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对峙

  早年的宋政与地师共事合谋,受地师影响颇深,刀法中有很深的“太阴十三剑”痕迹,所以被称为“魔刀”。而后来的宋政则是与金帐国师合谋多年,受他的影响更深,所以如今的宋政不仅转走鬼仙一途,而且还从金帐国师的身上学到了许多萨满教的手段。
  当宋政体内绽放出如同星空的光芒时,他身上的所有伤势都消失不见,盘踞于伤口中的刀气也随之无影无踪,甚至就连他损耗的气机也得以恢复。
  这不是“漏尽通”,也不是“六合八荒不死身”,更不是“太素玄功”,而是萨满教的一门秘术,翻译成中原官话是“星空下的巫王”,或者是“黑暗长生天的眷顾”。
  巫王即是巫祝之王。巫祝,事鬼神者为巫,祭主赞词者为祝。《礼记》有言:“君临臣丧,以巫祝桃茢执戈,恶之也。”《抱朴子》亦云:“巫祝小人,妄说祸祟。”自从祖天师携剑带印击败巫教之后,中原已经不存巫祝之说,可金帐汗国仍旧盛行,萨满即是巫祝,巫王就是萨满教的首领,也就是金帐国师。
  萨满教信奉长生天,长生天的含义即是苍天,黑暗的长生天便是黑暗的天空,也就是黑夜。金帐大汗的意思是“仰赖长生天之力而为王之人”,巫王的意思是“受长生天眷顾之人”,两者相互依存,前者不能长久占据王位,后者被长生天眷顾,可以长生不死,却不能染指王位。
  宋政与国师合谋,并不是他本人去占据汗位,最终还是要把他的儿子乌里恩推上汗位,受两人的暗中操控。正因如此,宋政本人其实是“受长生天眷顾之人”,而不是“赖长生天之力为王之人”。而长生天的长生不死则体现在“永恒”二字,任凭沧海桑田,苍天在上,与世长存。所以宋政并非以气机恢复伤势,而是回溯自身时间,让他重新回归到与秦清交手之前的状态。
  时间长河浩浩荡荡,人力万万不能逆转江河流向,停下或是加快江河的流势也绝无可能,可是通过某种手段,仅仅使自身逆流而上极短距离,还是不难做到,这便是宋政此时所用的手段。国师暂停小范围内的时间就更进一层,等同是制造出一方小世界来隔绝时间,好似用外力在长河中圈出一汪水,长河仍旧滚滚向前而去,这一汪水却是停留在原地。只是这种阻隔在时间长河的冲刷之下极为脆弱,持续时间不长,所以不能长久困住李玄都和伊里汗,也会被澹台云直接打破。
  只是此中玄妙,就是天人造化境的高手也很难涉及,非要长生境不可。
  秦清的声音从水世界传出,“好手段!”
  话音落下,却见水世界中刀光一闪,秦清以刀法衍化的小世界也好,宋政以湖水造就的水世界也罢,悉数崩溃,然后就见秦清持刀脱困而出。
  宋政见得秦清现身,道:“秦兄这些年来一意精进刀法,不愧‘天刀’之名,仅以刀法而论,我却是大大不如了。这当世之间,用剑之人,自是李先生夺魁,用刀之人,则以秦兄为最。”
  秦清不置可否,也不急着出手,经过方才一番交手,他已然明白,两人都是刚刚踏足长生境不久,谁也不比谁更高一筹,就算再斗下去,一时半刻也难分胜负,徒耗气力罢了。
  另一边,李道虚也是如此,固然破开了“五行阵”,可五位儒门高人毕竟人多势众,也不占上风。
  如此一来,双方倒是分开左右,遥遥对峙。
  真要说起来,秦清与司徒玄策交好,算是李道虚的晚辈,后来玉虚斗剑,双方分在两边,算是敌人。可如今秦清的女儿嫁给了李道虚的弟子,是亲家,更是盟友。偏偏在帝京一事上,李道虚支持谢雉,秦清支持赵政,又难以调和,这关系也着实有趣。不过今日对上儒门,且不说儒道之争,李道虚有杀徒之仇,秦清也要为当年好友报仇,却是道同可谋了。
  其实宋政和儒门的关系也是如此,宋政早年创立青阳教,与地师合谋割据西北三州,自然为儒门痛恨不耻,可如今大敌在前,这些昔日的仇敌又不得不摒弃前嫌,联手对敌,皆因形势变化之故。
  宋政自然明白其中道理,他也想过,为何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仔细一推敲,只因死了一个司徒玄策之后,又出了一个李玄都,若非李玄都,张静修和李道虚之间未必能取信于对方,秦清也很难与正道十二宗走到一起,还有金帐之事,也是因为这个小子和澹台云那个婆娘而功亏一篑,实在让宋政深以为恨。
  不过宋政脸上不显,笑问道:“说来两位都是老朋友了,不知两位的高足、乘龙快婿何在?”
  “高足”当然是对李道虚而言,“乘龙快婿”则是对秦清而言,说的是同一个人。
  李道虚淡淡道:“虽说儒家讲究父子君臣,但我信奉一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如今孩子大了,成家立业,实在不该我去操心。”
  秦清点头道:“正是如此。”
  宋政笑了笑,“好一个不为儿孙做马牛,李先生福气大,有这样的弟子。只是我要奉劝李先生一句,这世上的情分都是靠不住的,妻子可以背叛丈夫,儿子可以背叛夫妻,弟子当然也可以背叛师父,小心给别人养了儿子。”
  宋政这话却是暗含挑拨之意,表面意思似乎是说李玄都会成了秦家的人,实则是暗指李道虚和秦清在帝京一事上的分歧,关乎到切实利害,这才是宋政的诛心所在。可偏偏两人又无可反驳,因为事实就是如此,儿子送了别人不心疼,辛苦经营多年的帝京易主,这一生的功业也就随风而去了。不过暂且搁置争议是李道虚提出来的,秦清也认可了的,此时两人当然不会多说什么,于是干脆默不作声。
  宋政微微一笑,还要说话,就听一声长叹,继而一道紫气涌来,立时知道这是张静修到了。
  道门共有六位地仙,地师和澹台云如今远在草原,除去两人之后,其余四人已经悉数到齐。
  儒门中人见此情景,难免百感交集。甲子之前,心学圣人横压当世,平定宁王之乱,挫败道门阴谋,使得道门又变为四分五裂的格局,仅仅是一个青鸾卫都督府便可镇压江湖,当时的儒门可谓是如日中天,却不曾想到这竟是儒门由盛而衰的开始。自从心学圣人离世之后,儒门便江河日下,一日不如一日,虽然靠着分化、制衡之策,仍旧能够压制道门,但道门势大已经是不可阻挡,终于到了今日,儒门竟然要联合道门中的邪道之人来抗衡道门,是何等悲哀之事。
  司空道玄不由仰头望天,长叹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盛极而衰,天道有更易,世事有无常,这便是我们今日的命数么?”
  宁奇脸色黯然,叹息无言。
  青鹤居士却是喝道:“人定胜天,到底是谁盛极而衰,言之过早!”
  就在此时,张静修已经现出身形,身着杏黄道袍,手持拂尘,同样虚立空中,先是向李道虚和秦清行了一礼,“贫道见过李道兄、秦先生。”
  李道虚和秦清亦是还礼。
  “见过张道兄。”
  “见过大天师。”
  然后张静修才望向宋政和一干儒门中人,道:“除了这位紫燕山人和白鹿先生,都是故人,已是许久未见了。”
  司空道玄道:“大天师鹤发童颜,风采一如往昔。只是不知今日驾临我万象学宫,有何贵干?”
  张静修道:“贫道、张道兄、秦先生三人议定在龙门府举行道门大会,共商大计,恢复道祖道统,却听闻儒门有阻挠之意,故而贫道三人先来一步,一探虚实。”
  青鹤居士道:“口说无凭,大天师何以如此谤我儒门?”
  张静修一笑道:“那日在大报恩寺,你掳走贫道弟子,还指使上官莞袭击秦家姑娘,已是图穷匕见,何须贫道谤你?若非清平先生出手,只怕已经被你得逞,你也要狡辩吗?还是等清平先生到了之后,再与你当面对质?”
  青鹤居士冷笑道:“要说大报恩寺之事,那我也有话说,大天师话里话外意思不外乎是我们儒门暗算你们道门,可大报恩寺付之一炬,虎禅师直接身死,而你们道门却毫发无损,现在反过头来说我们儒门暗算道门,你觉得可信吗?”
  “多行不义必自毙,聪明反被聪明误。”张静修挥了挥袍袖,不欲再与他口舌之争,“还有几位隐士呢?何不一起请出来。”
  话音落下,又有两道长虹飞掠而至,悬于当空。
  其中一位老者,正是先前在酒肆中与秦清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沉声道:“金蟾叟见过三位大真人。”
  另外一位老者,高冠博带,一丝不苟,缓缓道:“天心学宫大祭酒王南霆见过三位大真人。”
  此时此刻,云集万象学宫的天人造化境界高手已达七人之多。除了龙老人、赤羊翁以外的剩余四位儒门隐士更是全部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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