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剑 第119节

  情人之间说什么都不过分,阮慈刚开始只是随意听着,岳隐听到后来,她心中猛地一动,忙放开神念留神感应,果然觉得那百里偃身上也有一股极为熟悉的气机,便好似她遇到大玉剑种时一样,有一种强烈的互相吸引之感。
  “等等……是如此,却又不止如此!”
  若非她修过《太上感应篇》,此时当不会如此迅捷地发现不对,阮慈心中还在思忖岳隐对东华剑的轻忽,是否因为他只是将东华剑带给百里偃的引子时,心中猛地一动,定睛往百里偃看去,她这一看,看的并非是皮相,而是百里偃身后那气运因果组成的人形光团。
  这一看,便是大惊失色——这光团上伸出了一根若有若无的粗大丝线,和岳隐身体连接,粗看这没什么不妥,他们两人同门道侣,因果自然稳固,但再定睛一看,便知道这因果线落到的是岳隐身后,阮慈自己的虚影上。
  再看那光团,飞舞中组成的模糊面容,不是谢燕还,又是哪个!
  第251章 恶行恶状
  谢燕还此时虽然已经是金丹修士,但自然不会是百里偃元身,百里偃一样在南鄞洲修道许久,和岳隐那四百年情缘应当不是虚假,看来此时东华剑在南鄞洲现世的消息已为中央洲陆所知,众家弟子陆续落入南鄞洲,都要夺取神剑,而谢燕还便正是其中算得最准的那一个,这其中想来也少不了楚真人的影子了。
  阮慈心中百感交集,望着百里偃肉身,却仿似望见了谢燕还那冷艳容颜,此时她尚且未修天魔功法,但已显示出对幻术的天赋,岳隐和百里偃道侣四百年,如今竟没有发觉丝毫不对,还是一门心思地将眼前人当成了自己的好师兄,却不知百里偃真身只怕早已道途断绝,死虽应该未死,但和岳隐或许也没有再见之日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百里偃身陨之前,会否想到自己之死,乃是因为千万里外的道侣身具东华剑种,无意间持有神剑?岳隐亦是根本不知自己性命已是危如累卵,依旧对百里偃笑着说些门中琐事,又取出长晶石交给百里偃,道,“我本不欲去取,唯恐让门人看了笑话,言道我是金丹修士,却还和弟子争利。不过被小环说了几句,也就舍了面皮,为你连取了几丛晶石来。”
  谢燕还定有秘法读取百里偃的识忆,闻言丝毫不慌,取过一枚晶石,轻轻一点,顿时有许多锋锐剑气在空中纵横飞舞,又向着两人攻来,百里偃轻笑道,“还是门中的滋味。”
  又道,“我观你身上还隐隐有一股陌生剑气,可是近日又得了什么好剑?”
  岳隐道,“不错,我在这丛晶石旁拔出了一柄残剑,颇为神异,只不知是哪位前辈所留。”
  说着便将东华剑从剑匣中取出,又奇道,“咦,这剑匣不知什么时候已是损坏了,看来这柄剑很凶,等闲剑匣是镇压不住它的。”
  百里偃伸手从岳隐手中取过东华剑,翻来覆去地赏玩了一番,口中啧啧称奇,显然对东华剑十分喜爱,阮慈明知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此时却不由为岳隐着急起来,暗想道,“可别送给他,送给他你当即便死了!”
  但岳隐若是不死,谢燕还无法得剑,后续一切都不会发生,甚至就不会有阮慈这个人的存在了。阮慈亦似乎无法影响到岳隐,他并未修成灵远那般出众的灵识,又或是两人之间隔膜仍深,他见百里偃对此剑相当中意,便道,“师兄若是喜欢……”
  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方才续道,“便留在手中把玩几日好了。”
  百里偃握着残剑试着挑刺了几下,又挽起好几个剑花,山崖边顿时剑气弥漫,只见那残剑空缺处隐隐幻起灵光,补全剑身,更显得此剑灵异,似笑非笑地道,“阿隐,你何时这样小气了?”
  岳隐不由笑道,“我若真的小气,便不取出给你瞧了。”
  两人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冷淡下来,阮慈也知道此时正是气机微妙之时,东华剑此时只是暂栖于两人手中,此剑无鞘,也不能随意化形,便说明两人都尚未开始炼化东华剑,就像是谢燕还南株洲借剑之后,阮慈也是等了一段时日,待到神念浸透剑身,方才是初步炼化此剑,可以令其化为万物。若不是谢燕还一剑斩落天下剑种,令众人只能默认此剑归她所有,阮慈必定是不能活到三年后天舟靠岸之时的。在南株洲中发生的争斗,也会比当日要更血腥千万倍。
  虽然还未炼化,但此剑为岳隐所得,谢燕还想要得剑,最好是名正言顺从他手中取得,否则便要将他杀死,否则此剑萦绕因果,对谢燕还来说终究是个影响。阮慈见百里偃脸色,已知谢燕还动了杀机,一时心中大急,待要提点岳隐时,耳边突然响起那少女悠悠话声,冷冷道,“来不及啦,这已是过去残念,该发生的事,早已发生。”
  眼前的画面依然在上演,但阮慈身后却出现了那名清秀少女,她碎步走来,似和阮慈处在同一维度,仍在对答的两人丝毫未曾察觉,念兽本体也对这空间十分好奇,左顾右盼了好一番,才道,“你瞧,这便是中央洲修士在南鄞洲所做的事。”
  她伸手一划,阮慈眼前突地现出了无数画面,岳隐在其中被百里偃斩于剑下,百里偃面容一阵蠕动,露出一张冷艳娇颜,谢燕还似笑非笑,持剑飞远,而身后骤起十数灵光,向她袭去。这斗法余波立刻便在周围引发灵气震动,数十里外的村庄内,凡人还在睡梦之中,便被灵气席卷而过,刹那间化为乌有……
  又是中央洲陆修士在各处大打出手,凡人死伤殆尽,老少相扶在阡陌中流泪迁移,又是这灵炁波动引来瘴疠爆发——这么多凡人死去,天地被毁,灵炁乍然还归天地,如此剧烈的波动,自然会引来瘴气喷发,也因此让整片土地更加不适合凡人居住,更多无辜百姓死于非命。
  在这些生灵怨念之中,那不甘、怨毒之气,逐渐凝练成一枚种子,不知过了多久,种子化为了蛋壳,蛋壳破裂,一只似猪非猪的小兽钻了出来,甫一出世,便仰天长叫,引动此地风雷大作,那雨点中夹带着一股黑风,往中央洲陆方向吹了过去。
  这小兽越长越大,很快化为阮慈所见少女,她往阮慈走来,没入念兽本体之中,两张面孔合二为一之前,一道转向阮慈,幽幽问道,“这样的洲陆,难道不值得怨恨么?”
  “这般的修士,难道不该破灭么?”
  “这样的周天,又有何值得维护?”
  “你心中的不平,难道就真不敢宣泄么?”
  她唇红似血、语轻如梦,阮慈心中情念却被挑动如沸,若她真的赞成谢燕还的举动,又何至于试图提醒岳隐?念兽正是把握了她的这个破绽,才让阮慈心中翻腾起逐渐浓郁的赞同。
  是啊,中央洲陆,中央洲陆又为何不能被南鄞洲怨恨呢,天舟对南株洲的凌虐不也一样触目惊心么,多少人因东华剑而死?东华剑每一现身,便是洲陆浩劫,该怨怪的到底是东华剑还是力量?或许这一切都毁灭,对满天生灵来说才是最好——
  周身道韵突地一阵流转,阮慈心中不平仍在,但那异样的冲动却被平复下来,她心念电转,也不由看了念兽一眼,赞道,“你当真有些手段。只可惜,你到底只是一只奇兽而已。”
  “你真以为过去的事,便无法改变么?”
  念兽面上乍现惊容,阮慈却不再搭理,转身往那最是明亮的画面中跃去,眨眼间便仿佛又落入了岳隐躯壳之中,她大声叫道,“岳隐,岳隐!你听我的话,可曾听到我的话?”
  隐隐约约,另一维度中,念兽仍在诧异地审视着这一幕,当岳隐面上突现迟疑时,她竟倒退了几步,惊骇欲绝,捂着嘴几乎没有叫出声来。看来这一幕也并非在念兽算计之中。
  “嗯?阿隐,你怎么了?”
  百里偃双手本已缓缓背向身后,见岳隐口中话语稍停,不免也关切问道,“可是一路奔波,有些劳累了?”
  岳隐摇头道,“师兄,我突地很……很眩晕,你为我护法。”
  他虽然天真无邪,但到底是金丹修士,不至于蠢得无可救药,当下便盘膝坐下,调息起来,身周自然浮现一层灵光护罩,百里偃被逼退了几步,关切地望着岳隐,岳隐虽然双目紧闭,但却还能感应得到,不免又是喝道,“你是何方妖魔鬼怪,竟来挑拨我和阿偃的关系?”
  阮慈和此处始终隔了一层莫名的障碍,只能奋力大喊,才能叫岳隐听见,此时他既然质问她,则双方已经建立联系,那层障碍在她来戳破时,非常坚韧浑厚,几乎难以办到,但岳隐只要心中一动,当即便出现一个孔隙,将自己的内景天地开放出来。
  这大概便是天魔入侵周天的途径了,阮慈如今也做了天魔,她知道自己来得蹊跷,岳隐根本不可能信任自己,也不多言,孔隙一通,便钻入岳隐内景天地中,道韵运起,将他的化身搬下道基高台,道,“你且莫说话,让我来!”
  岳隐自然不许,但阮慈道韵将他牢牢捆住,只能在湖边不断挣扎,注视着阮慈穿戴上他的法体肉身,起身睁眼对百里偃道,“好了,那剑有些蹊跷,我只携带了这一段路,便在我法体中留下了不少暗伤,使我经脉有些微阻塞。阿偃你也要小心,快将此剑收起。”
  她对岳隐的了解不比谢燕还对百里偃的了解差,这番话说来也似模似样,丝毫没有破绽,百里偃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取出一个剑匣来将东华剑装入,又慢慢说道,“阿隐,你……你……你突然变了不少。”
  她还在金丹期中,应当无法随时观照后三层维度,岳隐元身也是因此对百里偃的存在深信不疑,但谢燕还到底是谢燕还,阮慈偷天换日,毫无痕迹,她却也已在一个照面之下生了疑心。
  岳隐微微笑道,“阿偃是否也和我一样,一见到我便觉得亲切欢喜?”
  百里偃双目微眯,缓缓道,“不错,我突然觉得你是我一个极重要的人,我——”
  “你不能杀我,是么?”岳隐笑了一笑,缓缓往后退去,此时谢燕还还未修《天魔感应法》,灵觉便已敏锐到这个程度,她果然不愧是琅嬛周天万年来第一流的人物。“那便别再杀他啦,东华剑便归你了,谢姐姐,你可要好好保管它,将来再行传承,期间可不要出事了。”
  此言一出,谢燕还神色丕变,剑匣中也顿时亮起冲天灵炁,刺破云层,直冲霄汉,隐隐间触碰到了天际道韵屏障,天边顿时现出天星宝图,只见南鄞洲上空,一道黯淡剑影缓缓亮起,东华剑真名被人道破,神异自生!此时天下间无数洞天真人,都将神念挪移,观照此地。四周山峦中,更有十数遁光向谢燕还飞来,气势场翻卷不定,灵炁剧烈变化,刹那间便勾动了洞府旁那深潭中的血瘴,一道血色自潭水中陡然喷出,将别府上空染得通红!
  阮慈对谢燕还微微一笑,道了声‘再会有期’,返身跳下悬崖,将岳隐本命飞剑激发,人剑合一,白光如虹,刹那间便逃遁出千万里外,只将中央洲陆那十数修士,陷在了血瘴之中。
  第252章 灭洲之战
  青天之下,一团血色瘴气猛地往外喷发,将方圆千里全都笼罩在内,无数凡人村落就这样静悄悄地被夺去生机,血瘴过处,所有生灵都会化为血雾融入其中,由凡人那随心性变换不定的灵炁,变为血瘴内极为浓烈的侵略血气。极远处无数灵光亮起,都向此处照来,却唯有一枚遁光向外飞速逃去,身后纵有点点灵光追赶,但奈何血瘴缠绕,竟是只能坐视其逃去。
  只过了一盏茶功夫,遥远方向传来一道宏大佛光,将那团张牙舞爪的瘴气顿住,两道身影从远处飞射而来,都做出家人打扮,其中一个高举金钵,那宏大佛光正是从金钵中照出,不断将血瘴吸纳进去,仿佛怎么都无法填满。另一年老僧人则闭目盘坐,他双耳耳垂阔大,向上遮住耳孔,连鼻端都用玉塞塞住,双唇也长在一起,与外界只有灵觉相通,似也因此,灵觉特别强大,在两仪剑宗别府上空留驻片刻,便弹出数道佛光,幻成了两个修士的模样,这两道虚影先在崖边并肩坐谈,过了不久,便似乎打斗了起来,有剑光纵横,最终其中一人往另一人手中递去一把长剑,自己返身飞走,而周围天地中又有十数佛光飞出,扑向留在远处的那名修士,刹那间便引得血瘴爆发,众光点又纷纷逃去,各自寻找方向,渐行渐远,最终化为微光,重新又飞回了那僧人手中。
  “这是修士在此争斗,引爆了血瘴?”那持钵僧人眉头一皱,喃喃自语,又做侧耳聆听状,点头道,“是了,小僧也有感应,此间因果气运,都在那把剑上。”
  这两人都是阿罗汉高僧,相当于元婴修为,要捕捉金丹气机并不困难,当下便抓摄了那得剑修士的气机,返身欲要飞去寻找,空中却又传来一股波动,二僧面色都是有异,那五感全闭的僧人闭目又感应了片刻,身侧传出波动,鼓动空气,发出声音,“那人的确不是我洲修士,看来中央洲陆的反贼,已是彻底侵入本洲了。”
  话音刚落,只见远远天边,突地泛起一道波纹,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狠狠一撞,将天都撞开了一个漏洞一般,在那黑洞洞的缺口之中,一个极大的身影滑动四肢,缓缓现身,但周身灵光闪烁,还只是一个虚影而已。
  “天舟!”
  “中央洲陆竟然已锁定因果!”
  “无妨,天舟化虚为实还需数年时间,我等速速赶回昙华宗商议对策!”
  这两位僧人反应是何等快捷,几乎才看到那巨龟游曳出来,便立刻化身遁光,以极快速度往山门遁去,但二人万万没有想到,这巨龟身形甫一浮现,其下方便亮起一道毁天灭地的光柱,往其身形上射去,那光柱四周,灵炁震荡,竟是激起极大风暴,两人先是目视,片刻之后,便听到耳边‘轰’地一声,一股庞大到极点的灵炁飓风猛地刮过,即使以罗汉之能,亦要稍微避让锋芒,更不说山水中的凡人城池了。远远只见得星星点点的物事被抛到空中,吹拂过来,待到那物事到了近前,才能看清那正是重楼峻宇,在那光柱旁,整座城池都被连根拔起,片刻功夫便被吹到了万万里外的此处!
  “洞天出手!”
  “这是哪位高修如此冲动!”持钵僧人不由急声喊道,“殊不知天舟最不惧攻击虚影,这里的攻势越是强劲,它锚定因果,在虚数中穿行的速度也就越快——”
  “是上清高修。”不知何时,他身边那道遁光中,老僧已是睁开双目,双唇间的皮肤也逐渐复原,耳垂放下,鼻塞取出,俨然一副五感全开的模样,眉间更是长出了第三只眼,一眨一眨地望向远方,声音有几分干涩地道,“上清门一气云帆……载来了中央洲的剑种,乘舟来此的洞天真人,此时正在轰击天舟,令其加速显形。”
  他这门神通,可以看见过去未来,甚至是事物的本质与真名,若是修到深处,都在其观望之中,远处那光柱下方,似也有人察觉到了他窥视的目光,转头望来一眼,老僧如遭雷殛,眉心那天眼顿时流出一股鲜血,他闷哼一声,不敢再看,只沉声道,“中央洲此次来袭,非同小可,只怕是想要打一场……灭洲之战!”
  那持钵僧人心中一震,一时还不敢相信,茫然道,“这又是为何?我们南鄞洲一向僻处南海,和其余洲陆少有往来,难道……难道就因为那把剑落在南鄞洲吗?那把剑难道就是……”
  刚才天星宝图那一幕,两位罗汉高僧都有感应,但毕竟是南鄞洲人,不似中央洲陆那般见多识广、风云际会,实在难以将此剑和东华剑联系在一起,直到此刻才有些猜想,老罗汉道,“此中诸般隐秘,需问长老菩萨,只是我观那东华剑已为中央洲修士所得,我们南鄞洲也无弟子可以相争,希望此难可以就此平息吧。”
  但中央洲陆来势汹汹,此时那天舟身形已是逐渐凝实,是否会就此罢休,实在是两可之间,两位高僧均无头绪,商议了片刻,先后没入一座小小庙宇之中,随后,其中灵气大涨,两人气息转瞬间消失无踪,却是激发了传送阵,往山门挪移了过去。
  他二人发现蹊跷,匆匆赶回,此处散出的许多光点便乏人追踪,阮慈驱使岳隐的法体往外逃遁了数万里,见身后并无人缀上,又有两道庞大气息正快速接近,想来谢燕还等人也会暂时遁走,这才将岳隐放开,从道基高台上跳下,叫道,“喂,你来拿回你的身体罢。”
  岳隐不发一言,举剑攻来,内景天地中雷鸣电闪,小天地法则也在隐隐排斥阮慈,阮慈道,“不要玩这些小把戏!”
  她神念一动,岳隐又被摔在地上,遭道韵层层缚住,他涨红了脸仍难以挣扎,阮慈又将他放出,岳隐垂头丧气,走到高台上坐了下来,问道,“你是什么人,和那群人是一伙的么?我师兄,我师兄他……”
  他垂头丧气,显然是意识到百里偃凶多吉少,阮慈在他身边坐下,道,“我是救你的人,当时若你不把剑给谢姐姐,你现在已经死啦。”
  岳隐身侧,那念兽少女现身出来,轻声道,“他本就该死在刚才,这、这……”
  金丹修士的内景天地中无法容纳筑基以上修士,此时突然出现两名神通古怪的少女,修为都要比岳隐更高,岳隐吓得说不出话来,阮慈道,“你只是一只奇兽,懂得什么呢?过去未必就无法改变,你以为的幻境,有时只是从现在到过去的通道而已。”
  那念兽还有些不信,转身连挥双手,似乎想要改变此刻,唤出新的回忆,但却怎么都没有用处,急得摇头晃脑起来,虽已是人形,但此刻却还能看出一丝兽性。岳隐见她在自己道基上捶胸顿足,忍无可忍,叫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念兽随手一挥,他又被捆了起来,她疑惑地看向阮慈,伸手又挥了几下,阮慈道,“你不必试探了,你能制住他,是因为化生酝酿你的怨气中,有他的一份怨念。”
  岳隐嘴尚未被堵住,也跟着问道,“什么怨念?我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怨念么?”
  念兽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原本就死在刚才,被那中央洲修士骗走东华剑后,一剑刺死,你师兄百里偃原本已是奄奄一息,你死去之后,他也被那人从人袋中扔了出来,和你一道死去。之所以如此,全因你在洗剑池中心念一动,拔出了那柄东华剑。”
  岳隐目瞪口呆,听得说不出话来,又望向阮慈,他自然知道自己未有赠剑,乃是阮慈影响,又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们是……你们是来自未来么?特意救我,是因为,是因为我——”
  “救不救你,其实都没什么区别,南鄞洲很快就要败亡了。”念兽将视线望向天边,那处随她心念,很快映出了外界景象,她面色微变,叫道,“快躲起来,灵气风暴来了!”
  岳隐肉身此时已归为原主处置,金丹修士想要在灵气风暴中生存下来还是要费些心机,闻言忙取出一领斗篷,往身上一裹,旋即便感到巨力临身,顺着被吹出几万里,那波动方才逐渐微弱,此时他已无法观察到远处天舟降世的景象,但念兽却宛若目见一般,幽幽叹道,“天舟来了,上清门清妙老虔婆以天地六合灯照耀天舟,天舟内满满装的都是修士,他们借争夺东华剑之名,在南鄞洲大打出手,南鄞洲所有门派的气运全被连根拔起。昙华宗大长老佛悟真菩萨发下大愿,用尽全力,也只是击溃了清妙的法体,令其坠凡,但南鄞洲最终仍在天地六合灯和风波起钟、落云玄玄鞭、无极归一创世神光、燕山法藏令这些洞天灵宝之中,被掘断地根,气运破碎,最终裂解成无数碎片,所有苟延残喘的修士,全都落入迷踪海内,承受海啸侵袭,想要往外逃窜……但中央洲修士特意留下护洲大阵没有击碎,那大阵要数百年才会逐渐消散,在此之前,所有修士都只能被困在其中,在一次又一次的灵炁风暴中苟且求生。”
  “因门派气运已断,灵力暴动无比,修为也无法提升,所有洞天真人全都身陨,南鄞洲在短短数百年内便烟消云散,彻底陆沉……你们来此时见到的亭台楼阁,只是千万分之一的残余而已,真正的南鄞洲盛景,早就在数千年前坠入海中了。”
  她口中随意说来,都是百万生灵覆灭的惊天惨祸,岳隐听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骇然长出一口气,望向阮慈,阮慈点头道,“南鄞洲覆灭的事,没人知道的比她更清楚了。”
  又忖道,“太微门把天地六合灯交给清妙夫人,而清妙夫人乘着一气云帆来此之后,又助天舟现形,运来其余修士,而且众真人所有争斗,只怕都是为了破灭南鄞洲宗门气运,最终令其陆沉,南鄞洲所有修士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这是中央洲合谋,而非传闻中的争夺东华剑打到陆沉。只不知南鄞洲究竟触犯了什么忌讳……哼,不过以中央洲一贯的做派,虽然争斗东华剑也只是个噱头而已,但必然也不会打折扣的,谢姐姐当真便在这杀气处处的南鄞洲中,将东华剑夺到手中,怪道她如此自信,直言自己是万年以来第一人。”
  那念兽只知南鄞洲事,对阮慈的考量一无所知也毫不关心,岳隐更是疑真疑幻,许久之后才让自己相信南鄞洲覆灭之日当真已在眼前,饶是他修有止水剑心,仍不禁失魂落魄,双目热泪长流,在空中徘徊了许久,起身道,“两位……后辈,多谢你们搭救,若南鄞洲命数如此,此刻我只想回山门中去,找来弟子,一道迎接着陨落一刻的到来。”
  念兽冷冷道,“你要到哪里去?”
  岳隐微微一怔,“前……后……道友,你这又是何意?”
  念兽便向阮慈努了努嘴,怒道,“愚钝至极,你难道没听明白么?过去也不是不可改变,能改变南鄞洲命运的人,便在你的跟前!”
  第253章 洲陆因果
  到底是人心化生,这念兽竟比岳隐还更聪慧得多,不过她的见识也要较岳隐为高,仓促间能想到此事也并不离奇。岳隐经她一言点醒,忙仓皇拜下,恳求道,“请道友大慈大悲,救我们南鄞洲无辜众生一命!”
  想到刚才念兽所说的南鄞洲命运,不由打了个机灵,“至少……至少给我南鄞洲留一脉生机,请道友成全!”
  他也知阮慈不过是金丹修为,便是念兽口口声声她能扭转南鄞洲的命运,仍是不敢尽信,又怕所求甚大,被阮慈拒绝,因此列出了一个较为简单的要求。阮慈望了念兽一眼,见她唇边噙着一丝笑意,并不阻止,心道,“这念兽行事比岳隐老道了许多,她本心也只是希望为南鄞洲留下一点生机,只是拿捏着岳隐,先要个高价,再慢慢讨价还价,她对人心的拿捏真不像是一只妖兽。”
  若非此兽心中满盈对中央洲陆的仇恨,阮慈倒真有心点拨她几句,但此时她的心肠却不会因为岳隐的几句央求便变软,摇头道,“此事无法办到,中央洲陆的修士并非好杀之辈,如此倾囊而出,破灭一洲,想必有他们的因由。我救你是因为我此刻和你同体,见不得你这样糊糊涂涂的死去。现在你既已明了来去,就是死也不会做糊涂鬼,下次若谢姐姐找到你,我便不会救你了。”
  岳隐闻言大急,但他本就不长于言语,央求了几句,见阮慈心意已定,突地掩面大哭,在那道基高台上又捶又打,自怨自艾,到底是他无能,便有了奇遇也难以改变洲陆命运。阮慈只立在高台一角,漠然相望,岳隐哭了一阵子,又从手指缝里偷看了阮慈一眼,他面上泪痕未干,慢慢坐起身来,叹道,“我实在不懂道友的心思,道友方才那样惶急地提醒我,在下还以为道友是胸怀热血、匡扶正义之辈,怎么此时却又如此铁石心肠?”
  阮慈将他的话玩味了几遍,摇头道,“这世上本就没有正义,只有冲突的利益;本就没有热血,只有纠缠的因果,今日你瞧南鄞洲无辜,又焉知在中央洲陆看来,南鄞洲是否已成大患,与周天命运有害呢?”
  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南鄞洲推行的这套处世之策,为中央洲陆所不容,而阮慈虽然心中对中央洲陆的行事作风也并不是一味认可,她出身的南株洲也因此枉死了不知多少条性命,然而反过来看,若不是谢燕还,她只怕连诞生的机会都没有,东华剑也正是中央洲陆送到她手中。固然她在中央洲陆也是时时刻刻有倾覆之危,就如同此刻的谢燕还也绝不能寄望于师门青眼,但她们两人也依然是中央洲陆倾力培养的绝代双骄,如若不然,阮慈根本就不会有合道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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