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玉令 第525节

  第506章 时雍的报复
  马车在街口停下,时雍步行过去。今日天高气爽,薄薄的晨雾里透出几丝火红的日光。
  又是一个大晴天。
  茶肆一如既往的热闹,地理位置的优越,让它几乎是京师城的一个流言八卦集中地,很得时雍喜爱,这也是她当初叫燕穆盘下这个铺子的原因。
  走进茶肆,时雍就从一阵鼎沸的人声中捕捉到了人们的议论。说是今儿大清早,一辆四马并辔的马车便在大批皇城禁军的护送下从良医堂离开,往皇城而去,据说里面是养病的光启帝。
  光启帝的病情,民间市井里,其实大多知之不详。他们只知皇帝眼下养伤休养,不问国事,很有可能是想效仿先帝爷,培养小太子监国,以便自己早早卸下担子。
  毕竟当今陛下赵炔十六岁亲政,那时候,先帝正当壮年,也是很早就培养儿子,慢慢将国朝权利移交。皇帝从登基到可以独立决策国事,其实是需要一个长期培养的。那时,这举措曾有许多人夸赞先帝爷睿智,因此,对赵炔会效仿其父这一点,民间深信不疑,即便有传言说光启帝昏迷不醒,也只是说说而已,并不会有人相信。
  时雍踏着木梯上了二楼。
  有一个包厢是云度和南倾专门留给她们的。
  门口站着小二,时雍推门进去,发现乌婵和燕穆、云度、南倾几个人都在。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乌婵还带了两个大包裹,一副要离家出走的样子。
  时雍吓一跳,“你干嘛?”
  她以为乌婵要逃婚,不嫁定国公府了,岂料,乌婵将长剑往行囊上一放,人便坐到她的身边。
  “跟你去玉堂庵祈福。”
  什么?时雍诧异地看着她。
  “你以为祈福是闹着玩呢?说走就走。”
  乌婵眼帘微垂,“我哪有闹着玩?你要在婚前为大晏祈福,那我便为我的婚姻大事祈福好了。你带着我,就当我是你的贴身丫头,我还能保护你。”
  时雍看她言之凿凿,行李都准备好了,分明已经是早已想好,目光扫过燕穆寡淡的面孔,皱了皱眉头。
  “你走了,乌家班怎么办?”
  乌婵道:“乌家班的事情,我已然托付给了慕苍生。他跟我多年,不会出岔子。更何况,还有燕穆看着,能有什么事?”
  她说到这里,眼皮抬了抬,直视时雍的脸,突然弯唇一笑。
  “你以为下个月嫁入定国公府,我还能做乌家班的班主么?”
  定国公府怎会要一个戏班姑娘?又怎会让自家儿媳走街串户,抛头露脸去做这个营生?
  乌婵看到时雍表情一变,自己倒是笑了开来,“这也没有什么不好。从小在戏班长大,我已经累了,疲了,换个新鲜的地方才开心呢。”
  在燕穆的面前,乌婵始终是表现得轻松愉快,仿似对下个月的婚礼多有期待似的。燕穆不搭话,目光平淡,南倾和云度似乎明白乌婵为何会如此,眼里多有怜惜,视线也几次三番在她和燕穆之间流转。
  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时雍心里暗叹,嘴上说得也是无奈。
  “你既然心意已决,我就不劝你了。只是,这次玉堂庵之行,未必平顺。”她视线严肃不少,默默掠过燕穆几个人的脸,缓缓道:
  “这也是我今日来找你们的原因之一。等我去了玉堂庵,恐怕还要借助各位,寻个护佑,防范于未然。”
  乌婵微怔,“大都督不肯护着你吗?”
  时雍勾起唇角,“他护着是他护着,我自己护着自己,是为自己打算。百密尚有一疏,大都督也是人,不是神,我可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打赌。”
  乌婵点头,认同地道:“那自是要谨慎些才好。”
  燕穆看她一眼,忽然开口,“其二呢?”
  方才时雍说“原因之一”,那必然就是有其二的。
  时雍侧脸看向燕穆,眸底露出一抹狡黠的光芒,“让我去吃斋念佛可以,但是这个觉远老和尚,总是给我找不自在,我也不能让他太自在。哼,我今儿个倒要看看,他算什么什么天命国运的,能不能算到,他自己今天就要倒霉了?”
  甲一是赵胤的爹,时雍下不了手,但给老和尚一点颜色,她还是敢做的。
  可是,此言一出,不论是乌婵还是燕穆几个,都有须臾的怔忡,看她的目光也添了几分复杂,是在看她,又仿佛在透过她的影子,看别人。
  时雍并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在燕穆等人面前有多么反常。
  自从时雍死去,她变成了如今的宋阿拾,整个人的性子其实都有许久改变,与当初那个疾恶如仇、睚眦必报的时雍还是极为不同的。
  说好听点,如今的她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难听一点就是得过且过,少了许多攻击性,更别提主动招惹了。
  乌婵听到她这个想法,内心居然有点激动,一把抓住了时雍的双手。
  “阿时,太好了……就这么干。”
  她其实想说,太好了,你又回来了,真正的回来了。可是,当着燕穆等人的面,她只能把话咽下去,但是目光却骗不了人,那殷切与激烈,全部落入了燕穆等人的眼里。
  燕穆眉头微蹙,一头白发束起来被圆檐的大帽遮住,一张脸显得清俊不少。
  “主子,你准备怎么做?”
  这称呼来得十分突然。
  时雍当年自称“雍人园主”,许多人叫她园主,而燕穆一直十分恭敬地唤她“主子”,在她成为宋阿拾第一次去乌家班的时候,燕穆曾表示要遵照时雍的意思,认她为主子,但口头上没有这么叫过。
  二人目光对视一眼,时雍没有纠正他的叫法,而是淡淡挑了挑眉头,朝他几人勾手指。
  “来,听我说。”
  ……
  僧录司是太祖洪泰帝所设的一个统管天下僧侣的官署名,到先帝永禄爷时,此项管理的制度便渐渐松懈,应由各地僧侣自行发展,朝廷只是掌控僧尼名册、处理一些僧侣事务。但是,自上而下仍然设有僧官。这位觉远法师便是僧录司左阐教。
  僧官不设官署,僧司都在寺院之中,时雍打听过了,昨儿受邀为大晏推算国运后,觉远带着两个徒弟住在京师城的白塔寺中。
  晌午刚过,一对着商贾打扮的夫妇便到白塔寺求神问佛。妻子大腹便便,男子颀长清瘦。二人到了寺中,烧香点蜡捐功德、还求了签,说是在这一胎之前已经夭折三个孩儿,妻子下个月就要临盆,他们很是担心,来求菩萨,盼麟儿平安。
  说话中,得知觉远法师正在寺中讲经,这夫妇二人给了和尚不少银子,说是想请觉远法师为二人算一算,看他二人是不是八字不合,所以养不出孩子,最好还能为未出生的孩儿批个命,赐个名。
  觉远法师岂会轻易给人批命赐名?
  大和尚看着银子,原本内心是拒绝的,可备不住这夫妇二人心善意诚(给钱多),便答应向方丈和觉远法师转告,并代为求情。
  不曾想,这事竟然成了。
  觉远法师自是慈爱菩世的得道高僧,听说夫妇二人得子不易,便允了他们的请求。
  夫妇二人见了觉远大师,一副谦卑的模样,又是一番千恩万谢,然后报上生辰八字,说了许多孩儿夭折的苦楚。
  觉远大师为他二人算了命,给了这夫妇一个“和睦朝朝,白头偕老”的说法,还为他们未出生的孩儿赐了字,名曰:“顺意”。
  今儿白塔寺有法会,人数众多,寺里很热闹。
  许多香客都羡慕这对夫妇得了觉远的指点与祝福,岂料,这夫妇二人拿到八字批示,当场翻了脸,说觉远法师“欺世盗名,骗人钱财,什么得道高僧,全是假相”。
  这妻子腹中没有孩儿,有的只是一个软枕,而且,二人同为男子,如何“和睦朝朝,白头偕老”?
  看着妻子当场扯出软椅,恢复男儿面貌,众人一时哗然。
  一个人一旦成为权威,往往再没有人敢质疑,可是只要有人质疑,并且找出了漏洞,这权威便不复存在了。
  一时间,白塔寺里笑的,闹的,乱成一锅粥,觉远法师“知古今,断平生”的仙名,让人很是笑话了一番。
  第507章 高僧与高神
  天色渐渐昏黄,太阳在天边收回了最后一丝霞光。
  春寒料峭的日子,太阳一收,天便凉了下来。
  此时的无乩馆,一丝薄雾慢慢氲开在花厅,谢放和朱九伺候在门外,偌大的屋子中间,只有赵胤父子二人正在对弈。近来,甲一随行太子在宫中,极少回无乩馆,而父子手谈更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甲一会下棋的年月至少是赵胤的两倍有余,可是他的棋艺远不如赵胤,自从赵胤十二岁开始,除非他自己愿意,甲一从未在他手上赢过棋,后来,甲一便不爱下了。
  时光静谧,落子无声。
  甲一看着已露败相的棋局,手夹白棋,皱着眉头正在踌躇该落到何处,就见白执匆匆进来,同赵胤耳语了两句。
  赵胤眉梢微扬,平静地道:“知道了。”
  甲一索性把棋丢开,假装没看到败局之象。
  “发生何事?”
  他原是锦衣卫指挥使,又是十天干之首,在白执面前自有威仪。
  白执看了赵胤一眼,见他没有说话,也就是不阻止的意思,低下头,老老实实地把白塔寺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甲一。
  顺便,他还添油加醋了一句。
  “有人质疑觉远大师,认为他的妄语虚言,不足为信……”
  甲一重重哼声。
  “分明是那对假夫妇欺瞒在先,怎倒成了觉远大师的不是?既然那二人诚心欺瞒,说不定连生辰八字都是假的,觉远大师又如何能查明真假?”
  白执瞄赵胤一眼,低低咕哝一句。
  “他不是高僧么?”
  “高僧不是高神。觉远是人不是神,推算和占卜更不是神鬼附体……”甲一冷眼扫向白执,看他神色有异,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冷不丁将视线睨向赵胤。
  “此事肯定又是那个宋阿拾做的。”
  赵胤平静地看他,“父亲可有证据?”
  甲一道:“这般荒诞不经的事情,一般人做不出来。更何况,觉远大师一生慈悲为怀,从不树敌。若是无仇无怨,那二人怎会专程上门寻他晦气?这出戏分明是有心人故意布局,就为败他名声,从而达到目的……”
  赵胤问:“父亲以为,目的是什么?”
  甲一冷冷看他,“让觉远失去威望,那他的话如何令人信服?那宋阿拾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玉堂庵了?”
  赵胤淡淡道:“那父亲是说,如此这般,她就不用去了吗?”
  甲一被他反将一军,怔了怔,目光突然沉了下来。
  “无乩,你从来不是任性的人。你很清楚,不是我与觉远非要阻扰你的姻缘,你的命数也非觉远所测。是先帝和道常法师的意思,你就算不听我的,不听觉远的,甚至可以不听道常的,难道你忍心不听先帝的话吗?”
  先帝,是赵胤跨不过的一道屏障。
  赵胤眼眸微垂,抿紧了唇角。
  甲一看他如此,便知道这番话有用,叹口气,语重心长地道:“若是半月之期都不能忍,你二人如何熬得过这天命反嗤?又如何饯行誓言,执手天涯,行百年之好?”
  赵胤眉头微蹙,看着他淡淡道,“明日我亲自送她去玉堂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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