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管做自己

  豆腐切成小块,整齐码在钵中,锅里冒着气泡,葛粉汤粘稠溢出香气。豆腐吃的时候要一点点放,口感才会鲜滑。
  “你怎么会来日本?”
  月季掀开眼皮觑他,提手倒了两杯清酒,壶底就着桌面磕了磕。
  “我跟着外公来的,参加峰会。”姜朝支起下巴,“你呢?”
  她捋了把头发,下意识别过脸,淡淡道:“我来看看东京珠宝展,还有段时间,四处逛逛。”
  “正好,我陪你啊。”他勾唇笑,眼底烁过兴奋。
  “你不用去峰会?”
  “我就是来凑热闹的。”他摸摸鼻子,想起什么又道,“等回国我就提前从军校毕业了。”
  姜琨夹在两党之间,不偏不倚,多年来寻得安稳,但现下争斗逐日激化,妄想一直作壁上观是不现实的。
  姜朝的态度便至关重要,而他从一开始就有了决断,姜家终会倾于民主党的怀抱。
  “恭喜,祝你平步青云。”她举了举杯。
  姜朝肩头一抖,抬眸直视她,似是忆起过去的不愉快,唇瓣磨了又磨,没吐出半句话。
  见他面色难看,月季轻笑一下补充:“真心的。”
  随即咽了口酒水,清甜顺着喉腔滑下肚子。
  “谢谢。”姜朝吁气,“我会努力,让你知道我也能为你保驾护航。”
  月季攒动五指晃了晃汤勺,耳畔嬉闹声不减,她深深凝视着姜朝。
  “我不需要,我有能力护住自己的东西,你只管做自己。”
  一时噎住,姜朝这才恍然察觉不过半年多时间,眼前人出落得比他想象中更为坚毅成熟,反倒是他自己尚且还有些稚气。
  怔了怔,遂也举杯饮尽。
  缄默半晌,居酒屋外侧隐隐传来不正常地骚动。方才那个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折返,正踮脚朝这边张望,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臂膀上的刺青显眼,来者不善。
  素闻日本黑帮猖獗,月季不由心惊,皱起眉头。
  姜朝眼梢挑了挑,冲她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走。”
  刚起身,外围几人已经逼近,为首的矮个男人直冲他们过来,嘴里骂骂咧咧。周围游客顿作鸟兽散,来不及了。
  姜朝眼疾手快,把整锅汤豆腐洋洋洒洒泼向他们。只听叁两声惊呼,几人缓下动作。
  他趁机拽住月季手腕,朝反方向逃逸。
  剥开拥堵人群,鸭川河道迎上点点晕黄灯火,水流潺潺。
  他的手不知觉中扣进掌心,酥酥麻麻,像是蚂蚁爬。周遭观光的人潮,好似被人按下消除键,一点点模糊,消失不见,感官唯余下他蓬乱的后脑勺,以及耳膜外呼呼叫嚣的风,鼻腔莫名酸酸的。
  穿过几条町巷,两人片刻也没停,一鼓作气跑到了车站。
  月季脸憋得通红,弯腰干呕,几乎要把刚才吃的都吐出来,太阳穴因为剧烈运动突突直跳。
  相比之下,姜朝就显得过分轻松,很快平复紊乱呼吸,微微屈膝,抻出手掌抚了抚她后背。
  月季心有余悸,回头看了看。
  “没追过来。”他安抚道。
  撑着膝盖缓了好一会儿,脑中氧气逐渐涌上来,才得以恢复神智。
  她抬眼盯着姜朝,眼睫颤了几下,倏忽笑了起来。姜朝先是一愣,进而不受控制跟着大笑。
  两人不顾路人投来的诧异视线,就这样面对面兀自笑着。
  “你刚刚就该狠狠教训一下那个日本男人。”从新干线下来,月季两只手比划着。
  姜朝笑道:“日本黑帮合法,动起手来吃亏的只能是我们。”
  “你日语不错,什么时候学的?”
  闻言他定住脚步,眼帘微阖,嘴角的笑意凝固。
  “我小时候经常跟我爸妈来日本做生意。”深吸了口气,“我亲爸妈。”
  月季未料到他有这般反应,不免懊悔,牙齿磨咬唇珠半晌,转而悠悠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嘛,其实我记不太清了……他们好像感情不错,不怎么吵架,对我也很好。”踢开脚边石子,他折手搭在后颈,歪过头看不清表情。
  月季见状聚拢手指在他眼前挥了挥,引他抬头。
  她真挚地说:“如果能看见,他们肯定很庆幸你还活着。”
  姜朝一愣,旋即展露笑容:“应该。”
  顶着月色步行至蝉天苑,幕黑天际低垂,围墙内几株樱树影影绰绰。
  “我到了,你回去吧,别让你外公担心。”
  “月季……”他挠了挠额头,“新干线已经停运了。”
  原来这在等着呢。
  她眉心一竖,不待开口,虚掩的蝉天苑大门被人从里推开。
  马承喜出望外:“月季小姐,您总算回来了,我给您打电话没人接。”
  她下意识摸提包,空空如也,一定是刚才慌忙间丢在先斗町了。
  “马承?你怎么在这?”
  姜朝眼底浮出少许疑惑,视线来回打量两人,最终落到月季身上,有什么道不明的异样萦绕在心头。
  月季眼皮一跳,将鬓角乱发理至脑后,若无其事道:“世京哥哥刚好也在大阪,就让马承领我四处游玩。”
  “原来是这样。”姜朝笑笑,不疑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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