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提议

  “那以你如今所感受到的, 你觉得自己是局外人吗?”有一道声音自离音和胖团身后响起。
  是君无咎来了。
  离音下意识坐直了身, 想站起来, “师父, 您怎么来了?”
  君无咎按住了离音起身的动作, 也跟着坐了下来,笑道:“我若是不来,你岂不是还要继续胡思乱想?”
  离音便看着他, “师父觉得我是胡思乱想吗?”
  “自然是胡思乱想了。”君无咎煞有其事地道:“倘若黎尧尊者知道自己的一番善意竟然被你以为是别有目的, 只怕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离音愣了下, 神色有些无措起来,“不是……我没有怀疑阿尊的用心。我很感激的,真的!我只是……只是觉得……”
  她一时竟然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
  君无咎一叹,“你只是觉得, 事情最开始的理由,并不是因为你。觉得跨时空旅行这个选择太过沉重了,而自己似乎没有任何值得的地方。换句话说, 你觉得自己……配不上?又因为自觉配不上,就忍不住想怀疑……”
  离音沉默了下来。
  是的。
  如果她单单只是一个十分普通的人,不是所谓的渊南王裔,不是渊南沈谈的孩子;如果她没有因为那场大战而受了伤……那么, 阿尊还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吗?
  只怕并不会。
  所以, 阿尊的出发点, 为的是渊南沈谈的孩子, 为的是渊南和人妖魔三族的恩怨结点……而不是为了她离音这个人。
  也是, 当时她都还只是个胎儿,与阿尊素昧平生,要求他无缘由就为她付出,本就是十分强人所难的事。
  可人性就是如此,即便知道自己强人所难了,还是忍不住想求一个关于偏爱的答案。就好比富甲天下的人总是怀疑别人对他们的好是因为他们的财富;坐拥王位的人总疑心别人的善意是因为他们的权势一样。
  她与这些人又有些不同,她更贪心。即便一无所有,仍然要求一份毫无保留的纯粹感情。而感情本身,是比之物质上的财富和权势,更加苛刻和难求的东西。
  离音想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自嘲起来,“说来其实挺没道理的。我生来就伴随着特定的身份,这些身份本就是我的一部分。要剥开它们谈感情的纯粹性……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了。”
  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真忍不住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无病呻吟了。
  这样的她……师父该怎么看?
  离音忽然有些惶恐起来。
  她急匆匆看向君无咎,害怕自己多少会在君无咎眼底看见类似于失望和谴责的情绪。可出乎意料,君无咎看着她的眼神,竟然格外温柔,格外包容。
  离音被这样的眼神烫了下,心里那些莫名而起的不甘和猜疑,竟然就这样慢慢淡了下去。
  她垂下了头,一时间讷讷无言。
  君无咎看着离音的眼神十分温柔,“你说的这些,为师都明白。事实上,数十万年前,为师还是个小弟子的时候,曾遭遇过一些不太好的事。当时的我,面对你师祖给出的善意,与你是同一种心情。”
  离音一下子抬起了头,看向君无咎。
  君无咎却没有多说什么,只笑了下,“无需自觉卑鄙。我们的姿态不够好看,只不过是因为我们曾经得到的东西太少了。这些年里,但凡你身边不止是黎尧尊者一个人,你都不至于如此。倘若你是在一个亲缘深厚的人家长大,你如今不会这样强求一个答案。只有感情上被亏欠了的人,才会因此想要强求一份纯粹的感情……毕竟我们曾拿到手里的东西,太少了。”
  离音一下子被戳中了心事,鼻尖不由得有些发酸。
  有人说,幼时的记忆能影响人的一生。在离音最懵懂的年纪里,身边只有一个离老头。他给了她关于家人的全部想象。
  倘若有一天,他存在的理由不是为了她……
  那离音从头到尾,可就什么都不剩了。
  君无咎叹口气,“所以我才说,你会想求一个答案,这是正常的。但阿音,有些时候,答案本身并不是外人给的,而是你给你自己的。”
  她给她自己的?
  这是什么意思。
  离音看向君无咎。
  君无咎道:“如你之前所说,世间之事,就是因为多了个人的情感才成了因果。所以同样的事,对有些人而言不过就是听过就算的故事,对另一些人而言就是多少年都难以释怀的往事。当立场不同的时候,看问题的角度就完全不同了……”
  所以呢?
  这跟阿尊的事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你与黎尧尊者之间的事到底如何,说到底只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他人是没资格说什么的。有人说黎尧尊者是为了替渊南和人妖魔三族的恩怨留个可解的余地,于是费尽心力伴你成长;有人说黎尧尊者是为了他与沈谈尊者的友情而出面护你周全……但这样说的人,哪一个都不能代表你。”
  君无咎的手搁在离音肩膀上,带了点力道,“你与黎尧尊者的事,于这些人而言,不过是一个旁人的故事。事不关己,他们自然可以肆意评判,并自认清醒。但这样的‘清醒’才是最大的不清醒。你们的事情到底如何,只有你们才能知道。”
  君无咎认真看着离音,“所以,阿音,黎尧尊者对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不是外人能告诉你的。你应该问你自己。十八年相伴,黎尧尊者究竟是把你当成了一个符号,还是真的把你当成了疼爱的后辈……这份感情背后藏了几分的真心,身为当事人之一,你应该有自己的答案!”
  离音愣了许久。
  道理她自然是明白的,她也知道阿尊对她很好……可站在她如今这个角度看去,她有时候总忍不住怀疑,她认识的那个阿尊,到底是不是他真正的模样?
  胖团从离音身旁探出个脑袋,看向君无咎,“阿尊对我们自然是好的。这一点我们从不曾怀疑过。只是……只是阿尊对我们好,也可以不是因为我们啊!”
  它叹口气,“我和阿音认识的阿尊,和那个白胡子师叔祖口中的黎尧尊者完全不一样。我们,我们就觉得……也许,也许我们从未真正了解过阿尊……”
  君无咎顿了下,“所以,就是因为这多余的信息,阿音你……不自信了?”
  离音微微垂下了眼。
  君无咎犹豫了片刻,“有一件事你并不知道。黎尧尊者,是你大师叔祖之前的那一任凌字脉脉主。新旧脉主交替之前,按例会有一段老脉主带新脉主的时间。你大师叔祖就曾在黎尧尊者身畔长达数十年,两人虽没有师徒之名,但在你大师叔祖的眼里,黎尧尊者是亦父亦师的存在,极受他爱重。”
  “所以你大师叔祖口中说出来的关于黎尧尊者的话,乃是一个亲近之人的话,稍显片面。倘若剥开这份情感的美化,黎尧尊者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且不好说……”
  他看向离音,“你大师叔祖觉得黎尧尊者大公无私、一心为公……你也可以认为黎尧尊者是个完全不一样的人,是不是?如果你无法把黎尧尊者和你阿尊两个人联系起来,那你就当你阿尊是你阿尊,黎尧尊者是黎尧尊者好了……”
  “不,他们是同一个人。”离音忽然出声道。
  这话说得突然,君无咎一时间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离音的眼神亮得有些灼人,“阿尊在大师叔祖眼里,就是个圣人。可在我眼里,阿尊不是这样的,他有自己的喜怒哀乐,甚至于有时候还稍显赖皮……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阿尊在大师叔祖面前,端的是长辈的架子。”
  “外人面前才端架子,亲疏远近,是我赢了!”离音忽然斩钉截铁地宣布。
  嗯?因为黎尧尊者在你面前没有掩饰,所以你自认你们彼此是真诚的?
  这个角度……行吧!
  君无咎想明白了离音的脑回路,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还是个孩子心性呢!
  “对内,他是我阿尊,那个养大我的离老头;对外,他就是如大师叔祖所说的,那个一心为公的大圣人。离老头是他,黎尧尊者也是他!大师叔祖的话没错,是我自己想岔了。”
  君无咎看着离音。
  离音的眼神又慢慢恢复了神采,“师父,我是真的想明白了。是我自己太过狭隘了,有些事强求一个答案,其实就没有意思了。因果因果,不论阿尊去找我是什么‘因’,至少作为‘果’来看,阿尊的确待我和胖团很好,这就够了……”
  君无咎便笑了起来。
  离音顿了顿,又道:“阿尊的因果,在他那里已经了结了。可我从阿尊那里接来的,是属于我的、新的因果。我既然受了阿尊曾给我的善意,就应该有我自己的反馈……”
  离音意有所指。
  君无咎眼神微动,下意识坐直了身,“阿音,你的意思是……你大师叔祖的那番提议,你同意了?”
  沉魁的大长老,也就是离音的大师叔祖,曾有过一个提议:他希望离音能带着凌字脉的弟子们一同学习问己拳法。
  事情由问己拳法起,牵扯到黎尧,最终又回归到了问己拳法。
  但这件事本身,远不止是教问己拳法而已,此中还有更重要的象征意义。
  问己拳法,凌字脉的师门自然也能教。在这样的前提下,大长老仍然提议让离音来教,是为了立她的地位。
  则既是一种信任,也是把离音放在架子上烤了。
  凌字脉以座次上来讲,乃是沉魁七脉之首。离音敢率领七脉之首的弟子们修行,从象征意义上来讲,就是她自愿接过了这一辈首座的身份。
  倘若七年之后的落星大典,离音没能夺得首座的位置……届时事情可就不好收场了。
  这一点,离音也是知道的,所以她当时并没有立刻答应这个提议。倒不是怕坐不稳首座的位置,而是她觉得以自己的修为,可能并没有这个授课的资格,怕自己会误人子弟。
  而如今,她想去试一试。
  君无咎提醒她,“阿音,你想替黎尧尊者的凌字脉做点什么,这一点为师并不反对。但教凌字脉弟子问己拳法……你是知道此中的象征意义的。为师且问你,七年之后的落星大典,沉魁首座的位置,你可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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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似乎总因为想要衔接得自然一点而花费大篇幅在心里转变上?
  好像……是不是……有点拖沓了?
  日常怀疑自我……
  qaq
  最后,晚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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