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2章 海外徒闻更九州

  驿途仍近节,旅宿倍思家。
  独夜三更月,空庭一树花。
  介山当驿秀,汾水绕关斜。
  自怯春寒苦,那堪禁火赊。
  《寒食行次冷泉驿》
  作者:李商隐(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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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家宅里的女人以窈娘带着兜兜、住儿,还有菖蒲和阿萝这对日常组合的相继到来,周淮安在长安城里的生活规律和日程也再度发生了变化。
  无论是承欢膝下、含饴弄孙式扮演各种长辈和晚辈之间的深入互动;还是抽空带着她们游览三大内的同时,享受着各种随时兴起的场景重现和不同身份扮演的乐趣。
  只是接下来又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风波,却是在统计、稽核等多部门随即抽调人员,所组成的联合内务调查组,在蜀中巡查和暗访过程当中得到举告,与当下最为活跃的镇反会有关的舞弊案件。。
  按照原本镇反会下的“三支队”制度,探报队负责秘密调查和摸底,普查队负责公开的走访和户籍登记、田土清丈;而工作队则负责后续的镇压和善后处置;
  而对于那些地方豪强大户、乡绅旧宦的审判流程和量刑尺度,则是由三支队的正副领队和提刑部门特派代表,进行共同合议后以多数表决通过;
  在必要时候,他们还可以启动特别条例和应急权宜,以召唤附近的驻军提供协力和支援;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三支队在大多数新占领区的乡土、市镇和城邑当中,拥有相当的权宜之便和基本裁量权。
  而在太平军不断扩张的过程中,这也就逐渐积累和形成了一个问题;就是虽然三支队所具有那些量刑和惩罚权的已经被进一步压缩,但是他们同样还负责查抄那些被镇压对象(衣冠户、形势户)的财产;
  因此,在“三支队”在完成初步的审判和处刑,并将其家当逐一的登记造册之后,自然会有上级派来的核计和财会人员,对其进行估价和折算;然后决定相应的去处和处理结果。
  其中一部分(浮财田土牲畜)直接充公,一部分就地折价变卖(家什器物和农具),最后一部分(米面油布衣物被褥等生活物资)分发给本地贫民之家。
  然而,新的弊端就产生在了这个在分配和流转过程当中。虽然这些动了歪念的人等,不敢直接侵吞或是占为己有,但是在某种意义上的内外勾结和通风报信之下,还是会玩出花样来;
  比如将这些抄没的敌产,在正常的浮动范围之外瞒报少报一些,再以残损、朽坏为由低估少估掉部分假子,最后再以低微价格转手倒卖给那些暗中有所潜在利益输送的地方关系户和商家。
  因为他们在充公的份额不敢动什么手脚,分发给民众的配额也最多是分量不减而成色次上一等;而只专门吃中间这块就地发卖的利益,而在一段时间内因为没有直接利益受损者,而具有相当的隐蔽性。
  但是说到底,还是打下剑南三川之后,镇反会能够支派到地方的人手严重不足,而不得不大量抽选正在见习和修学后期的生员,又从基层借调了大量办事人员以为应急;
  结果在充斥了大量不熟悉业务和缺少足够实践经验的生手,加上随着太平军乐观的前景和预期,一些急功近利的浮躁思想和风气弥漫起来,就不免给人有机可乘了。
  因此最终查出来的地方关系利益网中,级别最高的居然是一位州下(汉州分区)副职负责人,以及三名县下(城区)分领在内,被相关利益群体直接或是间接的拉拢腐蚀而多少牵涉其中,
  虽然作为眼下太平督府麾下编制最大的暴力机构和社会改造组织之一,镇反会已然越来越受到其他正常行政部门,隐隐的合力排斥和联手竞争趋势,但是周淮安却没有就这么轻易放弃这个还算好用的工具。
  此外,又有一些地方因为新委任的官属怠政和不作为,乃至执行力缺失和监管不力、监督缺位的问题,以至于在那些暂时维持局面的留用人员当中,旧日胥吏的流毒再度陈杂泛起;
  这些斗升小吏固然不敢下乡去找普通小民的麻烦(因为很可能牵涉和触及到附近的屯庄和营田所),却在市镇、城邑当中,狐假虎威以太平军清算旧朝余孽之名,暗搓搓凌逼勒索于殷实人家和中小商户。
  然后,又有新委派的官员畏惧和不喜偏远州县的任职,而以半路生病为由长期滞留在锦官城内,然后上下暗中活动串联,想要换一个更加气候温宜、产出富庶的治地。
  因此正所谓是千里大堤毁于蚁穴的道理,对于前者的危害性,周淮安的批示是有一个算一个杀了以儆效尤;而后者则是直接清退回家好了;这年头底层吏员兴许不够用,但是想做官之人却是从来不缺的。
  而就在这场纷纷扰扰当中,长安车程也在越发凛冽的秋风,和各地不断入库的豆麦谷物暴晒气味中,迎来了第一场的霜降。
  而在更远的东北方向,已经变得天寒地冻而呵气成烟的汾州境内。横跨在汾水两岸的通济桥上却是烈焰熏天,而又很快在灼烧不止的毕波声中,相继一段段轰然坍倒而下,只留下河面上依旧露在水面上燃烧的残桩。
  而作为这一切背景的,却是拥堵在对面桥头和河岸上的漫山遍野败兵,以及他们哭天喊地的哀求和叫骂声;虽然为了阻挡缘着鼠雀谷北上的太平军,身为南路主帅李嗣源在作为出口的冷泉关,布置了足足两万多守军。
  但是依旧没有能够改变冷泉关,在太平军发起的攻势面前,仅仅只坚持了三天就被攻破的结果。第一天他们仅仅出动了冷兵器为主的辅卒和(降兵)改造部队,就基本摸清楚了宛如惊弓之鸟的关内,各种基本防要情形。
  第二天开始,就用持续不断的火炮轰击在弓箭射程外,接连敲掉了关城城各个坚守的要点和突出部的箭塔、哨楼和望台;并且在大排和挡板的掩护下,将好几条横向曲折的堑壕,挖到了距离墙下不足三十四步位置。
  因此当第三天的日上三竿之后,关内的守军就已然惊骇莫名的发现,这些太平军居然在谷道口内,搭建起来的巨大的机械,并且将沉重的火炮和人员,给顺势送到了位于冷泉关东南侧的山梁之上。
  结果,在这几门炮居高临下的轰击之下,号称晋地第一神射的射生将荔非安在,率领箭队反击不成反而被一枚炮子打得四分五裂;另外几名正在城头督战的将领也相继横死;
  然后还未等到太平军推着特制冲车和长梯的步队,还有壕沟里待机的白兵冲到城下;城头守军中的新卒和团练兵,就已然在接二连三的炮轰之下崩溃了。
  就算是李嗣源亲自指定的冷泉关守将郭崇韬,带着作为督战队和预备队的亲军冲上去也无法挽回了;顺势冲上墙头的太平选锋,仅仅是一个照面的投弹如雨,就将所部炸的七零八落;
  而在左右拼死护卫之下依旧难免身受重伤的郭崇涛,更是连同将旗一起沦为了太平军的俘获。故而,剩下关内尚有万余守军已然是无心再战而争相向北溃逃而走了。
  因此,作为关键时刻断后的通济桥镇扼使的左横冲都指挥石绍雍(臬捩鸡),也面无表情或者说是不为所动的望着这一切,哪怕他的一些部下和亲族,也在对岸的那些人群当中。
  因此,绝望的看着被大火所烧断的桥梁,挤在岸边那些进退不得的败兵,突然在一阵接一阵的哗然和呼啸声中,开始争相趟进了已经变得冰冷刺骨的汾水当中,水花荡漾着奋力想要就此泅渡过来。
  然而,这看起来不过才百十步宽的河面,却成为了其中绝大多数人难以企及的死线,过于狭削的河滩直接让许多人像是下汤团一般的,一路滑落到河底边沿而停不下来,就随着累赘的甲衣沉下不见了。
  就算是有人挣脱了负累,但也因此消耗了许多的气力和精神、热量,因此仅仅是才扑腾着水花游过过半的河面,就慢慢的减速下来而越发游不动,又顺着水流飘远而去了。
  因此仅仅是在短时间内,各种溺死和践踏而死的尸体,就在汾水对岸的陡峭河滩上,硬是铺叠出一大片扭曲狰狞的突出部来;而这时候对岸来自太平军的追兵才堪堪赶到。
  而剩下这些犹自堆集在河岸上的败兵,最后一丝气力和士气也像是滚水中消融的冰雪一般,在一阵接一阵的“跪地弃械不杀”“举手过头”呼和声中,跪地举手起来大声的哀求着。
  着这一幕,甚至也冲击到了对岸负责压阵和断后的石绍雍(臬捩鸡)所部;因此,很快就有人气愤不过的拿起弓箭向着对岸放射而去;只是其中绝大多数都落入了河水,或又是那些漂浮的尸体上。
  然而这也像是提醒了对岸的太平军,纷纷举起火铳示威性的反击起来;只是相互之间至少隔河百步的距离,也是让弹丸毫无准头的河滩上溅起点点的水花,顺便还打倒了几名勉强游到对岸浅水区的幸存者。
  这个结果,也让石绍雍(臬捩鸡)不由下令退后十步,而在河岸边沿上重新加强和增筑更多,防止冲击和偷袭的拒马和尖栅来;
  就在对岸抓捕俘虏的一片热火朝天,和彼岸加强沿河工事的汗发如雨之间,第一片晶莹的雪花,也在阴郁天空中悄然无声的落而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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