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4)

  黑色发丝在空中丝丝缕缕地飞扬,不经意触到另一人的发,便立即交缠缠绕到一起。
  纪青元眸色幽深一片,负在身后的拳头却是越捏越紧。
  秋昀扶着虚弱的齐衡出了宫门,守在外头的随风和齐衡的小厮拎着大氅迎了上来。
  那小厮将大氅披在齐衡身上,顺手把人接了过去。
  他率先上了马车靠在车厢上阖眼养神,齐衡随之上来,坐在他对面。
  驱车的马夫一声驾起,齐衡忽地捂着嘴唇咳了起来,接连好几声,吵得秋昀睁开眼,就见对方裹在貂毛里的脸咳得满面通红。
  秋昀弯腰给他倒了杯还有些温度的茶,递过去:你没事吧?
  齐衡边咳边摇头,接过茶水润了润嗓子,压下喉咙里的痒意,这才欲言又止地对上他的眼。
  齐衡这人挺好懂的,所有的想法都写在脸上。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所以齐丞相什么事都不跟他说,免得被人一眼看穿。
  就像此时,对方显然是想问他知不知道陛下的意思,但似是觉得贸然问出口有些冒犯,便陷入了当下这般想说又不知该怎么说的境况。
  秋昀就当没看懂,冲他微一点头,合上眼继续养神。
  只是,他刚一闭上眼,就听到对方开口了:你
  想说什么直接说。他眼皮都没撩.开。
  陛下他齐衡犹豫了片刻:陛下他对你不一般。
  何以见得?秋昀浮唇微笑。
  这
  齐衡回想记忆里那个芝兰玉树的少年,看似待人温和宽厚,然却是谁也不亲近。据说当年皇后为太子挑选了几个宫女给太子通人事,也不知太子是如何说服皇后的,这事之后便不了了之。
  太子杀回皇宫登基为帝后,他只远远见过几次,但他听说陛下登基不久就几次在朝堂大开杀戒,其中就有催陛下选秀之臣。
  陛下不好女色,也不好男色。
  后宫空虚,形同虚设,身边也不喜人伺候,唯一的喜好就是饮酒和杀人。
  然而,就在方才,脾气变得阴晴不定的陛下非但轻浮地挑起了沈江亭的下巴,还忍下了几欲爆发的怒气,这是他从未见过的。
  缓缓移动的车厢里,齐衡端详着对面的青年,跟新婚那晚昏迷呈现的祥和睡颜不同,也与面见陛下时的沉稳持重不符,放松身心的沈江亭骨俊容清,眉眼间的气度肆意而风流。
  这般神颜,难怪陛下会作出那般举动。
  齐衡一时不知是该嫉妒沈江亭还是该庆幸对方现为他夫?
  秋昀久等不来对方的回应,一睁眼就见对放看着他发呆,眉毛一挑,唇边衔着一抹浅笑,漫不经心道:别这般看我,我不好男色。
  咳
  惊人的言辞呛得齐衡又是一阵咳嗽。
  他羞恼地瞪了秋昀一眼,想起了新婚那晚没抗住药效扑上去的事,脸颊又忍不住一阵发热。
  我、我也不好男色。他心虚地说。
  那就好。秋昀含笑点头:咱们的亲事是怎么回事,想来你爹也同你说过?
  嗯。齐衡红着脸别开眼,不敢再发一言。
  马车回到丞相府,齐衡大概是不知该怎么跟他相处,先于他一步进府,又在进院后快步想钻回房间,不料齐丞相在二人踏进院子的前后脚赶了过来。
  齐丞相先是上下打量了秋昀一番,又将目光投向大儿子。
  却见得大儿子面红耳赤,漂浮不定的眼神不时瞥向沈家那小子,他捋着胡须的手顿了一顿,挥退左右小厮,和蔼可亲地问道:陛下可有为难你二人?
  倒是不曾。秋昀说。
  身后的齐衡掩唇虚咳了几声,小声道:爹,陛下也非不明事理之人,且我与
  他话音停在这,偷瞄了眼面前挺立的背影,色厉内荏地继续开口:我与江亭的亲事还是由陛下亲自所赐,又何来为难一说。
  这偏向性的话惹得齐丞相的嘴角不露痕迹地抽了一下:没事就好,你身体还没恢复,书砚,扶大公子回房休息。
  他说着,又把目光转到秋昀身上:你也是大病初愈,不宜过度吹风,回去好生歇息,养足精神,免得明日见了你爹娘,你爹娘还以为我齐某人亏待了他们的宝贝儿子。
  大人说笑了。秋昀微笑着作揖,恭送齐丞相离开。
  齐丞相刚踏出圆形拱门,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折返了回来:衡儿,你先回房,我有话要跟贤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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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陛下,请自重(04)
  齐丞相要说什么, 秋昀想了一下,心中就有了大概的猜测。
  俩人坐于庭院凉亭。
  侍女端来两杯茶,便退了下去。
  齐丞相端起茶碗, 用盖子轻轻拨动了下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呷了一口茶:贤侄在府中一切可还习惯?
  秋昀望着这满园的春.色。
  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 风送花香拂满面, 余留沁香在鼻端萦绕, 他收回目光啜饮口茶:谢大人关心,一切安好。
  贤侄何须这般生分?齐丞相放下茶碗:我之于你父, 尚要大上那么几岁,你唤我声阿伯即可。
  这秋昀踌躇了片刻, 笑道:阿伯。
  齐丞相捋着胡须,笑眯眯地点头。
  沈齐两家在此之前并没有什么往来。
  沈家祖上是地里刨食的, 随开国皇帝打江山捞了个爵位, 到沈泰这一辈,也不过才传承三代。
  而齐家是传承几百年的门阀士族,虽说到了南朝,士族门阀被君权打压,大部分势力被削弱或泯灭于历史长河, 也有似齐家这般急流勇退,举族迁离京城, 在一方城郡做名门望族。
  像这般家族, 多出读书人。
  优于普通百姓的师资培养而出的子弟或结交天下读书人,打出名声后再以其名誉影响天下读书人, 或参加科考,中榜率肯定也高于普通读书人。
  因此,朝堂的文官大部分是这些士族子弟。
  跟齐丞相寒暄之余, 秋昀分心梳理了下剧情没展现的东西。
  天道给的剧情说的是齐丞相和一众文官不堪昏君所为,最后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推沈侯爷造反,但在最后关头,沈侯爷反手一刀砍下了齐丞相的脑袋。
  这明显就是陛下布的局,沈侯爷从始至终都是陛下的人,其目的就是彻底推翻想复苏的门阀士族。
  沈侯爷一开始大概也只是想利用这门荒唐的婚事跟齐丞相结盟。
  但齐丞相城府极深,比起这点羞辱,哪有丧子之痛来得痛彻心扉?且还是独子。
  可齐丞相显然低估了沈侯爷的忠心,才造成最后的失败。
  贤侄啊。寒暄过后,齐丞相终于进入了正题。
  望着面前和善儒雅的中年男人,秋昀敛神道:阿伯,有什么事您尽管说。
  是这样的。齐丞相面露难色,举目眺望了下皇宫的方向,幽幽叹了口气:上次你与衡儿中药一事阿伯说要给你一个交代,但这事儿阿伯怕是要失信于你了。
  下.药的人我已经知道了。秋昀哪里看不出来他的暗示,他抿了抿唇,搁在腿上的手掌捏成拳头,好半响才不甘心道:这事、这事就就这么算了吧。
  好孩子。齐丞相欣慰地看了他一眼,抬手一拍他的肩膀:难为你了。
  说罢,他悠悠站起身来,负手道:时间也不早了,阿伯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齐丞相走后,随风拎着披风走了过来:公子,厨房那边遣人来问您午膳想吃什么?
  清淡些就行了。秋昀裹着披风回房,净手换了身衣袍,一转身就发现枕头被人动过了。
  他打发随风出去,掀开枕头看到下面的药包还在。
  但等他打开纸包,用指腹捻了一点药粉放在鼻端嗅了嗅,味儿还是之前那个味儿,但里面多出了点慢性毒.药。
  秋昀挑了下眉,这一世的世界之子不是因为什么爱恨被纪青元杀死的,是齐丞相造反失败连累全族斩首而死想破局只有让齐家推着沈家造反成功。
  可沈侯爷是陛下的人,棋局已经布下,这就无解了,除非沈侯爷真反了纪青元。
  不过
  他看着手里的药粉,心中有个疑虑还需要解开,便包好放回枕头下。
  。
  次日是沈江亭出嫁后回门的日子,齐府足足准备了三马车的回门礼。
  听到消息的陛下一脚踹翻眼前的桌案。
  守在殿外的太监听得里头动静,个个都是噤若寒蝉,连问都不敢问。不多时,殿门由内被人打开,一张苍白得有几近透明的脸暴露在阳光下。
  随之走出来一个头束紫金冠,脚蹬鎏金靴,身穿玄色斜襟广袖宽袍,腰坠龙纹玉佩,且身形硕长的男人。
  男人长得雌雄莫辩,然一对修长的剑眉却是斜飞入鬓。
  其狭长的凤目更是精光闪烁,看向宫外方向时,眼里透着一股睥睨之感,令人不由自主心生畏惧,生生压下了容貌带来的冲击感。
  纪青元独自出宫,一路来到忠勇侯府门口。
  恰时秋昀正被沈夫人抱着痛哭,就听到管家前来禀告,说陛下来了。
  沈夫人抽泣声一止,泪眼朦胧地看向沈侯爷。
  沈侯爷一怔,显然是没想到陛下会突然出宫还登门拜访,他直接站起来:夫人,你先回避,我带亭儿和
  说着,他看了眼被冷落而倍感尴尬的齐家大公子,这小子听到陛下来了,清亮的眼先是一亮,蹭地坐直身体就要起身,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坐了回去,还偷偷朝儿子瞄了过去。
  他眼不见为净道:亭儿,衡儿,随为父去接驾。
  秋昀瞥了眼齐衡,面无表情地跟着沈侯爷刚踏出大堂,迎面跑来一个小厮,气喘吁吁道:侯爷,陛下又走了。
  秋昀心中哼笑,这是心虚没脸来见他了?
  小厮询问:侯爷,您看这
  下去吧。沈侯爷凝视了前方片刻,大手一挥:亭儿,你随我到书房来,我有话问你。至于齐大公子,随风,你带齐大公子到府上四处看看。
  沈侯爷说罢,领着秋昀来到书房。
  书房的门一掩上,他粗犷的面容一缓,眼神也柔了下来:委屈我儿了,这几日在齐府可还好?齐家可有慢待于你?
  秋昀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见得儿子这般,沈侯爷扶着儿子坐下:爹知你委屈,觉得以男儿身出嫁受辱,但咱全家两百余口人皆系于你身,爹若不将你嫁过去
  他边说边观察儿子的神情,见儿子不为所动,他闭上眼叹了口气:此事都怪爹在朝堂上没分寸,才给咱沈家招来此祸,让我儿来承担后果。你若要恨,就恨爹,别怪你.娘。
  秋昀垂下头,静默不言。
  心中却是有些怜惜沈江亭,沈侯爷不能说不爱儿子,只能说忠君大过天。
  沈侯爷心中愧对儿子,但一想到当下朝堂的时局和做大的士族,他压下心里那点不忍,冷下心肠问道:我让随风带给你的药,你没用?
  用了作甚?秋昀忽地抬头,直视沈侯爷的眼,缓慢而坚定地问道:您都把我嫁出去了,以死脱身再隐姓埋名又有何意义?
  这下换沈侯爷沉默了。
  观他这态度,是不打算跟自己这个儿子透露半点,心中微叹,嘴上继续自嘲:我有家不能回,有爹有娘不能认,说不得致死都不得踏进京城一步。而父亲您
  他像是认命了一般,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垮了下来,自暴自弃道:父亲您还年轻,今后还能生,我这个儿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看着心灰意冷的儿子,沈侯爷心疼极了。
  他膝下就这么一个血脉,若不是没办法他也舍不得这般利用儿子,可陛下的计划又不能透露。最终,他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一段:是爹连累了你,爹对不起你,不管你怎么恨爹,你也一定要离开京城。
  我知道了。秋昀自嘲一笑,落魄地站起身来:我就先走了,你跟娘多保重。
  沈侯爷想喊住儿子,可话滚到嘴边,又被他强硬地吞了下去。
  他安慰自己,等一切结束就好了,到时候儿子承袭的就不是伯爵,说不得还能往上再提一提。
  秋昀都没跟沈夫人辞别,就带着齐衡离开了侯府。
  一上马车,他抬手捂着双眼,靠坐在车厢上,心中再次叹息,这番试探下来,想让沈侯爷真造反,比登天还难。
  沈侯爷就不是那等野心勃勃之人。
  他忠君爱国,是刻在骨子里的,就是可惜了沈江亭,被父亲当做一颗棋子。
  齐衡有些摸不着脑袋,好端端的怎么就走了?
  他想问是怎么回事,又见对方面色不佳,隐约间眼眶仿佛还红了,登时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马车飞快回到齐府,秋昀一言不发跳下马车。
  紧随其后的齐衡快走了几步,追上他,小心地觑了眼他的神色,正欲开口,门卫诧异地迎了过来:大公子,夫人,你们怎么回来了?
  秋昀抿着唇不说话。
  耳边传来一串咳嗽声,随即有人靠在他胳膊上,虚弱道:我身体不适,就提前回来了。
  那大公子赶紧进府。门卫见夫人没动静,上前去搀扶弱不禁风的大公子,走了几步,似是想到了什么:对了大公子,陛下来了,相爷和二公子五公子正在前厅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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