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记_分卷阅读_328
说到江南战事,大皇子妃道,“现下就盼着大军班师回朝了。”
大家纷纷称是,大军回朝,也就意味着,所有的战事名单既将揭晓,有多少人战死沙场,又有多少人建功立业,还有多少人可以夫妻父子团聚。一时间,不少人心绪复杂。还是四公主说了几句话调节气氛,她同长泰公主道,“说来,现下李大人可是帝都热门,不少人打听李大人的亲事呢。二姐姐可知晓?”
长泰公主笑,“这怎能不知?不少人问到驸马跟前,驸马自是盼他早日成亲的,就是不知他是如何想的?”李九江毕竟年纪不轻,且有战功在身,回朝必有封赏,这等年岁权位,他的亲事,早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做的主,哪怕依文康长公主的身份能给李九江做主,文康长公主是个明白人,根本不会插手,自是让李九江自己做主。
三皇子妃听出长泰公主的弦外之音,笑道,“非但李大人是热门,那位彭将军,听说年不过弱冠,更是青年俊才。”虽然大家族怕不会舍得嫡系之女,但彭大郎这等战功,也足以令大家族心动了,旁系之女有的是。
此时就表现出皇子妃与公主们的胆量不凡了,朝中御史都要为彭大郎屠城之事唧唧歪歪,女人们说起彭大郎则没有半点挂碍,大皇子妃道,“这个彭将军倒奇怪,先前从未听闻此人,不知是何来历?”
四皇子妃笑看谢莫如,“我也没听说过。”
谢莫如是知道的,因为五皇子每次传捷报都会夹带私信。谢莫如道,“听殿下说,这位彭将军也是个可怜人,他原是韶州府下一个小县城的举人家的儿子,因少时多病,为青城山一位道长所救,为了修养身体,便随道长去了青城山习武。眼瞅着身体调理的差不离了,家里来信给定下亲事,他就要下山成亲,结果遇到江南战乱。原本彭家也无事,但后来,靖江派去的县令是个昏馈的。那会儿靖江所占地盘不是把许多富户的田地分予了平民么。后来,不少心数不正的东西就去衙门告发,说哪家哪户与朝廷有联系,是朝廷的细作,不少富户士绅因此遭秧。彭家一个小小举人之家,能与朝廷有什么联系,无非是县令立功心切,举报的不安好心。由此,彭家十几口就此丧命。彭大郎回家后,家里已经没人了。他学过武功,这等灭门大仇,焉能不报。他去报仇,虽杀了那县令与那举报之人,却也被城中驻军所伤,后来却是他命大,逃入山林,遇着休养身体的南安侯。”
这身世,也够崎岖的。女人们听了纷纷叹息,都说彭大郎也是个不容易的。
茶话会结束,诸皇子妃公主纷纷告辞离去。以往最迟告辞的四皇子妃,今提到南安侯中毒休养身体一事,四皇子妃不由又十分挂念父亲,回去准备先同丈夫商量,预定下太医院院判,好待父亲回来,给父亲调理身体。故此,四皇子妃也早早告知了。六皇子妃慢留一步,想同谢莫如打听一下唐家的事。当初定下小唐的亲事,娘家是愿意的,谁晓得江南一打仗的打这么久,把妹妹拖成十九岁的大龄剩女,六皇子妃为妹妹急的很,只是一时不好开口,同谢莫如道,“五殿下要是能年前回来,正好同嫂子侄儿们过个团圆年。”
谢莫如笑,“是,自打闻了信儿,孩子们没一天不念叨他们父王的。”
说到五皇子府的几个孩子,六皇子妃也喜欢的很,她家里庶子庶女的也有几个,六皇子妃也并非刻薄嫡母,照顾孩子们也算用心,只是不知怎地,就是不如五皇子家的招人喜欢。当然,六皇子妃尤其喜欢的就一个,二郎。想到二郎,六皇子妃也不急妹妹的亲事了,道,“等二郎回来,叫他去我那里,我又研究出了一道好菜,让他尝尝。”六皇子妃人生得略有丰润,平生最好爱好就是研究各种美食,唉哟,同二郎简直就是忘年交。
谢莫如眉眼一弯,“他要知道,怕今儿下午就得过去。”
六皇子妃道,“我就喜欢二郎这样开阔的孩子,性子好,谁见谁喜欢。”
谢莫如笑,“二郎跟你格外投缘,说来你们倒像亲娘儿俩。”
六皇子妃道,“就是我自己亲自生一个,怕也没有这样可心。”世间母子也没有她与二郎这样谈得来的小知音哪。
谢莫如听的直笑,六皇子妃是个很懂生活乐趣的人,非但的饮食上,衣食住行,六皇子妃皆极富审美,而且,六皇子妃并非是那等风花雪月的人,事实上,除了对生活质量的要求,六皇子妃管家理事也很有一手。这样聪明的女人,谢莫如倒不介意二郎与六皇子妃多接触,二郎的生母徐氏看孩子大了,就很有些要求二郎上进的样子。徐氏出身书香,于念书一途颇有执念,二郎则自小是个慢性子,给生母徐氏烦得头大。他念书虽不比得大哥,也不是吊车尾,二郎对自己成绩很满意,经常给徐氏念叨烦了,他就去六皇子府上,找六婶说话。所有的伯娘婶子里,二郎也最与六婶投缘。
谢莫如同六皇子妃正说话说的高兴,外头就有小唐求见,谢莫如命侍女叫小唐进来。
小唐是来给谢王妃报信的,小唐是个好打听的性子,帝都有什么消息,他一向灵通,见着有六皇子妃在,小唐倒不好说了,谢莫如道,“六皇子妃不是外人,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六皇子妃不是没眼色的,见小唐这欲言又止的样子,想是公务,她便要告辞,妹妹的亲事也不急于一时,只是听谢莫如此言,六皇子妃却又不好动了,不过,也觉着谢莫如待她亲近。小唐便说了,道,“就是,昨儿厨下有道酱蟹味儿挺不错的,我尝着好,想着师祖他老人家也爱这口,就要了两坛子打算今儿给师祖送去。我这去了,看了他老人家一回,又陪他老人家用过午饭……”小唐虽消息灵通,就是有一个毛病,嘴有点儿碎,絮絮叨叨个半日才说到正题,“师祖也夸咱们府上的蟹酱的好,我说是大姐姐的酱料方子好(注:此处大姐姐特指六皇子妃),吃完午饭,师祖睡下了,我去闻道堂看了看那些书呆子们,不想听得一个大消息,说咱们殿下在江南靖江王的库里找到了丢失了好几百年的传国玉玺,这事儿,不知是真是假,我想着,玉玺不是小事儿,连忙回来同娘娘说一声。”
六皇子妃听得瞠目结舌,心下却是觉着三妹夫人虽跳脱些,轻重还是知晓的,的确,传国玉玺可不是小事。五皇子还没回来就有这样的流言,更非小事!何况,倘此事是真的,则是锦上添花。六皇子妃也是个通读史书的人,自唐末这传国玉玺便不见了踪影,从此下落不明。这件东西,简直就是历代皇帝的死穴啊,谁要能找到,立刻就能大做文章说我朝乃真命天子啥啥啥的。但,倘此事是假的呢,是有人造谣呢,五皇子回帝都交不出传国玉玺,会如何呢?
当然,六皇子妃能联想至此处,说明六皇子妃的政治素质也很过关。
六皇子妃都有些为谢莫如着急,谢莫如听了倒未觉惊愕,她与六皇子妃道,“我料得近来必会有人生事,果然如此。”
☆、第302章 夺嫡之五
盛极必衰。
这个道理,人人明白。谢莫如当然也明白。
不过,五皇子如今不过是有些战功的藩王,于诸藩王中他算个尖儿,但头顶尚有东宫、皇帝两座大山,所以,委实算不得盛极,只是,人向上走一步多难,你这向上的一步还没落地,便有诸多小人设法相阻。原因也很好解释,这世上,不论高贵还是卑微,越往上走,就会发现,一个萝卜一个坑,上面位子都是有限的,你上一位,必有一位要跌落。五皇子要上位,有人不想下,自然要给五皇子添些麻烦,当然,如果能将五皇子麻烦至死,那更是诸多人所乐见的。
五皇子眼瞅着要载誉而归,这要没人给下个套什么的,谢莫如就得担心路上是不是有刺客要对五皇子进行**毁灭了。嗯,怕是刺客也少不了的。
谢莫如一幅智珠在握的样子说料得必有人生事,六皇子妃无端松了口气,道,“五嫂放心,我虽不通事务,回家必同我家殿下说一声,莫叫他为奸人所骗。”六皇子妃这辈子,啥都好,出身名门,自身素质也是一等一,就是一样不好,没遇到个好丈夫,虽说丈夫劳动改造回府后把那宠妾灭妻的毛病改了,但俩人始终也不是多透脾气。只是,夫妻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六皇子妃觉着自己一时半会儿的还做不了寡妇,就得看好了六皇子,不能叫他犯糊涂。且,丈夫没本事,就更得会站队,不然,以后日子如何过得?
谢莫如很客气,“有劳六弟妹。”
六皇子妃笑,“是非总有公道,公道自在人心。”知谢莫如必有事务要处理,起身告辞了去。
小唐连忙去送大姨姐,小唐这人吧,你说他没心眼儿,其实人家心眼儿正经也不少。一面相送,他还不忘拜托大姨姐,“我们殿下这还没回来呢,就有人造谣,大姐姐,你要回娘家,可得跟岳父说一声啊。我现下有点儿忙,等哪天有空我再过去同岳父说一回,别叫岳父上了那些谣言的鬼当。”
六皇子妃眉目柔和一笑,“行了,你自放心当你的差就是。”
小唐应一声,又夸大姨姐家的酱蟹方子好,拍了大姨姐不少马屁,一直送大姨姐上了车轿,才想到自己终身大事,道,“大姐姐,你跟媳妇说,等我爹回来,我们就办亲事,叫她等着就成了,不用着急。”这话听得六皇子妃身畔的侍女嬷嬷们都乐了。六皇子妃拍他脑门一记,嗔道,“越发口无遮拦。”亲还未成,谁是你媳妇?不过,六皇子妃也为妹妹高兴,微微一笑,命侍女放下车帘,坐车去了。
小唐望着大姨姐车行远,此方折返回去,同谢王妃道,“我跟大姐姐说了,让她知会岳父一声,别叫岳父受了蒙骗。”
谢莫如与小唐道,“你这几天多往闻道堂转一转。”
小唐道,“要不,我请师祖说句话。”对于求人办事啥的,小唐倒是一点儿不抵触,他天生脸皮也厚,不觉着有啥不好意思。谢莫如却道,“北岭先生从来不理官场中事,他是不会说这句话的。”
想一想师祖的脾气,小唐很信服谢王妃的判断,不过,他还是道,“我先去撞撞钟,师祖要死求白赖不肯说,那就不说呗。我再去问问欧阳小师叔,他并不是师祖那样死脑筋的人。”
谢莫如颌首,“就这么办吧。有什么麻烦,只管回来同我讲。”
小唐点头应下。
小唐是个跳脱人,只要认识他的,都有此等看法,可实际,人家小唐做事相当有章法。就拿求人一事来说吧,小唐向来是先置办礼物,再上门的。而且,小唐置办礼物也很讲究,送给他师祖江北岭的是一套绝版书籍《雪山集》,还是大凤朝大儒赵狮山亲笔批注的,这书年代久远的哟,拿在手里小唐都怕碎了,忙忙寻了个妥当匣子收了起来。送给他欧阳小师叔是一盒海外人参再加一盒灵芝。江北岭九十来岁的人了,年轻时便是个人杰,到老更是往圣人方向发展。小唐已经想好,他师祖若真能得道,到时他也要跟着沾沾光的。小唐带了厚礼过来,江北岭瞥一眼那书,立刻老眼一亮,硬是叫人先打来温水,净手之后,再命人取过自己的天蚕丝织就的手套,如此套上,方双手珍而重之的取出这本《雪山集》,小心翼翼的打开来,就要翻看的。小唐急道,“师祖师祖,先别着急看书,我有事相求。”
江北岭哪里肯理他,道,“哎,眼神不好喽。也就趁着天光好瞧一瞧,待日头西移,想看也看不清啦。”
“那好吧。”小唐眼珠一转,道,“您要看不清,我给您念算了。”
江北岭摆摆手,“不必你,去吧,今日不用过来了。”江北岭向来见了好书,不一气读完,那是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的。当然,人家阅读速度不一般,而且,记忆力极佳,说声过目不忘,于别人那是夸赞,于江北岭,那就是事实描述。该君少时家贫买不起书,就是靠蹭同窗的书或是去书铺子看免费的书过活的,据说当年一套太史公的《史记》,江北岭二十天看完,就能默出九成文字。所以说,甭以为大儒好做,大儒是要靠肚子里的学问撑起来的。江北岭着急看书,小唐的事儿也没说成,他便去找江北岭新收的关门弟子欧阳小师叔了,欧阳小师叔出身名门,当然,江北岭收徒并不看门第,这里强调一下欧阳小师叔的出身是因为,如果不是出身名门,怕欧阳小师叔活不到现下。小唐为啥准备人参灵芝啊,还不是因欧阳小师叔自小就是个药罐子么,从小到大,吃的药比吃的米还多,就这么着,还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要不是名门出身,当真养不起。欧阳小叔师出身鲁地欧阳家,与孔圣人家是邻居,欧阳家为鲁地大族,欧阳小师叔是来帝都求学的……然后,准备科举考功名的……不过,就欧阳小师叔这身子骨,小唐觉着,在贡院那种地方,三天就得交待了。
小唐自己身子好,故而手头上有什么药材都是往欧阳小师叔这里送的,他今儿又拿了些来,欧阳小师叔也没生疑,因身体的原因,欧阳小师叔从来就是个安静人,他倒是喜欢小唐师侄,小唐来时,正见欧阳小师叔坐廊下喝药呢。小唐过去一并同坐廊下,把礼物给了小师叔的近身书僮,又递了一碟子蜜饯给小师叔甜甜嘴,小师叔一口气扫了半碟子,与小唐道,“我这身子,吃不吃药也无甚差别,你别总给我送那些补药了。”小师叔是真的不大,今年二十五,比小唐还小一岁,奈何人家辈分硬生生长了一辈,因自幼身子骨不好,多在闷在屋里养病,以至于小师叔这短短二十五年人生竟然也没什么朋友。到帝都遇着小唐,虽然小唐师侄辈分小,不过俩人年岁相仿,算是同龄人,俩人倒能说一处去。
小唐看他脸色白到透明一般,唯唇上一点淡淡薄粉色,道,“你这么说就是外行啦!你知道不,我听师祖说,人同人的命数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呢,一辈子吃糠咽菜,这命就比较穷。像小师叔你吧,自来人参燕窝的,这就是富命。咱不为别个,就为先时吃的那些珍贵药材也不能灰心哪。不然,都对不起先时花的那些银钱。”
欧阳小师叔笑,“你又胡扯。”
“这都是大实话。”小唐一本正经,道,“我自己个儿琢磨出来的。书上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轻毁。你说这话的背后深意是啥,我就琢磨过好久,后来终于给我琢磨透了。你想啊,父母养我们,那是要耗费大心力大感情的,当然,还有从小到大的钱财花用。我们要嘎嘣一下死了,父母损失就大啦。以前我就常说我爹,他要不宝贝我一些,我有个好啊歹的,光这损失,也得心疼死他。”
欧阳小师叔给小唐师侄再次逗笑,欧阳小师叔的书僮听着小唐说什么死啊死的,真是听得额角青筋直跳,小唐闻着庭院中的馥郁幽香道,“这都十月了,你院里这桂花还开得这么好。”
“嗯,这院里地气暖。”欧阳小师叔道,“闻道堂这处地段不错,非但地下水充沛,且近有青山葱葱,又有湖溪相伴,可谓风水文教之地。”欧阳小师叔住的院子更不是寻常地段,乃江北岭给他的院子。
“这里最初是给我家王妃买下来的。”小唐与有荣焉,颇是得意。
欧阳小师叔微微一笑,“听你说八回了。”
“有么?我觉着顶多就说了两三回吧。”俩人说着闲话,小唐道,“有件事,你听说没?”
“什么事?玉玺的事?”甭看身子骨不好,欧阳小师叔的耳朵还是很好使的。
小唐道,“你也知道了?”
“嗯,昨儿就有人来找我写什么传国玉玺赋来着……”
“你没写吧?”小唐急问,欧阳小师叔虽然没功名,但那一笔文章是很有名气的。
“没,我又不傻,凑这个热闹做甚。”欧阳小师叔道,“再说,消息不一定是真是假。”
“是假的!”小唐连忙道,“我昨儿听说了就回去同我家王妃讲了,王妃说这是有人造谣生事。哎,你说,我们殿下刚打个大胜仗,这还没回帝都呢,就有小人造谣,这可怎么着呢。”
欧阳小师叔说起正事,完全不似闲聊时那般随和,他细瘦的指骨摩挲着腿上盖着的狐皮毯子,想了想方道,“谢王妃怎么说的?”
“王妃一时也没说什么,也不知谁这么缺德散播的这些个谣言,我就先来闻道堂瞧瞧,谁晓得他们都要做诗做赋了呢。”小唐同小师叔道,“你比我聪明,给我出个主意呗。”
欧阳小师叔道,“流言如水,堵不如疏,既有人说,就让人说去。”
“这怎么行?说得多了,假的也成真了。介时我家殿下回朝,大家巴巴的等着看玉玺,叫我家殿下往哪里弄去?”
欧阳小师叔长长的睫毛一颤,一双眼睛似浸在水银里的黑宝石,有着惊人的光亮,他神色仍是虚弱的,细细与小唐分说,“传国玉玺一事,若不能化解,非一时之事。今日按下去,待闽王回帝都,照样可以再提及。要我说,凡事,必要除根的,不除根,便有卷土重来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