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闻海棠花(二):梦过了无痕

  如果没有那件沾染了花香的衣袍,或许左耀卿更愿意相信白日里的一切只是一场美梦。
  梦过了无痕。
  可偏偏那不是梦,偏偏,他动了心。
  当晚,左耀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只要他一阖眼,脑海里就不断忆起那双嫣红色的水眸,烧得他心口发疼。
  那时他太过窘迫,差点不慎翻下船,她笑他:“我们宗里的男人,可不像你这样。”
  合欢宗……
  左耀卿浓眉紧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何尝没听过这门派的鼎鼎大名,仅靠双修之法便占据了正道门派的一席之地,宗内弟子皆容貌绮丽,精通媚术,修仙界许多男修者都以拥有一位合欢宗的“红颜知己”为幸。
  当然,也只限于“红颜知己”了。
  修仙世家重礼教,秉遗风,向来十分鄙夷合欢宗女子。说好听点,她们是长袖善舞、自在散漫,说难听点就是水性杨花、朝叁暮四,绝非道侣的上佳人选。
  左耀卿曾听说,许多年前,左家有位年轻长老不顾众人劝阻娶了位合欢宗女子为妻。原以为是天定姻缘,可婚后两人聚少离多,女子很快便另结新欢,偏又不肯解契。那位长老受困于情爱之事,叁百余年修为未有寸进。眼见此生无望得证大道,他再也忍受不了周遭的流言蜚语,狠心辞别宗门,之后便下落不明了。
  “当年,他也算得天纵奇才,可惜却耽于情爱,为妖女所迷,不过区区百年就沉寂无名。可见,大道无情,庸人自扰。”
  那时,教导他与兄长的大长老捋着胡须,如是感慨。
  “大道无情……那合欢宗,岂非是以情证道?”左耀卿不解道。
  “利欲熏心,也算是情?”大长老瞪了他一眼,厉声告诫道:“你年纪尚轻,可莫要被这些把戏蒙骗了!合欢宗惯会用虚情假意迷惑人,那妖女不过是为了取他元阳助己修炼罢了。难不成你还以为她能有什么真情实意?可笑至极!”
  左耀卿被训得抬不起头,再不敢顶撞半句。
  见状,大长老终于满意颔首。他又看了眼静默不语的左昭恒,放缓声气提醒道:“昭恒,你也要小心才是。这些年你在外历练颇多,切莫招惹不该招惹的麻烦。”
  左昭恒淡淡一笑,恭敬行礼。
  年幼的左耀卿暗自腹诽,大长老真是瞎担心。大哥对谁都很好,尤其是对女子,温雅有礼,颇为照顾。只是,却也从不见他对谁有过半分不同。
  门内那些心悦兄长的师姐们都抱怨说,这样的男人才是最淡漠无情的,比起万剑山那群不解风情的木头桩子更难接近。
  再后来没几年,左昭恒便同妙音门门主之女乔伊水订下了亲事。大长老从此更加放心了,只把一双眼牢牢盯在左耀卿身上,时时耳提面命,处处纠他的错。
  传闻那位乔大小姐性子骄纵,傲气凌人,却难得一心爱慕左昭恒,只差为他去死了。左耀卿冷眼瞧着,也没见自家兄长待她亲近半分,依旧是那幅看似体贴,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左耀卿心想,许是因为大哥性子内敛罢。若换作是他遇上心悦的女子,恐怕连片刻也等不得,只盼能与她两情相悦、长相厮守。
  *
  夜色沉沉。
  当晚,左耀卿独自一人,又去了那片莲湖。
  月色朦胧,星汉广袤。明明是生机勃勃的初夏时节,夜幕之中的莲湖竟显出几分寂寥萧索来。他没有御剑,也没有乘船,只默默坐在岸边,望着那满湖接天似的莲叶和半开半羞的芙蕖。
  半个时辰过去,夜更深了。
  湖边的水汽沾湿了衣衫,他却丝毫不觉,依旧默然望向沉静无波的水面。
  凡人不懂大道,把修仙者当做神仙一般供奉,这是不对的。修者求长生,却不能长生。他们终究是人,终究也会死。
  自母亲故去后,他只觉得人生苦长,无甚可喜。日复一日的修炼除了能使他傲视同辈,再无其他用处。而那位姑娘,她只用匆匆一面,便在他暮气沉沉的、荒芜的心上,开出了漫山遍野热烈明媚的海棠花。
  左耀卿想,白日他未能留住她,若今夜再见,他一定……
  “这位公子,何故独坐于此?”
  清越动人的嗓音缠绕在耳畔,他惊喜回首,果真又见到了那条熟悉的碧色罗裙。
  美人莲步轻移,步履款款。月色如烟,拢在她如玉的面容上,雾柔柔的,像带了一抹薄纱。
  左耀卿略有些羞赧地站起身,理了理衣衫,一抬头,却见花颜的美眸中难掩讶然之色:“是你?”
  “我……”
  话未出口,左耀卿却突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她并不是来这里等他的。她根本没把他记在心上,只当他是旁的过路人,若今夜来此的是另一位公子,恐怕她依旧会出言搭讪。
  左耀卿心中发寒,攥着拳,背过身就要走。花颜“哎”了一声,赶忙小跑着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委屈道:“怎么我一来你就走,莫非是你不想见我?”
  少年霎时顿住了脚步。
  花颜用手指去勾他的手心,继续道:“还以为你是来寻我的……我可在这儿等了你一晚了!”
  掌心的绵柔似梦中般,左耀卿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语塞道:“你、你不是……”
  “不是什么?把你当成了旁人?”花颜掩唇一笑,眸光狡黠:“我呀,是专程来等一位‘小正经’的。”
  说着,她凑近他的耳畔,轻声呢喃道:“白日里惊鸿一面,有匪君子,见之不忘……”
  花气袭人,几欲醉倒。左耀卿根本无心分辨她言语中几分真假,只微微用力,一把将她带入怀中。
  “……见之不忘,思之如狂,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一本《诗经》被她拆得七零八落,其中又掺着一首《凤求凰》,实在不成样子。
  “都是写些情情爱爱的,此刻用来调情不是正好?你敢说你不喜欢?”
  若换作往常,左耀卿定要好好同她辩驳一番,此刻却无暇顾及了。他抓住她不安分的小手,呼吸愈发粗重,哑声哄道:“求你了,别动。”
  原以为花颜会把这话当成耳旁风,没想到她果真不动了。少女拢好散乱的衣襟,退后几步,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你可莫要把我当成那等随便的女子,我入宗门不久,连心法都还没修会呢。”
  看着她鬓边轻柔的碎发和宝石般的粲然美眸,左耀卿简直欣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身下依旧十分胀痛,他却强压住欲火,携了她的手放在自己左胸,认真道:“我知晓,你不是那般女子,今后再不敢逾矩了。”
  少年的誓言最是动人。他墨色的眼眸像是山水画间洒然晕开的一笔,浓淡相宜,望向花颜的时候又沉如渊水,引人溺毙。有一瞬间,就连花颜都恍了神,似是被这番赤忱心意打动。
  不过也只是一瞬罢了。
  轻轻推开少年火热跳动的胸膛,她垂眸,很快隐去那丝不该有的思绪,故作羞怯道:“这可是你说的。我只求一心人,除非你要与我结为道侣,否则我才不会委身于你。”
  左耀卿登时便想说“愿意”,却又怕唐突了她,只得忍下:“好,我应你。等我到了元婴期便……”
  花颜看穿他的心思,食指抵住他的唇,微笑道:“先别急着许诺。你家的事我也略有耳闻,这些话,等你真有了资格再说罢。”
  什么资格?他不明白她的意思。当年,兄长便是突破元婴期后与乔家小姐订亲的,只要他达到同样的修为,相信父亲也会成全他。
  “左耀卿。”
  花颜一口叫出他的名字,有些怅然道:“你们左家最是瞧不上合欢宗女子,绝不可能轻易同意你我之事。便是你父亲爱子心切同意了,日后继任家主之位的是你兄长,听说他为人刚正冷肃,我们又岂能有立足之地?”
  “不!兄长他素来待我极好,只要我去求他……”左耀卿说着,突然抿住了唇。
  兄长大他许多,他自小便拿兄长当做毕生对手一般追逐,怎甘心低头求他?再者,若连婚姻之事都不能做主,那他这个左二公子当得又何其不堪。
  花颜的话像是一把利刃,撕开他一直不愿面对的、血淋淋的事实。
  父亲和长老们的看重、门内弟子的尊敬、年轻一辈的魁首之名,这一切他渴求已久却得不到的,都被左昭恒牢牢握在手中。
  为什么?只因为他是长子,又比自己性情稳重、处事周全,就连这左家日后也会是他的。
  不该争也不能争,毕竟,他是最疼爱自己的兄长啊。
  父亲身为家主事务繁重,仅有的几分父爱大多给了兄长,所以他是由左昭恒护佑长大的。左昭恒像是一座山,高山仰止,沉沉压在左耀卿身上,逼迫着他不断前行。当然,也给了他无限勇气,佑他安稳。
  花颜似乎丝毫不知自己这番话在左耀卿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他尚未成年,心事却比寻常人重得多,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夜凉如水,月华如练。
  她轻轻抱住他,灵巧的小手滑进他的腰腹之间。花颜将少年推倒在树下,一刻不停地吻他、安抚他。
  “我说的话,你只记得就好。我……会等着你的。”
  左耀卿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少女太过主动热情,就像这天上的太阳骤然落在他怀中,一时将他灼得发晕。他隐约明白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却丝毫不愿挣扎阻拦。
  如果她想要,那么他就给。
  花颜跨坐在他身上,缓缓解开他的腰封,释放出他的灼热与硕大。那是极好看的颜色,她只瞧了一眼便再也按耐不住,伏下身子用柔嫩的唇瓣催醒它。
  少年重重喘息着,如在濒死边缘挣扎般。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那双艳色眼瞳掩藏在他胯下,若隐若现。
  女子灵巧的舌尖、温热的檀口,带他体会到了一种极致的快感。
  勾魂夺魄。
  释放的那一瞬间,左耀卿耐不住呻吟,用手紧紧扣住了花颜的脖颈。花颜也不推开他,而是尽力容纳他,最后。他居然射在了她口中。
  少年从快感中逐渐清醒,他十分慌乱地拉起花颜,向她道歉,眼眶都急红了。可花颜只是微微一笑,勾着舌尖,舔净了唇角溢出的乳白粘稠。
  于她,这是世间难得的美味。
  没有约好何时何地再见,两人都知道,有缘自会重逢。临别前,花颜在他的面颊上轻浅落下一吻,望着他,竟有几分怜悯之色。
  “左耀卿,我确是为你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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