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仙君攻略手册[穿书] 第129节

  他想起岑轻衣的经历,只觉得答案已经隐隐浮在水下,呼之欲出。
  山洞之外,雷声越来越密,就像是要将天地连带着其中的万千生灵活生生地撕裂,惊雨汇成洪流,轰然而下。
  因为饥饿和疫病而横死之生灵的黑气冲破雨幕,逆行而上,迅速聚集在半空之中。
  没有任何生灵看到,在浓郁的黑气之中,一个散发着微光的魂魄被阻挡了道路,被无数条细细的黑气束缚,丝毫动弹不得。
  那魂魄周围与黑气格格不入的神族气息正被黑气一点点地吞噬,魂光也越来越弱。
  沈千山心头一动,猛然抬眼,透过千万里的距离,看到了这一个即将被吞噬的魂魄。
  这是女娲流落三界的魂魄。
  与此同时,他身边那将他和这个世界隔离开的罩子也骤然崩裂,碎成千万光点。
  他彻彻底底地融入了这个时空。
  电光石火之间,沈千山眼神微动,明白了盘古的意图。
  他毫不迟疑地抬起手来,五指之间爆发出巨大的灵力流,穿透雨中的万千黑气,横扫过三界的每一寸角落。
  同出一源的魂魄即使隔着二十几年的光阴,也可以轻松地互相感应。
  伏羲当年被女娲以大功德救下的魂魄完完整整地穿越三界,出现在沈千山的面前。
  与此同时,与伏羲有关之物的气息大涨,折花感觉到自己胸前一阵炙热,她拉起脖子上的红绳,从小就佩戴的护身符正散发着剧烈的金光。
  当她还在花妖族族内的时候,因伏羲大圣上古之时开坛讲授,赋予灵智,举族祭拜。而当她嫁入昆仑阆玉宫后,因阆玉宫承了伏羲的道统,每至时节,也总要祭祀。
  她手上紧紧地握着这个护身符,像是握住了她所有的希望一样,抱着孩子深深地跪下。
  当年她是一只懵懵懂懂的小花妖时,心无杂念,每日里恭恭敬敬地做好祭祀,她娘曾直白地问过她:“小折花,无论是人是妖,祭祀皆有所求。我身为族长,祭祀伏羲大圣,求的是护佑全族。我看你每日这样恭敬,求的又是什么呢?”
  小折花奶声奶气地说:“娘亲,我求的是伏羲大圣可以平平安安、喜乐无忧。”
  她娘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诧异问道:“为什么要求这个呢?”
  小折花回答:“因为娘亲求伏羲大圣可以护佑全族,姑姑求伏羲大圣可以帮姐姐找个好夫婿,舅父求伏羲大圣可以给他一个孩子。我看凡间的话本,有的人求富贵,有的人求平安。伏羲大圣实在是太忙了,我怕他累坏了,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想要的,所以我想求他平平安安、喜乐无忧。”
  她娘哑然,半晌叹了口气笑道:“娘真希望你可以永远只求这一个。”
  那时她还不懂她娘的意思,可现在懂了。
  无怖则无欲,无忧则无求。
  如今她有了忧怖,自然也有了所求。
  她似有所感,即使看不到,也准准地对上沈千山和伏羲魂魄的位置,深深地拜了下去。
  折花是他的母亲,沈千山侧身避过,而伏羲的魂魄却无知无觉,稳稳受了这一拜。
  一道银光在这道魂魄和折花之间闪过。
  这是因果已成。
  折花深深拜道:“拜伏羲大圣,折花此生别无所求,唯有希望这孩子能够活下去。”
  折花的脊背弯成了一个柔软又坚韧的弧度。
  她心里并不知道她所求会不会得到回答,可她还是继续跪拜。
  这是她走投无路的唯一希望。
  伏羲之魂不言不语,沈千山喉结微动,几次欲发声,却都没说出话来。
  在这一刻,他止不住地想,如果没有这个孩子的话,折花是不是日后就不用奔波,不用忧心于魔气,不用落入花楼,不用以命为封?
  ……可她会快乐么?可这世间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他闭了闭眼,电光石火之间明白了一个道理。
  世间有一些选择,是无论千万次再次出现在面前时,依然会作出的决定。
  沈千山身形无法显露,但是声音却可以被折花听到。
  他近乎温柔地开口:“若他日后魔气缠身,你半生困苦皆因他而起,你也要救他么?”
  折花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等到了回应,她眼中充满了惊喜,不假思索地坚定答道:“我救。”
  这种决定,正如无论何时,折花都会选择救她的孩子。
  “好。”沈千山低声道:“他会平安喜乐的。”
  “什么?”
  折花没有听清。
  “你曾求过,平安喜乐。”
  他终究还是不愿意骗她。
  她与梅胜雪人妖结合,所怀的胎儿注定是个死婴,从一开始就没有魂魄。哪里有什么复活,只不过是二十多年后的他应了折花的要求,将伏羲魂魄注入二十多年前的身体罢了。
  折花顿了顿,明白了些什么,低头轻声道:“……是的,我希望他平安喜乐。”
  沈千山点点头,他伸出手来,先是点了点伏羲魂魄,又点了点孩子身体的方向,魂魄随即和身体慢慢融合。
  这算得上是神族再生,山洞里光芒大振,瞬间驱散了洞外的黑暗。
  在这道光之下,此方世界的隔阂竟然也越变越薄,岑轻衣的终于找到了沈千山的方向。
  她看着伏羲的神魂和新的身体逐渐融合,看见沈千山在金光映照下依然沉静的眉眼,心里被一丝阴霾覆盖。
  与生俱来的直觉让她预感到沈千山将要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然而她毫无准备的反应没有快过沈千山的早有预谋。在她惊怒的眼神中,沈千山出手如电,毫不犹豫地抓住即将进入孩子身体的魂魄,活生生地撕下了一魂一魄。
  “住手!”
  沈千山丝毫未停,将这抹魂魄向着远方扔了出去。
  “沈千山,我让你住手,你听到没有?你的魂魄本来就是我强行补上的,你是想魂飞魄散不成?”
  残魂所到的地方,所有的黑暗都被驱散,女娲魂魄也在这远赴千里的魂光的照耀下逃出了黑气的桎梏。
  被扔出去的这一魂一魄,其中的一魂守护着女娲魂魄再次隐于山间修养,等待机会重降于世,而那一魄则裹挟着最为浓重的魔气,一路吞噬,带着无法消灭的那一部分,封入了孩子的身体。
  这原本应该融入女娲魂魄、让她痛苦不堪的魔气,在最开始就被沈千山镇压在自己体内。
  从此她有喜怒哀乐,所有的风雨都由他来替她承担。
  沈千山的黑眸中满是温柔,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轻衣,冷静。你看,这一切其实已经早就注定了,我不会魂飞魄散,只会成为你遇到的这个我。”
  岑轻衣本就极其聪慧,只是方才过于激动,失了理智。
  沈千山话一出口,她立刻明白了什么是他口中的“早就注定”。
  如果沈千山没有被送到二十五年前,他就不会为自己挡下魔魄,也就不会从小受到魔魄的引诱几次差点入魔。
  如果没有几次差点入魔,他就不会和折花一直不断搬家,从极西到潮州,也就不会遇见那时候在南方的小岑轻衣,小岑轻衣也就不会因为找治疗他的办法而阴差阳错地差点害死他,母子二人也就不会再上昆仑。
  如果不上昆仑,沈千山自然也不会在后来拜梅胜雪为师,也就得不到这串阆玉宫早就丢失的琉璃珠。
  没有这串琉璃珠,二十几年后,沈千山自然不会把它送给她,因为它在二十年后的他们眼中根本就不存在。
  那么相应的,二十年前,沈千山也无法得到这珠子来压制心魔、坎坎坷坷地长到这么大。
  或许他早就死在心魔的诱惑里,又或许他们根本不会在钦天司遇见,也不会经历这么多事情。
  按照岑轻衣自己和沈千山的性格,如果不是因为钦天司使的职责时时相处,他们不会主动了解对方,从而被对方吸引,在经历的这些无数次生死一瞬中恢复几世的记忆,寻找不周山心。
  他们没有机会意识到过去的、乃至千千万万年里处处不对的地方,从而看到当年所有的真相,终于知道了盘古当年在最后一刻欲说又未能说出口的事情。
  这个由盘古建立、盘古虚影守护的小时空,从一开始就在暗示他们那不可说之事到底是什么。
  因果不可说,是非不可说,天道不可说,轮回不可说。
  神族要做的是理清因果的大事,这也是当年盘古开天辟地后理应继续做而未来得及做的事情。
  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长,【注】这样的因果本身就是错误的。
  天地因果一日不理清,轮回一日不能在天地间自我运行,清气和浊气的平衡不能永定地维持,天地也就一日难逃重归混沌的命运。
  盘古没有做到,因此他不堪大圣之名,在天道的推动下死在了命中注定的地方。
  这就是他的劫,也是每个神族的劫背后真正的因果。
  盘古在生死一线间看透了这个因果,窥见了女娲和伏羲的选择,最终燃尽魂魄之力,在不周山建立了这样的一个小轮回,为自己爱护的弟妹留下了一点死里逃生的契机。
  这就是不周山盘古虚影想要告诉他们的真相。
  伏羲的二魂七魄连带着一丝魔气一起融入了孩子的体内,二人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刻,又回到了盘古虚影面前。
  盘古虚影仍然面无表情,但岑轻衣却能感觉到它周身的气氛都轻缓了不少。
  它招了招手,巨大的宫殿疏忽消失不见,化为另一个面色发黄但衣冠整齐的虚影。
  盘古虚影遥遥指了指岑轻衣戴在手上的琉璃珠串,琉璃珠子顿时破碎开来。
  一道清正平和的磅礴灵力从破开的珠子中流出,山呼海啸地奔向另一道虚影,融入它的体内。
  那灵力抚过岑轻衣时,她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群山隆起、河流奔腾的声音。
  随着灵力的涌入,衣冠整齐的虚影脸色也红润起来。不周山轰隆作响,当年那被神龙撞断后留下的缺口终于重新合上。
  不周与它分离多年的灵核终于合二为一,它化成的虚影遥遥一拜,将盛开的不周山心放在地上,了结了千万年前它因终日听伏羲与女娲讲道而悟道化形的因果后,便倏忽消失不见。
  而不周山心飞转着融入进沈千山的身体。
  他失去的一魂在护送女娲魂魄复生之后,便附着在不周山心上,此时终于重回主人体内。
  沈千山闭上眼睛,他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强,最终达到顶峰,不周山深处顿时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冰。
  盘古虚影如同一个宽厚的长者,静静地送走了不周,又看着沈千山成功收回了他那一魂。
  岑轻衣再次感受到了他那所谓的“不可说”。
  冥冥之中,似乎因果早定。
  若是岑轻衣没有再次消耗魂魄之力去封印脱出来的那一丝天魔,若是沈千山没有救她,那她即使自己逃出了衍生小世界,成功找到了不周山心,没有不周山的认可,她也无法摘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败落。那他们也找不到附在不周山心上的伏羲一魂,沈千山的魂魄自然无法修补。
  盘古虚影如此费尽心思地想要他们明白的事情,他们已经体悟到了。
  盘古虚影再次对着他们招了招手,让他们跟着他。
  他在前面带路,一步立刻不周深处,再一步已经离开了不周,到了一个发着光的缝隙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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