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玉令 第369节

  院落树木的阴影里,谢放安静地站立着,一动不动,整个身子与树冠暗影融在一起,没有人看到他。
  谢放在外面守着,朱九和时雍在里面伺候赵胤擦身子。身上有伤,沐浴是不能够了,可是这位爷爱干净,身子是要仔仔细细擦的。
  平常他从不让人帮忙,今日是时雍怕他乱来,打湿伤口这才硬拉着要帮他的。
  朱九很困惑,主子不是个听话的主子,可在阿拾的面前,他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个听话的主子。
  时雍不帮他擦身子,只是在旁边指挥,动动嘴巴,受累的主要是朱九。难过的是,帮主子擦身也就罢了,他还得承受来自他们二人的一股无形压力,炙烤一般火热火热的烫,朱九感觉自己快要被烤化了。
  无乩馆的夜色,安静得出奇。
  屋子里的水声终于停下。
  朱九出去叫人抬水,时雍将赵樽扶到床上躺好,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坐下来安安静静为他切了脉,松口气。
  “大人好生安睡,有伤的人不宜劳累,定要注意休息。”
  赵胤平静地躺着床上,双眼深深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时雍被他看得有些慌乱,为他掖了掖被子。
  “那大人你休息,我退下了。”
  赵胤淡淡地道:“你不是大夫么?”
  时雍嗯声,“是呀。”
  赵胤道:“本座有疾,大夫要彻夜值守,不得离开。”
  唔?时雍看他片刻,终于明白他是在打击报复。这是说他睡觉的时候,她得在旁边守着他,照顾他老人家的病体呢。
  残忍!无情!冷血。
  时雍打个呵欠,“可是我困。”
  赵胤视线平静地看过来,许久,突然抬手拍了拍身侧。
  “躺下。”
  在这里躺下?时雍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话出自赵胤之口。看来“近朱者赤”这话一点不假,赵大人在她的熏陶下,终于要褪去守旧迂腐和老古板,踏上康庄大道了么?
  说来是好事。
  不过……
  虽然赵胤是个伤员,从他目前的伤势看来,即使躺在他身边也不会有危险,可是时雍觉得赵胤此时的眼神有点古怪,不纯粹。今晚她把他得罪狠了,一时半会还是远离为妙。
  “大人。这不合礼数。”
  时雍说得低低弱弱,看上去极是娇羞。
  赵胤淡淡道:“是爷的性命紧要,还是礼数紧要?”
  这话有点耳熟……
  时雍有点掰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她很快淡定下来,掀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赵胤,“大人当真要我在这里就寝?”
  “不是就寝。是侍疾。”
  “有何区别?”
  “侍疾重在侍,就寝重在寝。”
  这么解释,区别还当真有点大。
  时雍轻轻一叹,“果然好心没好报。”
  赵胤面无表情地看了她许久,见时雍撇着嘴角,一脸不悦,不说话,也不动弹,他垂下眼皮,冷冷道:“怕了?”
  怕?
  时雍抱紧双臂,给他一个邪魅之笑。
  突然,她转头过去将房门闩好,复又走到榻前,翘起唇角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大人,你完了。”
  ……
  第342章 有个话要说一说
  “说吧,大人要我怎么侍疾?”
  赵胤看着他,身子绷紧,感觉伤口有点痛。
  “傻丫头,逗你的。去歇了吧,不早了。”
  时雍的脸被火光映得如有红霞晕染,眼波盈盈地笑,“逗啊?我可不经逗。”
  她边说边在榻沿坐下,侧过头端详赵胤的脸,“我是会当真的呢。”
  午夜的灯火柔和而温暖,时雍雪白的脸仿佛染上一层淡淡的粉泽,眼波轻荡,发丝轻垂,说话时扬起的唇角带了几分邪气,刺刺地划过赵胤的心口。
  赵胤被子下的手握成了拳。
  不过,时雍瞧不见。
  她眼里的赵胤,面无表情,眸中无波,平静得宛如一个没有情感的冷血机器。
  “别闹了。退下吧。”
  时雍扬了扬眉。
  也许赵胤不知道,他越是如此,她对他越是有兴趣。时雍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小不要脸,就是喜欢撕裂他这张波澜不惊的脸。
  她抬抬眉梢,慢慢将双手圈着膝盖,后背靠在床柱上,懒洋洋地看着赵胤笑。
  “有时候,我真怀念在青山镇的时候。那个时候,大人待我多好呀。大人从不在我面前摆架子,我和大人也没有身份的差别,旁人看了都说大人宠我,我嘴上不说,心里别提多欢喜。”
  半真半假是个技术活,时雍边说边注意赵胤的表情,看他眉心蹙了起来,她又故作伤感地叹口气,慢慢地垂下头。
  “还有卢龙塞的垛墙,粮草库,山顶的阳光和落雪,历历在目。再回想都过去这么久了呢。也不知有生之年,我还有没有荣幸和大人一道再登卢龙塞,看崇山峻岭,塞上风光……”
  她音调轻缓,声音悦耳,这么徐徐说来,就像开启了一个时光隧道,将彼此的思绪拉回了大青山、卢龙塞。
  时过境迁,那些共同经历过的艰难时刻仿佛也被打上了高光,不再有半丝晦暗,全都变成了记忆里的风景,时雍甚至还能想起在卢龙塞的垛墙上,赵胤身着甲胄,玄黑色的披风被山风高高扬起时那俊脸上的表情。
  “说这些做甚?”
  “怕大人忘记,我娘说,男子最是健忘。”
  赵胤看了看摇曳的烛火。
  “我歇了。”
  时雍抱着膝盖看过去,浅浅地笑,“好。”
  赵胤暗自松口气,默默闭上眼睛,耳朵传来窸窣的声音,轻柔,细微,他蹙了蹙眉头,仍然没有睁眼,原以为他不理会时雍就会离去。哪知,她就势躺在了他的身边,似乎还嫌不够暖,身子又往他靠了靠。
  “大人身上真暖和。”
  赵胤整个人都僵硬了。
  女子清浅的呼吸就在耳边,仿佛只要横过一指就能触摸到,他头皮发麻,呼吸渐渐加重,沉默了片刻,突然侧头看过去,“阿拾……”
  对上的是一双漆黑的眼瞳。
  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时雍没有盖被子,交叠着腿,手肘着脑袋,斜身望着他,唇角弯出一抹灿烂的弧度,仿佛在嘲笑他的紧张。
  “睡呀。”时雍抬抬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看着你睡。”
  赵胤沉默半晌,在时雍挑衅的目光中,淡淡道:“没有你这样侍疾的。”
  时雍唇角噙着一抹笑,“那大人教教我?”
  她手放到被面上方,指头轻攥着,仿佛随时会把它掀开一般。
  “难不成,我得时时刻刻盯住伤口吗?”
  “……”
  “还是要帮大人方便?”
  “……”
  越说越离谱。
  赵胤看她问得一脸老实的样子,突然叹息一声,无奈地将身上的被子拉过去半幅,盖在她的身上。
  “睡吧。”
  说着他便阖了眼,被子给了她,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
  时雍一怔。
  这是对她没有性别意识?
  她躺不住了,突然坐起身,将帐子放下。
  帐子一放,这小天地就成了一方私密的空间,彼此稍有动静就能感知,空气似乎也变得稀薄起来,赵胤察觉到她的举动,身子绷得比石头还要僵硬,一动也不动。
  装睡?时雍看他一眼,打个呵欠,懒洋洋在他身侧躺下来。
  “真软。”
  赵胤不回答。
  时雍缓缓一笑,将手搭过去。
  “真拧!”
  赵胤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盯住她。
  时雍一脸无辜,“大人睡啊。看着我干什么?你这么盯着我,我睡不着的。”
  赵胤:“你不看我,怎知我看你?”
  时雍想了想,“那大人转过去睡吧,这样我们就瞧不见彼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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