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4)

  理由?
  江烬回剩下半句话还没出口,就被对方的问题打了回去:我们是住一个小区,顺路。
  还有呢?
  我有司机来接,不用挤公交车。
  还有呢?
  空气安静了片刻。
  时倦刚想将衣袖抽回来离开,就听见江烬回小声呢喃了什么。
  我想和你一起走。
  时倦收手的动作顿了一下。
  虽然他大概能猜到理由,但的确没想到对方真的会承认。
  他站在台阶上思考了几秒,回道:可我不想。
  江烬回抬头望着他,一双眼睛红通通湿漉漉的,声音又低又委屈:哦。
  他说:那我只能强拉着你一起了。
  时倦:
  挺神奇的,当初那个面对他软得跟没脾气似的的人,这会儿居然还知道用强了。
  江烬回半天没得到对方的回答,又被对视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原本的气势越来越弱。
  他正想再说点什么,却听见对方忽然开了口:好。
  江烬回愣了好几秒。
  时倦道:现在就走,还是你要上楼?
  不,不要。江烬回抓着衣袖的手出了满手的汗,他松了手,将手心背到身后,现在就回去。
  **
  系统围观了全程,默默回想了一下之前的对话。
  【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在我面前,连句真话也不肯说?】
  【怎么对待是我的事,他要凑上来是他的事。】
  人家男孩子对他软,说什么就听什么,他就可劲儿欺负人家;人家对他强硬一点不要脸一点,他就真的不反抗。
  难不成它家宿主就喜欢这样强势霸道款的?
  可也不对啊,要说到无赖,谁比得上昨晚那黄毛?
  系统陷入沉思。
  **
  时倦被江烬回拉着往校门外走去。
  也对方不知道是怕他跑了还是怎么的,本来楼梯上都已经松开了,这会儿到了平地上,换了只手又继续拉着他的衣袖。
  时倦看着自己袖子上的褶皱,耳边还一直回响着系统对他猜测的叭叭叭,怀疑这系统是故意外放给他听的。
  系统思考了一大堆也没思考出个结果,只得把注意力重新投到眼前的画面上来:【宿主,气运之子他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会不会是因为今天考试没休息好啊?】
  时倦看了看他,心想:不大可能。
  系统道:【宿主,气运之子他昨晚是不是哭过啊?眼眶都是红的诶。】
  时倦:不大可能。
  系统道:【宿主,气运之子】
  时倦听着耳边一刻不停的声音,总算开了口:江烬回。
  江烬回下意识应道:怎么了?
  你昨晚没睡?
  江烬回抓着衣袖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嗯。
  为什么?
  时倦看着他的侧脸,忽然出声:今天考试,考场是按照上一次的年级排名排列的。
  江烬回一脸茫然,没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时倦道:我和唐烨一个考场,他的座位空着。
  江烬回的手蓦然一僵。
  时倦收回衣袖,走到和刚刚站定的人同一水平线的位置:他没来考试,和你有关?
  你昨天一晚上就是搞的这个?
  江烬回低头看着地面上一点,咬着唇一言不发。
  时倦抬手捏住对方的下巴,将人抬得恰好能与他对视,任旁人如何忐忑不安,他的眉眼却永远是一贯的散漫: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烬回安静了很久,小声道:他们欺负你。
  时倦略过欺负一词,直接拎出了盲点:他们?
  们那个字念出来前停顿了半秒,尾音微微上扬。
  江烬回彻底不说话了。
  这一次的时间沉默得更久,漫长到几乎叫人错觉它本身也跟着凝滞了。
  终于,下巴上那只手缓缓松开。
  江烬回几乎是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
  两个少年人的皮肤互相触碰时触感总是陌生又新奇,尤其是在不把对方当普通人的情况下。
  但也只到这里了。
  二人接触的刹那,时倦蓦然拧起眉头,狠狠甩开他本就力度不大的桎梏,眼中那一瞬间浮出的厌恶浓烈得宛若沼泽。
  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教学楼。
  江烬回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发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干燥的寒风吹得人几乎要呛出泪来。
  身体的条件反射是骗不了人的。
  第18章
  水龙头在流水。
  腊月天,水管里的水都被低温拉到了冰点,哗啦啦溅到水池里,像是碎冰碰撞。
  时倦关了水龙头,后退两步,冰冷的水顺着他的指尖滑下来,一滴一滴,在衣摆洇出深深浅浅的潮渍。
  时倦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懒得去研究它那乱七八糟的包装,双手一用力,动作粗暴地将整个塑料包装撕扯开来。
  一直到手上被擦得再没有一滴水渍,他才像是骤然放松下来,呼出的气息在眼前形成一团又一团白雾,将他的眼睫染得又湿又潮。
  系统一直等到眼前的熵值条降到安全线以下,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宿主。】
  嗯。
  系统试探着道:【是因为手上沾到了汗吗?】
  它记得它家宿主上回碰到血也是差不多的反应。
  时倦没有说话,只将手上的包装袋团扔进了垃圾桶。
  他望着室外花坛里蔫蔫的杂草沉默了很久,转身出了教学楼。
  **
  此时此刻,校门外。
  小回。司机道,你是要等什么人吗?
  江烬回靠在车门上,安静地看着路上的景色,来往的车辆擦着空气呼啸而过。
  司机没听到回答,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小回?
  江烬回缓缓眨了下眼,回过神,正想开口,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道:还不上去?
  他愣了愣,猛地转头,眼前却蓦然投下一片阴影。
  两人的个子其实差不多高,奈何如今正是傍晚,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投到地上,拉出长而歪斜的影子,交织在一起。
  不多不少,刚刚好覆上他的眼睛。
  时倦问道:走不走?
  **
  司机没想到这一等,还真等出个人来。
  倒不是他没有好奇心,只是他清楚自己的本职仅仅是一个司机,全程安静地开车,一点也不过问后方莫名的气氛。
  对不起。
  时倦刚坐稳,就听到对方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莫名道:你道什么歉?
  江烬回说:我忘了你不喜欢脏的。
  时倦听着,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评价自己身边这位。
  江烬回看着对方冻得发红的手,拧着眉道:你洗了多久了冷水?
  没多久。
  冷不冷?
  时倦歪头看着他:你要不要感受一下?
  江烬回懵了几秒,一张脸瞬间红了。
  就在时倦以为对方不打算再吱声后,江烬回忽然小声开了口:我没洗手。
  时倦在心里把这句话翻译了一下,这意思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说:你坐近一点。
  江烬回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选择遵从内心,默默靠近了。
  车座其实很宽敞,哪怕是两个几近成年的男孩子待在那儿,也依然有很大的活动空间。
  时倦伸手将磨磨蹭蹭的人捞了过来,把对方脑袋摁上了自己的肩膀。
  大约是之前在医院待了几天的缘故,如今的时倦身上也带着丝丝缕缕的药味。
  不算刺鼻,有点苦,有点涩,像是陈年时浸泡出的一盏青沉沉的茶。
  他问道:为什么去二楼?
  江烬回呼吸间都是另一个人的气息,大脑有那么片刻完全空白,只来得及将双手背到身后,一直往高处跑的血压烧得他双颊发烫:什么二楼?
  按照排名,你的考场应该在一楼第一间。时倦垂眸望着男孩子的发顶,但我刚刚看见你从二楼走廊来到楼梯。
  江烬回不敢动弹,小声回答道:我去年级组办公室了。
  年级组办公室?
  那不就是昨晚那位年级组长的地方?
  不待时倦继续问,江烬回便主动交代道:我去问了化学竞赛的事。
  时倦回忆了一下,才从记忆里扒拉出那么点有关于这个竞赛的细枝末节:
  他刚刚穿过来那天被化学老师叫去办公室写检讨,那时江烬回按照老师吩咐在一旁写的那张试卷,正是张竞赛题。
  时倦问:他们说什么了?
  比赛就在元旦节返校之后,他们让我好好考。江烬回从最初的紧张中缓过来,脑袋埋在对方的胸膛前,轻轻闭了一下眼,清楚地听到耳边的心跳。
  一边鼓噪,一边平缓。
  鼓噪的是自己,每一声他都再明白不过;而平缓的是另一个人,像是山石间一股又一股冒出来淙淙的清泉。
  他听着,忽然忆起那天在医院里,医生站在他面前,说出诱发心脏病那几个字。
  此刻回想起来,竟是格外遥远。
  大约是就这么听着,实在很难想象这颗心脏某一天停止跳动的模样。
  时倦低声道:还有呢?
  还有为学校争光,江烬回小声道,好让他们长脸。
  为他们长脸?
  恐怕更多的,是因为昨晚在从校外前来观摩的领导面前放出的那个视频。
  罪魁祸首的黄毛自然是要处罚的,但污点和恶劣的印象已经在外人心里刻下了。校方想要抹平,最好的方法就是用一个更大的亮点来掩盖原本的污点。
  而眼下近在眼前的省级竞赛,无疑是最好的捷径。
  这些话时倦没有说出来,他歪头看着身前那人的侧脸,放轻了声音:困了么?
  江烬回下意识想要否认,对方却忽然抬起手,覆上他的眼睛。
  视线骤然暗下来,头顶的嗓音像是浸泡在温水里,浮浮沉沉,显得温凉而柔软:闭眼,睡觉。
  江烬回前一晚在那个黑暗的小房间待了一晚上,不仅没有睡,其中大半的时间还处在应激状态,事后还要有条不紊地处理后续,脑海中的弦一直绷得很紧;今天来到学校,还随着安排写了一天的题,精神早已疲惫到极点。
  大约是落到耳边的声音太过温柔,才会轻而易举漫过他心底的防线,一点点将他的精神拽进沉沉的深渊。
  时倦垂着眼,轻声道:听话,睡一觉。
  江烬回再也支撑不住,闭上眼,任由自己在对方面前陷了下去。
  【宿主,】系统小声道,【您这是在诱导他。】
  先让人处在舒适安心的环境里,用谈话让其放松警惕,再一遍遍放大暗示对方本能的精神需求。
  时倦微微偏头朝向窗外,轻声道:四十几个小时不睡觉,很容易引起身体潜在疾病病变,甚至急骤死亡。
  可和他坐在一起,江烬回整个人都是紧绷着的。要等对方主动放松,怕是这一路走完了都等不到。
  系统愣了愣,有点讶异:【您这是在担心他吗?】
  时倦没有说话,调整了一下坐姿,让面前的人完全靠在自己身上,一抬眼便对上车中后视镜里司机惊讶的目光。
  他竖起食指,指节抵在唇边,无声地张了张口:
  安静。
  第19章
  返校那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有人说,冬天的太阳比金子还贵。也不知道是哪个带的头,走廊上、操场上所有能被阳光照射到的地方,一到下课便站了一圈人。
  忽然,一个外班的男生出现在走廊尽头的教室门口,敲了敲门:打扰一下,请问时倦在吗?
  正坐在门口的学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回头朝着班上高声喊了一句。
  时倦听到自己的名字,站起身:有事?
  那名男生道:你们班主任让你现在去他办公室。
  时倦的离开没在班上掀起什么波澜,因为这时还发生了件更重要的事:一名老师抱着几封卷成筒状的告示出现在楼下的绿化带前,撕开离型纸,将崭新的大红色告示覆盖在原本的光荣榜上。
  楼上楼下的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看见了,当即便有人议论起来。
  我去,这么快就出月考成绩了?老师都是什么手速?
  这是惊讶派。
  元旦节才一天半,不仅试卷改完了,连排名都出来了?我本来还指望着今天回家赶最后的晚餐,结果是天要亡我!
  这是摸鱼派。
  不知道这一次能排第几名,还能不能在光荣榜上面?
  这是努力派。
  躺平,反正这种榜单一向和我无关,我去看个锤子。
  这是咸鱼派。
  来来来,开盘了开盘了!就赌这一次咱们理科年级第二名是谁!这边付账,买定离手!
  还有个不知道叫什么的派系。
  已经有人企图获得第一手资讯,急哄哄地跑了下去,目光直接略过那万年不变的第一名的位置,看向第二名。
  然后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江烬回。
  嗯?
  奔跑在第一线的人直接懵了,就这么一不留神的功夫,后面的人直接将他挤了出去,争相涌到榜单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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