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春天 第35节

  所有的衣服都被丢出来,包括袜子。
  她戴着一次性手套,拿工具正在量柜子尺寸,做记录,就像隔壁病友的妈妈做情绪记录那样,手里有个大大的本子。
  见他回来,江渡立刻问他:“你怎么到处扔的都是翠迪鸟?”
  魏清越也愣了:“有吗?”
  “当然有,你看,柜子里,抽屉里,几十个翠迪鸟。”江渡哭笑不得,“你买这么多翠迪鸟就算了,还乱扔。”
  其实衬衫、风衣、袜子什么的并不算多。
  但魏清越的内裤都是打包买,一次买三十条ck内裤,囤一个月的量,他从不洗内裤。
  因为内裤要单独洗,他觉得麻烦,索性当一次性来穿。
  魏清越丝毫不避讳地把自己的习惯都说给她听,在她面前,他有种完完全全的安全感,内裤是私密的,可他是赤诚的。
  “你不会买个洗内衣裤的洗衣机吗?”江渡摸摸自己发烫的脸,心想,这人真是浪费。
  魏清越说:“太麻烦了,还得拿出来晒。”
  江渡又很无语地看着他,她装作不经意问:“你一直都这样吗?小时候也这样?”
  “多小?”魏清越轻描淡写聊开了,“小学我寄宿,一年级时我太小,都不知道换内裤,也不爱洗脚,天一黑就想躲被窝里,到处都乱糟糟的,吵死人。我说到最后,怎么臭烘烘的,魏振东闻到我身上的味儿把我一顿好打。读中学后,长大了些,才知道干净。”
  他说起他小时候的事,江渡就停了手里的活,静静听,听完,皱眉上前轻轻一挨他胳臂,细细柔柔地说:“那我送你一个洗衣机吧。”
  她其实很想哭,她从小就爱干净,穿雪白的袜子,同学们的红领巾都戴的像抹布了拧巴成绳,只有她的,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她如果那时跟他做同学就好了,肯定会提醒他,魏清越,你都臭了,该换衣服啦。没人洗衣服吗?我可以拿回家让我外婆帮你。
  “送我洗衣机?”魏清越眉毛挑得老高,他“嘁”的笑了声,“我还以为你说以后要给我洗内裤呢。”
  真是想得美。
  江渡拿本子砸了他一下,然后开始给他叠、挂、衣服分类,连袜子都卷的整整齐齐。
  魏清越不说帮忙,反而端了杯水,倚靠着门,看她忙。
  还很没眼色,江渡出来进去的,他都不知道动一动,挪一挪。江渡不停地说:“你让一让。”
  “哦”魏清越挪了一毫米。
  江渡抬头看他:“你再让一让。”
  魏清越就再挪回来。
  真碍事啊。
  “魏清越。”江渡连名带姓喊了他一句,“你能不能先去沙发上坐着?”
  “不能。”他含笑看她。
  “你原来这么幼稚。”江渡叹口气。
  忙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完工,她告诉他,每一样都放在了哪里。
  魏清越心不在焉地扫视一遍,说:“你知道就行了。”
  但转瞬很有兴致地问她:“你这么贤惠啊?我怎么记得,你连衣服都漂洗不干净,全是洗衣粉印子。”
  都猴年马月的事了,当然,她现在还是洗不动,江渡不太好意思如实说:“我不算贤惠吧,饭都做不好,这是缺点。不过我比较喜欢整理家,尤其现在,我们租的房子空间不大,更要搞好收纳,优点缺点一半一半。”
  她说完,有点害羞,吞吞吐吐问:“你要不要去我家吃晚饭?外公做你的饭了。”
  魏清越当然要,他让她等自己十分钟,冲澡,换衣服,镜子被水雾弄的照不清脸。
  两人出了门,到车库,有个妈妈正一脸头疼地训孩子,小朋友在地上耍赖,妈妈沉着脸:“李浩然,你要是再这样,就不要上车了,不要你了。”
  说着转身就走,小朋友先是一愣,看他妈妈远走似乎来真的,一咕噜爬起,跑上去,追妈妈,从身后一把抱住女人的腰身,女人回头,不知道又训了两句什么,把他抱起,上了车。
  魏清越似笑非笑看了半天,等母子都坐进了车里,才收回目光。
  他打开车门,让江渡先坐进去。
  却没急着发动车子,慢条斯理开口:“我如果有了孩子,一定不会随便说不要他的话。”
  江渡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心酸异常,为他,还是为自己,她也不清楚,但她宽慰他:“刚才,那个妈妈只是故意吓小孩的,不是真不要他。”
  “那他真幸运。”魏清越说,“我念初一那年,期中考试考了全校第一,魏振东来开家长会,他是家长代表,上台说怎么培养第一名的。一群人跟他取经,恭维他,学生时代就是这样,成绩好是最大的光环。结束后,我跟他回家,我本以为他那天心情很好,想跟他说点什么,但兜兜转转,却不知该说什么。直到半路上,他接了个电话,说自己有事要赴一个饭局,让我下车,当时天气不好风雨交加,我说,爸你再往前开开把我放在公交站台,就这么普通一句,惹怒了他,他让我立刻下车滚蛋,骂我和我妈一样,总是居高临下使唤人。那么大的雨,他连伞都不准我拿,我淋得跟狗一样,站在路边,看着他的车消失在茫茫雨雾里,那一刻我彻底明白,我是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无论是对魏振东,还是我妈。我要是不想当弃子,就得出人头地,永远不依靠他们,不抱期望。”
  话说到这,他转头,深深看着江渡:“你会抛弃我吗?突然要求我下车,必须滚蛋。”
  江渡觉得心脏狠狠抽动了一下,疼的让人眩晕。
  她摇头,握他手时才发觉魏清越的身体在不易察觉地颤动着。
  “你对我的好,是真的吧?我是说,你不会走,会留下来给我整理房间。”他几乎是痛苦又恍惚地问。
  江渡眼睛满是热泪,微笑说:“你赶我走,我都不会走的。”
  魏清越揽过她的脑袋,抱着她,在车里接吻,他对她的掌控力令他感到充实的愉悦和满足。
  后备箱里装着礼物,到小区时,魏清越下意识地看了看保安的脸,那张脸,和十二年前一模一样,这让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记得非常清楚,那天,他出来时,保安跟江渡打了声招呼,他循声看过去,一张寻常的,中年大叔的脸。
  第43章 他又僵硬地站在那儿不动……
  他又僵硬地站在那儿不动了, 然后转头,急切地寻找江渡。
  手里拎的礼物掉在地上,发出声响, 江渡看出他的异常, 把礼物捡起,问他:“不舒服吗?”
  魏清越一把捏住她胳膊,非常用力, 掐的江渡都要皱眉了, 但她忍着他忽如其来的怪异,只是很温柔地叫他名字:“魏清越, 你怎么了?”
  他问的也奇奇怪怪, 眼睛不眨:“你是真的吧?不会走吧?”
  江渡于是把礼物丢开,不管了, 她的手指很自然地攀扶到他手臂上,在刚亮起的昏昏路灯下,跟他说:“我在这儿呢魏清越,没走, 也不会走的。”
  魏清越点点头,他说:“你们小区的保安为什么跟以前你家小区保安,长的一样啊?”
  江渡扭头看看, 好似明白了刚才他脸上莫名的恐惧,她笑笑, 不停地摩挲着他的手臂:“你看错了,保安大叔都长的差不多。”
  “真的?”魏清越脸上有一瞬间的脆弱感。
  江渡有些忧伤地望着他,说“真的”,她手指滑下来,握住他的手:“魏清越, 你现在很不好,我带你去看看医生好吗?”
  “好。”他不假思索答应。
  两人把礼物重新捡起,进了家门。
  门打开的瞬间,旧日的光线,旧日的气息,旧日的……两位老人,容颜几乎未改,魏清越呼吸凝滞,好一阵窒息。
  他掩饰着情绪,打完招呼,又把目光投向江渡。
  那样的眼睛,那样的面庞,他忽然发现江渡竟然是十六岁时的样子,只是换了一头长长的卷发,仅此而已,她白白净净,眼神清澈,眉毛乌黑,只是换了发型,仅此而已。
  魏清越情不自禁攥了攥车钥匙上的挂件,那只翠迪鸟。
  挂件在肌肤上硌出深深印记,他低头看了看,再抬眼,江渡已经是大人模样,老人两鬓尽染风霜,皱纹深重,魏清越暗自长长舒出一口气,他眨眨眼,终于自如地介绍起自己:
  “外公外婆好,我是魏清越,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我。”
  “记得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外婆高兴地说,不住打量他,“你来过我们家的,考第一的男同学,对吧?”
  第一名的身份,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了,霸图如梦,魏清越嘴角勾起笑意,点着头说:“对,您还记得。”
  “老头子,你也记得吧?”外婆碰碰外公,外公身前挂着围裙,一笑,还是那么响亮,“怎么不记得,要出国留学的那个小子嘛,你回来啦?快坐快坐,你小子今天有口福,我今天烧了好几个硬菜。”
  江渡娇嗔着把外公往厨房推:“我们都饿了,您好了没?”
  外婆把礼物接过,说:“吃顿便饭,你看,还买这么多东西,下次可不兴这么破费的。”魏清越说:“也没买什么,一点心意。”他有点不自然地说着客套话,看看江渡,江渡正抿嘴偷笑。
  饭桌上,外公倒了点小酒,让魏清越喝,魏清越忙站起弯着腰,双手捏杯沿接酒,仰头印尽,眉头都没皱一下:
  “我干了,您随意。”
  江渡还是抿嘴看着笑。
  魏清越就一杯接一杯地喝,好在酒杯小,外婆阻止外公:“你这老头子,回头把人孩子灌醉了,喝的难受,图啥呢?”
  “你老太婆懂什么,今天我高兴,来,小魏,你叫魏,魏什么?”外公挥着手,脸一片桃花红。
  “魏清越,清水的清,超越的越。”魏清越耐心解释。
  聊天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外公其实不胜酒力,一碰就脸红,一喝就醉,他话很多。
  “你跟江渡高中同学?”
  “对。”
  “在外国念的什么?”
  “计算机。”
  “哦,搞电脑的,你家里几口人?”外公已经忘记了江渡的嘱咐,此刻,接不住频频递过来的眼神,醉眼迷离地盘问。
  魏清越笑笑:“我父母离异,各自有了新的家庭。”
  外公“哦”了声,自语说:“离婚了,离婚了好。”
  气得外婆拿筷子一敲:“你这憨老头子说什么呢,”她转头不好意思赔笑,“孩子,别介意,他说胡话呢。”
  魏清越摇头:“没事,我也这么觉得。”
  外婆脸上分明尴尬了几秒,她连忙让魏清越多吃菜,不停夹,江渡没说什么,只是趁外婆去盛饭,外公醉醺醺的时候,摸了摸魏清越的手。
  魏清越冲她一笑。
  “其实,我今天来,除了想看看二老,还有件事,我跟江渡都老大不小了,”魏清越刚开口,桌上的两个女人都愣住了,外婆看看江渡,江渡看看魏清越,眼神质问,你没跟我商量呀?不是只来吃饭的吗?
  “我的打算是,最近要不然就看日子把婚结了,” 魏清越继续按自己的节奏说,目光在两位老人身上交替,避开江渡,“我的基本情况,想必江渡也和你们说了,您二老要是同意,我们先订婚。”
  江渡的脸都烧成猴屁股了,她忍不住伸腿,重重踩了他一脚,魏清越浑然不觉,飞快地清了清喉咙,“彩礼二老有什么要求吗?都可以跟我明说,我这个人可能比较直接,如果刚说的这些唐突了,还请二老多包涵,原谅我年轻,做事不周到。”
  什么彩礼呀,怎么就突然就彩礼了呢?江渡一阵阵晕眩,整个人简直要升到月亮上去,她心跳个不住,紧张而局促地盯着魏清越。
  至始至终,他都是在对着两个老人说话。
  外婆同样流露出一种不知所措的表情,怔怔的,一会儿看还没搞清楚状况的老头子,一会看江渡,支支吾吾说:“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拿主意就好,我们……”她用胳膊使劲捣了捣一脸懵然的老头子,“你说是吧,老头子?只要你俩愿意,我们就同意,没意见,没意见。”
  外公大梦初醒似的,满脸通红:“你说你要跟我们家江渡结婚是不是?”
  嗓门超大的,江渡怀疑半个小区都能听见,她赶紧起身,去把纱窗关上,微凉气流铺面,江渡摸摸滚烫的脸,深呼吸一口,又快速转身回来,灯光下,对上了魏清越漆黑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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