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与朝堂

  卧槽卧槽卧槽!李俊心里连爆n句粗口,郑狐狸怎么来了?!
  李俊与郑靖业不对付是由来已久的,久到人尽皆知如果哪天郑靖业无疾而终了,很可能就是李俊把他给咒死的!
  顾益纯相当欢迎郑靖业的到来,顾老先生年纪一大把,渐觉精力不济,又生悲春伤秋之感,虽有李俊这个师弟相伴,更是思念郑靖业。如今郑靖业到来,顾益纯心道,也不知还有几年好活,有生多年多多相处,到死也能少些遗憾。只是……一看李俊瞪眼弓腰扎开了手,顾益纯头疼了。
  千算万算,没想到李俊到了老年居然一点也不淡泊,明明与七娘处得不错,为什么与安民就这样不和?顾益纯伸手抓住李俊的腕子,外人看来是师兄带着小师弟见另一师弟。李俊却知道,顾益纯的爪子抓得他生疼,又不好硬甩开——顾益纯上了年纪了,怕甩出问题来。
  李俊还是郑靖业授意郑琰拐来当苦力的,当时他没想到自己也会被闺女抓来当苦力,还美其名曰——散心解闷。对面看到李俊,郑靖业也不爽了起来。
  就只见顾益纯提着李俊到了郑靖业面前,李俊脸往东边偏,郑靖业脸往西边偏。顾益纯不得不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又拎起了郑靖业,咬牙切齿地道:“都给我老实一点!”
  大师兄发威,小弟们勉强把脑袋又给别过来了,郑靖业很乖地向顾益纯打招呼:“我等少年于学院相识,今日复又聚首学院,实在是天缘巧合。”又对李俊露出了微笑。
  卧槽!郑狐狸又露出狐狸笑了!李俊很愤怒,因见到郑靖业而不肯输了气势故而挺直的脊背又弓了起来。顾益纯丢给郑靖业一个“表逗他,再逗翻脸不好收场”的眼神,郑靖业的表情也正经了起来。
  就只见两个加起来快到一百五十岁的老头子,一个眼睛瞪得大大的,一个眼睛眯得细细的,顾益纯终于忍不住了:“斯文扫地!都跟我进去说话!”
  郑、李二人乖乖被领地屋里,小厮上茶,谁也没喝,郑、李二人互相看都不看一眼。退休前,郑靖业还会表演一下和气师兄的戏码,现在他也傲娇了起来。顾益纯把两人一通好训:“若许大年纪,还作小儿女态,也不怕后生晚辈们笑话!你们两个,各有子孙在此读书,你们就是这样给他们做榜样的吗?”
  说得两人不吭气了,李俊道:“山长呢?怎么自己躲了去,反倒要师兄出面?她能躲到哪里去?从此不来了么?”
  顾益纯优雅地道:“山长不就在你面前吗?”
  李俊左看右看,突然发现,这屋里就只剩他们老哥仨了,郑靖业还坐他正对面。李俊:=囗=!
  “我要去找郑七!”一指郑靖业,“他要做山长,我就回家,我还要带着阿捷回家,我还要带着……”
  郑靖业道:“果然是小儿女姿态,活似与郎君吵架要带着嫁妆回娘家。”
  李俊:“……”气得说不出话来了,憋得整个人好像涨大了一号。
  顾益纯道:“都少说两句。”
  郑靖业道:“我统共说了两句,全少说,就成看他耍百戏了。”
  顾益纯恨恨地一拍桌子:“两个都给我老实教课!”指着郑靖业问李俊,“天下还有谁人比他更能把事情管好?”又指李俊问郑靖业,“这样个先生走了,到哪里再寻一个来?都给我消停了!”
  李俊吵又吵不过郑靖业,打……看看对面老头硬朗的身体,也觉得不好打。跑……刚刚被嘲讽了。只好闷闷地道:“我不与他说话。”
  顾益纯道:“你就教你的课就成了。”
  李俊心道,我一定要找郑琰那个丫头问个清楚才好!不给个说法,他就要罢课,还要带着孙子逃学。
  郑琰哪顾得上他呀?她攒了足够多的图书,充实了学校的藏书楼,又向萧复礼进献了一整套的印刷书籍,复向萧复礼进言:“于京师建图书馆,供士子借阅。”很是掉书袋地用了一句“书非借不能读也”。又说:“书籍价贵,贫寒之士有志向学未必能买得起,有书的人家无不珍惜,甚少出借,实在令人叹息。”
  萧复礼刚刚上台,也需要有些能让人看得见、说他好的业绩出来。然而国策关于百姓生计,他自思经验尚浅,不敢妄动。似这等收买人心,又不会出乱子的事情,他是乐得做的。
  郑琰情愿捐出两套图书来,萧复礼表示:“建馆之事,由我来做。”郑琰又把图书馆的章程列了出来,包括办理借书证,规定借还制度,又因书籍确实少见一些,还需要有保人——条件略苛刻,还是多了一处看书的地方。
  师徒二人想得美好,在朝上却受到了阻力。一是拨款,朝中略有难色之时,萧复礼表示,这笔钱由内库来出。大臣们就很快妥协了:“教化百姓,是朝廷职责所在。”难的是图书馆的归属,它该归哪个部门管呢?
  这等挣声誉点的事情,谁都想管。朝廷本有收藏图书的机构,按说是当仁不让地接手的,然而礼部认为,集贤馆等处只是收藏图书,主要供皇帝阅读兼任资料馆,并不承包外借服务,专业不对口。言下之意要自己去管。集贤馆又称礼部“不懂书籍保管”,会糟蹋好东西。
  政事堂希望这事由他们另辟一机构,专责负责。
  吏部又出来凑热闹了:“如此,又要新增官员,不知其职几品,要用多少人?又要用多少吏目?书籍之保管,花费也是不小,这笔钱由哪里出?”
  太府说,保管东西我在行,连图书馆都交给我吧:“愿一力承担。”
  皇太后还政于帝,郑琰这个女侍中寻常也不参与朝会了,扔下萧复礼一个人见识大臣们的扯皮功夫。他简直想扔了温和好少年的画皮,冲他们狰狞一吼:“严肃点!”心道,你们这是欺负我年纪小吗?
  所谓明君,就是明知道有人欺负你,还得忍着!
  萧复礼向老婆抱怨,向老师抱怨。这一回郑琰也不随口就出主意了,而是说:“圣人秉政,不能总问计于人,自己也要有个主意啊。如果觉得一件事太复杂,就先拆开了,再合起来。”
  萧复礼又一条一条拆开了分析:“若说是朝廷主持最好,读书人是最爱书的,污损也不会厉害。维持倒不需太多银钱。”
  郑琰点头。
  “要派人,是必要过吏部的,官又不能太高,要低于集贤馆。眼下置于哪一部之下都不是大事,”犹豫了一下,“我倒是想,要是天下读书的人多一些就好了。以后,若是有闲钱,可多办几个这样的图书馆。读书的人多了,考试的人多了,人材也就多了。既要用到书,还是交集贤馆吧。唔,考试的事儿也要先理一理,考官的交吏部为好。县考郡考等,我还要想一想。”
  最好是交礼部,但是礼部又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青州、京兆、司州都有经验,这一点也好理解,考试就是郑氏首倡的,大力支持的也就是他们家的人。前两个做尚书有些不太够,然后池氏之在刑部做得好好的,忽然调到礼部,又是一番人事动荡,萧复礼觉得自己控制不住,也只能缓一缓了。
  郑琰就这样看着她的学生完成了一次蜕变。
  发现萧复礼似乎天然是个皇帝的材料,郑琰也打定了主意,以后朝事多看多听,少做。埋头培养己方人材为佳。一个明白皇帝,他就会需要人材,也不会忌讳用人。有本事的人,只要自己有分寸,就会有大发展。
  她得去看看她的学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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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差点闹分裂,起因就是李俊和郑靖业。
  此时办学,主要还是以师带徒,以一个名师聚集起诸多的学徒,只要这老师在,这山场就开着。甚至名师不是每日讲课,有些是由弟子、再传弟子科普,那也是一个山场。直到名师死了,这场子也就渐渐败落了。这其实是与当时的社会生产力条件和选官制度相联系的。
  崇道堂与传统的书院又有所不同,它不是凭借一个老师的名气,而是汇集了名师,大家聚拢了来之后又发现这是一个拓展人脉的好地方,渐渐抱团——这又有点像国子监,老师的质量当然重要,但是,已经不是靠老师撑起来而是靠学生。崇道堂的学生成份比国子监还要高,郑靖业又首倡了考试做官之法,他们的发展也未必比国子监生差多少。
  照常理来说,李俊的离去,对崇道堂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崇道堂的属性就是土鳖。然而现在郑琰却不那么想了,她希望李俊能够留下来。
  郑靖业作为郑琰她爹,比李俊抢先一步见到女儿实在是太正常了:“他要不喜欢就让他走,无论是一国还是一家,可以有异议,但绝不能内乱。长此以往,人心涣散,你这学堂也开不下去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郑琰道:“世家有底蕴。”
  郑靖业道:“他们不行。自恃过高,不肯正眼瞧人,水都淹到鼻子底下了,他还要慢条斯理踱四方步。”
  郑琰道:“就像我先生?”
  郑靖业瞪了郑琰一眼,郑琰摸摸鼻子:“我看到了先生,看到了李相公,又看如今之皇后,蒋家蒋卓,乃至傅氏傅宗铨,都各有所长,并非全然是无能这辈。与之为敌,殊为可惜。这些人并非泥古不化之人,可惜。”
  当你从更高一点的角度来看,你就不想内耗——于国无益。郑靖业却用他那弯了八百道的神经得出了一个结论:“你是说,分而制之?拉一个打一个,确实是好主意,林季兴也是世家子,人还是很不错的。”
  “!”爹,给跪!我真是只想到有些世家出身的人不是那么拘泥,可以交往的。可是,好像也真是这么个意思啊!
  郑靖业皮笑肉不笑地道:“只怕李俊是被制的那一个。”
  郑琰默不作声,郑靖业也不强求,换了个话题:“你这个学堂,办得倒是不错,只是尚有需要改进之处。”
  “!”必须说明一下,她虽然参与了许多朝政,然而在执行力方面,由于缺乏实践——是弱了一点。
  郑靖业对崇道堂的学制进行了改革,把郑琰某些过于异想天开的地方给剔除掉,对学校的人力资源进行了管理。郑靖业让郑琰多划百亩田,出息用来维持学校,免得以后经费不足。
  又对郑琰的“科研”进行了整合,他倒是赞同对提高农业亩产量的研究:“一亩田多收两成,八分地就可养活一家人,若有良种,又可少用丁力。空出人来,做什么不好?可以读书,可以做官,可以做些旁的事情。到时候,朝上都是寒士,李俊之流该哭鼻子了。”
  爹!给跪!解放生产力你是怎么想到的?
  本着看李师弟哭鼻子的美好愿望,郑靖业对科研也进行了调整,用他的话说就是:“有些事情是要看天份的。李呆子也就只会写写字、弹弹琴,李神仙倒懂庶务,平江王领兵上的天份少有人能及。你把李呆子留在学堂吧,我要看着他哭,怪有意思的。不用担心他孙子,你去与李神仙说,自有李神仙收拾他。”
  果然,听了李俊要把孙子带回家,李神仙想敲他的脑袋:“当初家里人说,士庶不相交通,你非要领着阿捷去,如今又要带回来?!”李神策的咆哮声传得很远很远。
  听说郑靖业去当老师,原本犹豫的人都扎堆儿地想把孩子送进去好吗?郑靖业几十年的宰相,能学他一半本事,就够孩子横着走的了好吗?你知道有多少人后悔当初没把孩子送过去吗?李俊与郑靖业有旧怨,大家都知道。但是,李捷是个好孩子,不可以耽误啊!
  李神策的下限再次发挥了作用,主要是他觉得郑靖业人还算有本事,哈皮地嘲讽着李俊:“当初你被他赶出朝廷,就是你做得不好。现在他到了学堂,你就退出去,你这是怕了啊还是怕了啊?”
  “你少激我!”
  “我懒得激你,你出门问一问,十个里面有九个得跟我说的一样,另一个是看你年老,不忍心,故尔安慰!”
  李俊与李神策磨了半天牙,最后气鼓鼓地道:“我才不怕他!”他又回去了。
  李神策松了一口气,当了宰相才知道,朝中世家势力渐弱,这是力量的对比,是后代的不思进取,整个世家集团都透着暮气,而草根们却很有活力。世家必须改变,必须注入活力。
  崇道堂方面,郑琰提出了“兼容并包”的主张,用她的话说就是:“真金不怕火炼,孰是孰非,辩一辩、试一试便知晓了。”邓爷爷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前世饱受政治课摧残的郑小七同学,开始收获果然了。
  郑靖业的功课居然还没拉下!这个,就要感谢朝堂上凡是有什么事儿,必要扯到礼法,想把功课放下都困难。还有就是,有顾师兄在,不敢不学无术。郑靖业善开拓思路,李俊基础扎实,同门师兄弟的辩难给学生们以很多启发。也学会了许多朝堂吵架的技巧。
  李俊越挫越勇,居然就赖在学校里不走了。对于郑靖业接管了学校,他也只当没看见。他没发现,一次一次的辩论中,一些尝试进入崇道堂的世家小孩子在他的囧态之中越来越被郑靖业给洗脑,连他孙子,都……
  傻人有傻福,发现了真相只会气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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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琰却是欣慰于她爹又焕发了活力,老实说,刚退休的时候,郑靖业一副“终于闲下来了”的样子,然而俩月一个,他整个人都有些龙钟了。郑琰请他到学校里串串门儿,原是想给他找些事情做,别那么闲得只想着问自己的棺材寿衣。没想到,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郑琰也因此闲了下来,校务她都不用多操心了,更有了串门子的时间。庆林大长公主家又时常能见到她的身影了,庆林大长公主正有事要她帮忙:“阿宁、阿宽老大不小,该娶媳妇了。我取中李神策幼女做长媳,再定平江王之长女与阿宽为妇。阿宽不甚急,阿宁的事情该办啦,到时候要帮忙,你可不许推脱。”
  郑琰笑道:“甚好!”已盘算要送什么样的结婚礼物了。又思池宪已经定婚,春华尚无着落,崇道堂里小学生不少,左看右看,笨的固然不愿,聪明的又恐“小时了了”,直把她愁得不行。
  就在郑琰陷入丈母娘模式的时候,韦知勉发动了。
  前面说了,韦知勉不是个蠢蛋,只因郑靖业太逆天,他才几十年没什么大作为。郑靖业一去,朝上就压不住他,他又是首相,又想洗刷“贪恋权位”的污名,自然有所动作。
  韦知勉使人盯了京城许久,又翻了许多旧档,终于让他找到了时机。
  其时九月,宫廷朝廷都从熙山迁回了京城,行李刚刚放好。韦知勉当朝念了他的奏疏概要:“臣惊闻丰昌侯、熙侯等之后鹑衣丐食,惨不忍睹,此实非国家待遇功臣之意。细问缘由,乃知昔年丰昌侯之后降等而袭,又连逢丧事,一降再降,前后三十年前,至为白丁。又有熙侯无嫡子,乃至夺爵,死后无享祭。此外,又有燕国公、亦同此。其状之惨,臣、臣,实不忍闻!请圣人继绝嗣,恤功臣之后。”言罢老泪纵横。
  朝中许多人的心都跟着剧烈跳动了起来。
  先前,魏静渊在老皇帝的大力支持之下,以一片为国为民的热忱,以身家性命为代价,改世袭为降等,又除庶子之继承权,大大打击了世袭贵族的势力,同时为国家节省了许多资源,也为土鳖上进之路搬掉了一些障碍。由此造成了不少人家的衰落,世家固然受到极大冲击,勋贵也付出了一些代价。
  有爵位的人,谁不想一直这么传下去呢?只要不降等,就年年有俸禄拿,儿孙即使不争气,也有国家养到某一代出了争气的人重振声威为止——在这期间,生活还能维持在一定水平之上,还是统治阶级,还能结有力的姻亲,好处大了去了。
  这降等而袭与庶子不得承袭,就是压在有爵人家头上的一座大山,要时刻担心自己死了之后儿子没这品级了,到孙子就混得更惨,曾孙这一辈就彻底成虾米了。要是跟老婆感情不好不想跟她生孩子,或者老婆生不孩子来,又或者有个疼到骨头里的庶子,那这痛苦就更不要提了。
  池脩之耳朵一动,心里也是一热,又冷静了下来:不好!韦知勉说这么多,绝不是白说的,要求情要照顾,也不用大庭广众这样做,反易被嘲讽为造作。果然,韦知勉道:“请圣人许庶子延嗣,许有功之臣,袭爵而不降等。”
  池脩之确定了:【他这是要要反扑,要拉拢人,要市恩,要洗白名声,此事若成,他就是所有有爵之人家的再生父母!谁还会说他恋栈?不能让他得逞。】
  旋即,他又苦笑了起来,他想起来了姐夫吴熙跟他说过的话,吴熙就是担忧自家爵位会降,想尽办法想提一提爵位,上战场拿命来换的念头都动过了。现在如果有一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你吃是不吃?
  李幼嘉也想到了,心道,恩相亦有爵,恐怕也不会反对吧?就算反对,这些人,魏静渊之鉴不远呐!他也缩了。
  许多勋贵交头接耳,许多人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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