做媒_第54章

  骆攸宁骤然顿步,目光下落恰恰好对上那道缝隙间钳着得惨白面孔——
  那是一张小孩的脸,它似乎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向外探看,见着骆攸宁不躲不避,只小声道:“他来了,你怎么不躲起来?”
  骆攸宁心头一跳,背对着大厅正门突然传来两声叩门声,声音很轻,敲了片刻就停住了。
  骆攸宁盯着那小孩,孩子对着他竖起食指比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后退着消失在了桌帷深处。
  从正门传来敲门声还在持续,“叩——叩——”,拉长的声响回荡在空阔的厅里,轻而缓,像是漫不经心的催促。
  骆攸宁有些坐立不安,他想着那斧头,想着那噩梦般的黑影,孩童断裂的头颅滚过翠绿欲滴的草丛撒落一地浓稠的鲜血直直跌进了深谭——“扑通。”
  他闭上眼甩甩头,努力把那些可怖的回忆从眼前甩出去。可是没有用,搭在膝上的双手已经在发抖,恶鬼敲着虞家老宅的门,它就要闯进来了——他已经连累了大虞,不能再连累虞家两位老人了。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拔腿就要朝后门跑,可刚到走廊,面对的门帘微晃,虞家爷爷那张苍老的脸骤然出现在了帘后:“去哪呢?”
  骆攸宁惊了一跳,余光瞥见门帘之后的走廊,明明天光正亮,可那通向后门的廊道却是阒黑一片。
  他往后退了几步,深埋在记忆里的念头似乎要从束缚之中挣扎出来。
  “过来,”拐杖敲着地上惊碎了他的犹疑,“陪爷爷坐着喝会儿茶,你奶奶待会有东西要找给你。”
  老人家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端着茶点,步履蹒跚。
  “爷爷你别忙活了,”骆攸宁连忙接了托盘,将茶点摆上桌,才低声道:“外面有人在敲门了……是来找我的!我出去看看,晚一些再回来看你们。”
  他怕老人家挽留,旋踵就想往外走,可比他动作更快的是斜地里伸来的手,枯枝般手掌须臾钳在了他的臂腕上:“坐下,”老人忽然像变了个人一样,铁青着张脸,浑浊的两颗眼珠一错不错,死死瞪着他,重复着,“陪爷爷坐会。”
  骆攸宁被他看得背脊生凉,双腿不受控制地后退落座。
  老人神色霎时回复了平和,他把茶点推到他的面前:“先吃点东西,你奶奶有东西要找给你。”
  椅子上铺得椅垫柔软舒适,可骆攸宁却如坐针毡,来自大门的敲门声在耳边不断放大,敲门声由缓变急,从有一声没一声到连续不断——“砰砰砰!砰砰砰!”
  骆攸宁瞧着老人那浑不在意的模样不觉暗自焦急:“爷爷,外面……”
  “都是些没有家族庇护的孤魂野鬼,也就会吓唬孩子,”茶盖翘着茶杯叮当作响,老人直勾勾盯着骆攸宁问,“怎么不吃东西,是嫌爷爷沏得茶不好喝?”
  他这般老神在在,骆攸宁也不敢多辩,忙端起茶杯作势浅呷,杯壁蹭了些泥、杯沿沾着些土,茶杯握在掌心是透骨阴寒。
  他硬着头皮抿了口茶水,入口生涩不说,一股土腥气息接踵而至,窜入鼻腔,呼吸间尽是泥味。他心觉古怪,不敢再喝,便搁了茶杯顺道瞅了眼那佐茶的糕点,那糕点更不知搁了多久,干纹斑斑、霉菌处处,瞧着就难以下咽。
  他正愁怎么忽悠过去,身边就有人叫他:“宁娃,过来试试这双鞋。”
  老太太进来得悄无声息,手里还拿着双老式布鞋,鞋面以银线勾出祥云的样式,也不知去哪个旮旯角翻出来的。
  “看你脏的,跟野猫似的,”老人家还像他小时候那般,拿着鞋走到他身边搁了,蹲下`身就要替他脱鞋擦脚,嘴里边用方言碎碎念着,“穿上这双鞋,宁娃就能一直走回到你的地方去了。”
  “奶奶我自己来,”骆攸宁哪敢让她帮,连忙弯腰脱了球鞋连带里头湿泞的脏袜子,接过毛巾自己擦,“我自己来穿。”
  鞋底纳得严实,布面缝得通爽,穿在脚上有些大,可走起路来却是舒适轻便。
  “刚好,刚好,”虞家奶奶眉开眼笑,嘴里念叨,“这双原来是做给秉文的,秉文穿不了了,宁娃穿刚好。”
  骆攸宁看着面前鹤发老者,忍不住眼底酸涩,出口的话都有些哽咽了:“谢谢奶奶……谢谢奶奶。”
  老太太摆摆手,站起身道:“喝了爷爷给你泡的茶就回去吧,出后门一路直走,会有人来找你的。”
  骆攸宁有些发懵:“奶奶我还能走哪去,这不就是村子里么,”他猛然想起什么,“我有个朋友跟我一起来的,是我和大虞的朋友。他好像跟我走散了……”
  他话音方落,正厅那门传来哐啷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利器将结实的大门狠劈了开来。
  两个老人浑然未闻,虞家爷爷靠着椅背重新看起了报纸,虞家奶奶则看着他笑容慈祥。
  唯有骆攸宁急慌不已,他担心伤着两个老人,站起身就要往外冲,可肩膀处陡然伸来一只手将他猛然朝前一推,跟着响起的声音苍老嘶哑:“乖孩子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骆攸宁脸色倏变,眼前熟悉的景象便如爆裂的玻璃镜,刹那分崩离析,隐空障地的浓雾自裂缝之中汹涌而来,俄顷之间将他吞没殆尽。
  印象的最后是那老人的低语,像是说着什么难以揣测的谶言:“……去村口就能找到你们要找的东西。”
  厚雾结林深,氤氲收叶翠。叶翠不分明,片片垂在枝桠间,倒挂着倒似灰漆漆的野蝙蝠。
  短暂的分开之后,身后那个人又很快抓住了他的手。
  十指相扣,纤细指节冰凉带着几分寒气,掌心藏着些细茧,乔荆顿住脚步,不确定地唤了一声:“骆攸宁?”
  身后的人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含着几分惶恐:“快走吧。”
  雾太稠看不清,只能隐约看到隐约轮廓。青年离他似乎很近,微微垂下头,发梢有些长柔顺地贴在额间,发是漆黑、肤是雪白,浑似记忆之中的模样。
  这雾浓得古怪,乔荆只想快快出去再问清原委,便拉着他快步朝前去了。
  他们这一路倒是顺,走没几步就遇着岔口,左岔疾走,浓雾渐散,尽头立着一座矮小的界碑,界碑之后,护田绕绿,远山排闼,屋宇高低错落,孤烟远村豁然在目。
  有挑着柴的村民迎面走来,见着他一愣,操着一口乡音道:“小伙子,你是哪家的?”
  乔荆不知虞秉文家中情形,下意识要回过头去看骆攸宁,可此时此刻,他的身后哪还有骆攸宁的影子?唯剩如纱般缭绕不去的浅浅水雾,载沉载浮,似讥笑着他的倏忽大意。
  乔荆缓缓攫紧拳头,指间传来咔擦一声轻响。
  他摊开五指,横在掌心的只有半截湿漉的树枝。
  这是他误以为牵住的那只手。
  第四十二章
  最初相识那很长一段时间里,乔荆并不喜欢骆攸宁。
  不喜欢,倒也称不上讨厌。只是一个不远不近的同学,或者说无关紧要的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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