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7)

  但是王寅府中曾经蓄养过那么多奴隶么?
  为何银止川从未听他提起,去王家参宴的时候,也从没注意到。
  大概是十几年前的事情。
  姬无恨说。但他随即笑了:蓄奴?止川,也许奴隶这个词都是抬举他们在王府中的地位了
  你知道么,这名落拓不羁,走遍整个中陆看过无数异事的剑客神情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也许人畜这个词,更能够形容花辞树一族在王为良那里遭到的对待
  即近亲相配,生下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某一日屠杀。
  作者有话要说:
  残联会会长花辞树。
  姬无恨の绝技:我可是看过剧本的男人。
  第109章 客青衫 59
  空气中异样地安静了数秒。
  银止川欲问什么样的理由,才会叫一个家族这样残忍地对待一个家族
  好歹有什么原因罢。
  就像豢养猪羊,豢养的目的也是为了屠杀,但其中的原因就是为了填腹。
  但显然王为良家中并不缺吃的,也没有得什么怪病,要食人肉去治愈。
  那麼,花辞树一族,有什么异样的用途,值得王为良这样一代一代地蓄养下去?
  你确定是王府?
  思忖了片刻后,银止川还是觉得这个结论中有漏洞:如果说,只是普通的奴隶而已,那么蓄养也就罢了。但是如果是屠杀式地蓄奴,不可能不惊动朝廷,还做得如此天衣无缝。
  当你以为狼来偷走羊的时候,没有惊动猎犬。
  姬无恨说:实际上有可能是狼与猎犬的合谋而已。
  银止川微微一震,抬起眼来:你是说沉宴
  姬无恨叹了口气。
  止川,我还有别的线索,只是尚未理清,待有一定依据了,再来同你说。
  银止川蹙起了眉头,但他还正欲再问下去,门上却响起了笃笃声。
  暗室内的两人一顿,银止川与姬无恨彼此对视了一眼,而后银止川问:
  怎么了?
  是老管家的声音:七公子,到用饭的时辰了。西淮公子在等着您。
  哦。
  银止川与姬无恨同时吁了一口气,姬无恨站起身,握起桌案上的斑驳古剑。
  银止川问他:怎么,不留下来用个饭再走么?
  姬无恨摇摇头:我不能在星野之都停留太久。
  毕竟他那个弟弟是和他一样敏感的情报贩子,留的时间久了,即便是他,恐怕也会被找上门来。
  好罢。
  银止川叹了口气:那我也不留你了。
  他先打开门,朝外走出去。而后姬无恨跟在身后,只那么轻轻一晃,人就已经消失不见,离开到了房梁上。
  他看着银止川摆出那种一贯的吊儿郎当的笑,甚至还摇着轻扇,朝偏院的门口走过去。
  那里有一个白袍的少年在等着他,眉目清秀,身形好像十分孱弱似的,只那么淡淡地站着,就能叫人看出来银止川对他有多么神魂颠倒。
  姬无恨欲离开,但是就在他即将转身的那一刹那,他突然又好像闻到了那股若有如无的馥郁香味
  这是他曾经跟随上京刺客,闻到过数次的。后来来星野之都,也在镇国公府外不远处的地方捡到了一张带有这个香味的巾帕。
  姬无恨跟着空气中的味道慢慢朝西淮望过去,看着那人。
  缓缓地,他蹙起了眉头。
  礼祭大典上有什么事么?
  与银止川并肩走着,西淮随口问道。
  这里是很偏僻的一条巷道,是镇国公府中最少有人迹的一个地方了。
  银止川和西淮早上分别,到现在没见,已快有五六个时辰。他捏着西淮下颌,左右看了看,笑说:我看看,怎么好像瘦了似的?
  西淮轻轻挣开他,斥了一声:
  别闹。
  银止川却反过来抓着他手指亲了一下,又顺势在白衣人颈间嗅了嗅:
  西淮,你真香。
  西淮身体不由自主微微一僵,银止川却没有再接着探究下去,与少年人手牵着手吃饭去了。
  银止川这个人,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在你进入他的心里之前,他是不会怎么注意你的,行事也毫无章法,只给你看他掩饰在外的那一层壳:放浪,风流,肆意。
  但是你一旦进入他的心了,他就会好好地将你保存在一个珍贵的地方,认真收捡,全方位信任。任你在他的世界里四处闯荡。
  因为在这世上,能叫他信任珍视的本也没多少人了。
  傍晚的时候惊华宫里来了禁军,草草地将银府围了一圈,也算是对祭祀大典上的占卜结果做做样子。
  但这样子未免也做得太不走心,就那么百来号人,银止川觉得自己单枪匹马、再让他们一只手,都能从星野之都最这边儿逛到最那边儿去。
  还是李斯年亲自带的队,银止川靠在府门口,冲他吹了个口哨,问要不要进来蹭个饭。
  羽林军的李都统微微苦笑,顿了顿,说:不了。
  还得去林昆他们府上也得围一圈巡逻兵。
  而后便走了。
  银止川看他那背影,总觉得有点落寞。
  对不能出府了这件事,西淮倒没表现的很惊讶,只在吃饭的时候淡淡提起,问银止川:
  你准备怎么办?
  嗯?
  银止川跟没事儿人似的:能怎么办。要是老天非要我去当叛贼,把盛泱给亡了,那我也只能顺势而为嘛。
  不过到时候两军对峙,跟沉宴碰上面了,可能还怪尴尬的。
  银止川摸了摸下巴,思忖了一番,道:不过也没什么好尴尬的,反正我和他也没交情嘛。他还欠我礼祭大殿上给他解围的人情呢。
  西淮简直无言以对,银止川却哈哈大笑起来,说:放心,反正不会连累到你的。
  还记得你跟我提起的、想要湖边的一套小房子么?
  一栋外头是桦树林、窗边是碧蓝的湖水的房子。
  银止川复述道:不用很大,但是一定要安静。每晚睡前能看到银色的粼粼的月光,醒来时是带着雾气的稀薄晨色。下雨时有淋漓的雨声,门前还有两棵桃树。春来时打桃子,夜深闲敲棋子,窗台上时不时,还会落下一两片桃树的花瓣。
  这还是他们俩第一次翻云覆雨之前,西淮随口说的。
  当时银止川上火的要命,眼里脑子里除了按着西淮狠亲一通什么也没有。却没想到他其实一直都记得。
  喏。
  不仅记得,银止川低头,在袖中找了找,竟还真的掏出了一张房契:在江州云村的一间宅子。我买下来了,和你的要求一模一样。何时我不成了,镇国公府被人抄家之前,你就自顾自逃命去吧。
  西淮看着那张房契,不知是不是被震住了,良久没说话。
  小傻子,吃饭吧。
  银止川一笑,却相当若无其事的,又给西淮夹了一著糖醋鱼:饭菜都要凉了。
  那张搁在餐案上的房契,就好像是一粒种子,埋在了西淮心里。
  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归宿的事情,在他心里,永远都是血仇和报复。
  但是直到这一天,银止川突然给了他一个归宿的地点,告诉他,等来日风雨交加的时候,你去这里,有一片永远安宁平静的地方等待着你。
  他突然就感觉到疲惫了。
  原来这么多年来他不是不会累,他只是没有一个感到累时可以歇脚的地方。才一直往前走去。
  西淮坐在房间里,来回地翻看着那张房契,在心中想:
  银止川知不知道他现今面对的一切困局,其实都是他设计给他的?
  如果他知道,还会递给他这张遮风挡雨的避风港吗?
  多可笑啊,在他处心积虑怎么把匕首插到银止川心口里去的时候,这个人竟然在想给他准备退路?
  杀死他之后好全身而退的退路吗?
  但更可笑的是,这份全心全意替他打算的善意,竟也是西淮自家破人亡之后感受到的第一份关怀。
  来自杀死他血亲元凶的,遗孤的关怀。
  他朝西淮伸过来的、传递温暖的手上,还沾着西淮血亲的血。
  西淮不想承认在那一瞬间,他心里竟有一刹那的、荒谬的动摇。
  噗
  正当白衣人怔神的时候,衣橱上的一篓杂物被翻了下来。
  是他从黑巷捡回来的那只小猫,两个多月过去,当初瘦儿吧唧的小东西已经长大了不少,身形也矫健起来了,常常在西淮的卧房里上蹿下跳。
  西淮走过去,看着它翻下来的那只竹篓筐,叹了口气,只得蹲下身来收捡。
  然而收着收着的时候,西淮手指不由微微一顿。
  在这竹篓筐里,竟然还放着一把枯萎了的绮耳草。
  这是放在家中,可以避蚊虫的东西,许多人家中都放过。
  但是西淮自己从来没有买过。
  是上次走小巷,银止川花了一颗价值连城的云魂眼为他换来的。
  他用这样昂贵的珍宝,换一把不值一文的绮耳草,只是担心剩余的路上西淮会被蚊蝇咬到。
  因为我心悦你,我想要你知道。
  那只是很不起眼的一刹那,但是西淮此刻想起来,竟发现自己其实记得异常清楚。
  除此之外,他还在小竹篓里找到了河灯节上的面具、系过两人手腕的布条、虎眼窝丝糖、和桥洞下,银止川听说李斯年买给林昆后也买给了他瓷偶
  这些琐碎又毫无用处的东西
  西淮本以为自己早已丢掉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翻译一下,西淮:我以为我不动心的。
  第110章 客青衫 60
  又是一夜从深宵坐到天明。
  沉宴撑着桌案,试图站起来活动一下腿。亭阁外为他赶扇的宫人都已经靠着柱子睡着了,华丽的羽纱低垂着,就要落到地上。
  沉宴想站起来走动走动,却发现腿脚都已经坐麻了,下台阶的时候踉跄一下,险些摔倒。
  这一晚他处理了小山一样高的折子。
  从关山郡的反复加急请求赈济,到百官上奏请求严查杀破狼三星。沉宴每一封都慢慢翻过去,加以批注标红。
  有人为君,是食百姓之血肉,贪求痛快一世;有人为君,却是以自己的血肉供养着盛世清平,让万千苍生的安居乐业建立在自己的尸骸之上。
  只是也只是自己的尸骸。
  想到奏疏上写的那些内容,沉宴微微笑了一下:他是万不会连累楚渊的。
  陛下
  见到他走下台阶来,候着的老监赶紧为沉宴奉上外披:您去睡一会儿罢。还有一刻钟上朝。
  沉宴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披风。
  不必了。他淡声说:朕走一走。
  于是春元又递过提前熬好的参汤,否则这么夜夜通宵看折子,只怕没等到肃清朝野的那一天,沉宴就要自己先撑不住了。
  春元。
  沉宴慢慢在院落中走着,这间负暄阁是他做太子时就常常来读书看典的,只是其中的景物,沉宴时常有种愈看愈陌生的感觉。
  好像他曾经在这里做过某桩事,见过某个人,但是细想又想不起来了。
  这种模糊朦胧的感觉并不好。
  沉宴极轻感叹着:朕才二十五岁,记性就已经开始不行了。总是忘这忘那的。
  怎么会?
  从几十年前就开始伺候着沉宴的老监微微笑着:陛下记性是几位皇子中最好的。当初太傅都夸您看书过目不忘呢。
  是吗?
  沉宴持着杯盏瓷盖的手微微一顿:我也记不得了。
  陛下到底大病过一场啊。
  老监轻轻叹息着:那时候您病得人事不省,是少阁主守了您八天八夜才好过来呢。
  哦,是吗?
  说到这儿,沉宴更意外了。他知道自己二十岁时不明原因地病过一场,但是楚渊曾经守候照料过他,他竟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所以您说要定少阁主为观星神侍,老奴是向来不反对的。
  春元微微含笑着:老奴知道,少阁主是真正关心您的人啊。
  沉宴微微沉默,在从前,他是很乐意听到有人与他提起楚渊的,也恨不得总把楚渊挂在嘴边。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楚渊与他愈行愈远,他也不敢再提起这个名字。
  只敢于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深夜,将他的面容、音色、神情,都从心底取出来细细描摹,只好像要一直熨帖进灵魂中一样。
  在哪儿?
  半晌,沉宴开口,却一点也不像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反倒像一个被丢弃之后又想要回家的小狗,微微低垂着眼,问老监:当初羡鱼照顾我的地方,在哪里?赶在上朝之前,朕去看一看。
  陛下真的不记得了?
  这下轮到春元的脸上流露出诧异的神采,他说:就在离这里不远的苍云殿啊。陛下去求瑕台时数次经过,却从未提起,老奴以为是陛下嫌晦气不肯去。原来竟是不记得了么?
  沉宴颔首,苦笑说:朕确实忘了许多事。
  但是也许去看看,就能想起来一些什么。
  惊华宫每栋楼阁都设得磅礴大气,精巧绝伦又雕梁画栋。苍云殿处在惊华宫偏南的位置,原本也是好一栋华美异常的大殿,却因为沉宴那次染病之后,废置了许久。
  沉宴过去的时候,阁楼前的槿树都枯死了,只有几片光秃秃的枝丫向天空延伸着,好像是前朝的遗留楼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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