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晋州晋阳

  秦素收回拳头:“听你的口气,似乎还是不太服气,很是敷衍。”
  李玄都随口道:“没有的事情。”
  秦素忽然叹了口气。
  李玄都问道:“怎么叹气?”
  秦素黯然道:“如果有一天,你做了正道盟主,名震天下,而我爹爹做了十宗的盟主,别看现在辽东五宗和正道各宗还在同一条船上,到那时候肯定是正邪水火不相容,你是正道领袖,我是邪道妖女,正邪不同,那可真是难了。”
  李玄都一怔,随即道:“到了如今,难道你还信我不过吗?”
  秦素勉强一笑:“自是信得过,只是形势不由人。”
  李玄都没有说话,只觉得女子的心思过于跳跃了,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隔了一会儿,秦素幽幽道:“你坐在了那个位子上,便由不得你了,你要为大局考虑,不能任意妄为,而且一个人的地位越高,性子也会慢慢转变。我听不一爷爷说过,当年的老剑神是一个仗剑行侠的人物,曾经为了一对孤儿寡母雪夜奔行八百里斩杀贼人,也曾孤身刺杀金帐汗国的大将,为此身受重伤,对待那位已经过世李夫人极好,许多人都认为他们二人是天作之合,可到了如今,老剑神又是什么样子,不近人情,藏身幕后,暗操独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应该比我清楚才是。我担心你和爹爹,说不定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玄都沉默了,过了片刻才说道:“我曾做过一个梦,在梦里我便是性情大变,无所不用其极,终是做了皇帝,然后被你给一刀杀了。”
  秦素被他一打岔,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我才没有这般心狠,你若真是性情大变,我最多就是离你远远的,再也不来往就是了,万不会拿刀杀人。”
  李玄都道:“做皇帝也好,做道门大掌教也罢,都是人生百年,我如今已经走过了四分之一的年头,该想明白的事情已经想明白了,想不明白的事情大约也不会明白了,你大可不必为我担心,我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秦素叹了口气,道:“那就好了。”
  李玄都忽然想起一事,说道:“秦伯父续弦之事,秦家其他人是什么看法?”
  秦素闻听此言,心中不快,却也不愿意对李玄都发作,闷闷道:“还能有什么看法,都觉得这是应有之义。”
  李玄都“哦”了一声,没有深问下去,转而开始宽慰最近总是患得患失的秦素,对于李玄都来说,倒也简单,毕竟秦素不是矫情之人,待到将她哄得满心欢喜,两人才各回居处。
  次日,一行人继续启程动身,进到晋州境内。
  大魏朝廷有九大总督,分别是:秦中总督、江南总督、荆楚总督、齐州总督、蜀州总督、直隶总督、幽燕总督、辽东总督、西北总督,只是随着凉州失陷于金帐之手,西北总督早已不存,蜀州沦陷于西北大周之手后,蜀州总督又步了西北总督的后尘,秦襄下狱之后,秦中总督也被裁撤。如此一来便只剩下六大总督,而直隶总督和江南总督虽然未被裁撤,但也已经名存实亡,真正握有实权的就只剩下荆楚总督、齐州总督、辽东总督、幽燕总督。
  在这四大总督之中,又以幽燕总督最为尴尬,总督名称通常与所辖疆域有关,幽燕总督顾名思义就是总督幽州、燕州,可因为辽东总督赵政太过强势的缘故,幽州实际上是被赵政握在手中, 于是幽燕总督就变成了总督晋州、燕州,朝廷又不好更改幽燕总督为晋燕总督,因为这意味着朝廷服软认可了辽东总督执掌幽州,那么就连最后的名分之争也拱手相让了,所以这个名字改不得,仍旧维持了幽燕总督的旧称。
  如今的幽燕总督姓徐,名叫徐载元,是宗室出身,除了总督身份,身上还带着一个公爵身份,是名副其实的国公。
  徐载元在宗室勋贵中算是难得的文武全才,只是放到诸位大臣之中,难免有些不起眼,甚至是有高不成低不就之嫌,若论文治政绩,不如齐州总督秦道方和荆楚总督赵良庚,若论麾下兵马,则要输给辽东总督赵政。如果说辽东总督赵政是当之无愧的四大总督之首,那么徐载元便是四大总督中的最末一位。
  不过身为硕果仅存的四大总督之一,徐载元还是举足轻重,尤其是他的宗室身份,更是让他极得太后和晋王的信任,身上担负有制衡辽东总督赵政的重任。
  这些年来,徐载元礼贤下士,对于投奔他的士子文人,无论有才无才,皆是聘为幕僚,致使他的幕僚、师爷、书办有百余人之多,又对读书人十分礼遇,常常慷慨解囊相助,故而徐载元在士林间的名声极好,尤其是万象学宫的士子,在议政时,常常会对这位幽燕总督嘴下留情,甚至故意褒奖。在这其中,自然少不了万象学宫大祭酒的推波助澜。
  李玄都对于以万象学宫为首的儒家,怀有许多戒备,可是在形势不明的情形下,也不好贸然招惹,所以只好用些诸如青萍书局的小手段。再加上幽燕总督和辽东总督的隐隐敌对,秦素等一众人又是辽东派系中人,此时一行人来到与儒家相交甚密的幽燕总督的地盘,更不敢大意。
  好在一路平安无事,到了晋州首府晋阳府之后,距离法相宗的山门便已经不远,不过李玄都与那位法相宗的宗主左雨寒没有什么太深交情,也不好贸然登门拜访。
  一行人数百人浩浩荡荡进城,守城兵士只是象征性地看了下路引,瞧见辽东总督府的大印之后,便痛快放行——虽说幽燕总督的职责是制衡辽东总督,可幽燕总督麾下的兵士都很清楚,若是那支辽东铁骑决意南下,他们是阻挡不了几时的,所以在许多事情上,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以后说不定就能用到。
  李玄都就在队伍的中间位置,随着队伍缓缓入城。
  在经过城门的时候,他抬头向上望了一眼,隐约可见城楼中站了一人。
  楼中之人身着广袖玄衣,腰间悬了一柄通体冰蓝隐隐泛出白色的长剑,再看其容貌,却是一位看上去大概三十许岁的女子。这也是许多驻颜有术又身居高位的女子通常会选择的年龄,既不会显得太老,又不会因为太过年轻而折损威严,如白绣裳、陆夫人、冷夫人、萧时雨,大抵都是如此。
  此人正是已经来到晋州有一段时间的李非烟,在此地发展客栈伙计,打下根基。
  李非烟没有现身与李玄都相见的意思,只是静静望着一行人进到城中,然后收回视线,望向身后。
  不知何时,在那儿站了一人,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修长,身穿普通儒衫,以一根木簪束发,整个人干净利落,就像是个在万象学宫中随处可见的普通读书人。
  不过李非烟却不敢这样想,因为这人在万象学宫中地位很高,隐隐有年轻一辈领袖的意思,甚至被许多年轻士子视为第四位大祭酒。
  对于江湖中人来说,此人名声半点不显,可对于士林而言,此人的种种赞誉却是数不胜数,仿佛整个万象学宫都在交口称赞,可他却能做到宠辱不惊,完全不为所动,可见其心智坚韧、志向坚定。
  在李非烟望向此人的时候,他也望向了李非烟。
  一瞬之间,两人之间的虚空先是如雨落湖面,荡漾起点点涟漪,然后这点涟漪越来越大,变成了道道犹若实质的波纹,层层扩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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