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不上‘他’。”

  我坐在行驶的马车里,对面是脸色惨白的赵常侍。这马车起先没动,后来动了,刘十九没说要去哪。不过我实在懒得问了。我觉得非常郁闷,觉得自己大概做了很蠢的错事……
  “将军不用这副样子,”赵之突然对我说,“我当然是感激您救我一命的。您那时候的胆识与气魄,让我非常佩服。”
  我尴尬地笑几声。
  “赵常侍……都一心向死的人了,违心话就免了吧……”
  赵之沉默片刻,又开口道:“那时候,在池边看将军舞出那套剑法,我其实非常不屑……您舞错了好几处……我想,一定是那个人把他偷学到的剑法,以谬传谬教给您的……
  “王景将军看重门第,创出那套惊世的剑法,却只愿传给世家嫡系……可他终于被选中当帝师,教导陛下,只是因为——他当时太老了,早就舞不动剑,我都能轻易制服,让他靠近陛下,殿下放心。
  “而陛下……陛下当时年幼虚弱,不时生病,根本无力学武……王将军只好来教我……我是长秋阁培养的死士,是那批死士中最优秀的那个,每一个训练过我的人都说,我天资卓绝。但是,不管怎么练那套剑法,王将军都说:我比不上‘他’。
  “我不信。他们世家公子再有天赋,再苦练,能有与我这种被死训出来,十中取一的奴婢比吗?”
  赵之看向我。
  “我一直想和您比试,想和他比试……看看王将军当年做出的我毫无勇武之气,比不过魏子稷的评断,到底对不对……”他闭上眼睛,苦笑起来,“我现在知道了,我不是对手。精巧不是取胜的关键。气勇不敌,才是真的败了……”
  我按捺不住,开口说:“我没见过王景,不知道他怎么样,但是从我听到的传闻看……他有个屁的评断力啊!哪个有评断力的人会门第观念重到这个份上,把偷学他剑法都能学的那么好的小孩摔出练武场,骂这孩子是贼,叫这孩子好一段时间挨人白眼欺负,过后却又暗地里拿这个孩子做例子,埋汰他别的学生……什么东西!……您刚才和他们说,只要有人愿意反,不需要一封真诏书——”我抬起手,对他抱拳,“这不叫气勇,还有什么叫气勇?!您别信那个老东西的话!”
  赵之一点也没露出被恭维到的表情,反而笑起来,笑着大概又牵动到什么伤口,痛得皱起眉来。
  马车又停了。我听见刘十九和刘初七的交谈声,他们故意压低了声音,听不清。
  赵之又说:“我感谢将军救我的命,不是虚言。适才,是我犯蠢了。我的命,当然有用。”
  刘十九叫我们下车。
  雪很大,高楼殿宇都盖上了一层白。我看着面前殿门上的匾额:寿安殿。
  这是皇帝的寝殿。
  刘初七告诉我们,魏大人同意放过赵之了。并且,因为误以为赵之白白送死,皇帝吓得失了魂,现在呆坐着谁也不应,也不吃饭喝水,正好赵之回去,叫皇帝恢复正常。
  *
  我扶着赵之,匆匆跑进去。这里好冷清,空荡荡的。我们转进内室,看见屈指可数的宫女太监,然后就是庾太医。他们围着小神童。我看见小神童呆呆地在那里坐着,漆黑的眼睛无悲无喜,竟然有点可怕。
  庾太医看到我们两个,很吃惊,但他心情平复地很快,招呼赵之过去唤一唤陛下。果然,赵之一过去,皇帝的眼珠动了,看向赵之。
  “阿之……”他说,“都是我的错……”
  “陛下已经尽力了……”
  “我害死了好多人……都是因为我要逞能……我知道你一直很恨我,因为我写了那篇赋,你哥哥死了……”
  “不……”赵之说,他深深吸一口气,继而改口说,“是,奴……我恨过你,但我早就不恨了……孩子给自己的父亲写思父的文章,怎么能说孩子诡饰妖异……”他的眼泪流下来,“你那时候,刚多大啊……”
  眼看他们俩就要说出很多大逆不道,很不成体统的话,我很识趣地悄悄退出去了。
  *
  我醒前的梦里,我看见了已死的杨侍郎,他说他在等人。他问我是不是也想等人?我说我没人可等。
  我一边走,一边又想起,当初小神童对我说:不是只有魏弃之能做我的朋友。
  我回头看了一眼,不禁哂笑一下。
  小神童说的话,是没错。但我已经没有机会再花上十年,交上别的朋友了。
  我走出殿外,大雪纷纷,遮盖一切。好寂静,好荒凉……
  不对啊?!
  刘十九呢???
  一个站岗的禁军看见我,跑过来,在我面前站定,说:“报告刘将军!十九大人刚才让卑职转告您:魏大人说,既然您这么亲近皇宫的人,那就在皇宫呆着吧,别拘谨,照以前在灵泉宫那样就行!”
  ……果然……我就是做了一件……非常蠢的错事……六个人看着我,我都没成功逃走,现在关在皇宫里……操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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