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

  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难道上辈子那些事,她一直纠结的上辈子灭门之恨,不过是她趴在桅杆上的一场噩梦?
  方才魏谏白偷袭柳溪的那一刀,她明明可以躲开的,只要她不管景岚,完全可以躲开!任景岚被蛇咬也好,被魏谏白一刀穿心也好,也好过她仓促避身,受这一击重创好。
  方才那一幕不断在景岚脑海中浮现,她清楚地记得柳溪眼底一闪而过的焦急。
  柳溪竟在担心她的死活?
  景岚站在石门口,从这儿可以清楚地看见远处正在缠斗的柳溪与魏谏白。
  原本雪白的素衣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大半。
  火折子微弱的微光中,柳溪脸色煞白,握刀的手不断在颤抖,两只手的虎口都已崩裂,双手已是一片血红。
  魏谏白!景焕在后突然一声厉喝,虚晃一招,迫使魏谏白分了心。
  柳溪足尖一点,刀势虽缓,却内劲不减半分,一刀劈向了魏谏白的后脑。
  魏谏白斜斜地朝着景焕一掌拍出,横刀反手横挡,格开了柳溪的一击。
  景焕哪里敢与魏谏白再对掌?他之前的内伤尚未康复,再受一掌,只怕小命就没了。
  这一掌与一刀,虽然逼开了柳溪与景焕,却使得他心口的伤处撕得更开,他不由得痛然一颤,收势回护胸前的空门比之前慢了半分。
  惊月在掌心一旋,柳溪可不会再给魏谏白任何反噬的机会。
  这一刀,几乎拼尽了柳溪全部的力气,又快又准,一刀沿着魏谏白的颈侧划了下去。
  呃!魏谏白身子猛地一颤,蟠龙刀自掌心脱落,他惊惶无比地捂住了汩汩涌血的颈侧,一头栽在了地上,不断颤抖着。
  柳溪双腿一软,再无任何支撑自己的力气。
  嫂嫂!景焕刚想去扶,可景岚比他更快一步,一把将柳溪拉入了怀中。
  咣!
  柳溪再也握不住惊月,自她掌心无力地滑落在地,发出一声空响。
  你我还有个半月之约,柳溪,你休想赖账!景岚哑声提醒一句,手臂勾住了柳溪的腰肢,带着她快速掠向了石门口,匆匆对景焕道,四哥,快跟上!
  哦!好!好!景焕回过神来,扔开手中的兵刃,弯腰捡起了柳溪的惊月,紧跟着景岚掠出了石门。
  石门之外,是半截突出的石崖。
  石门左右两侧有两个巨大的铁笼子,关联着石门。开门者,必会触动铁笼子机关,将铁笼子里面的海勾魂给放出来,也是死路一条。
  好毒的机关!
  景岚倒抽了一口凉气,搂着柳溪来到了石崖边,往下扫了几眼,目光最后落在了幽幽楼隐匿在崖下的码头上。
  惊觉衣襟已是一片温润。
  景岚侧脸看向怀中的柳溪,她此时星眸倦闭,气息是越发地微弱,染在她与她白裳上的鲜血,早已分不清楚到底是谁的?
  景岚明明是恨不得她死的。
  可经历了方才那生死一瞬,景岚发现自己的心竟再也硬不起来。
  若不是来救她跟四哥,这个女人怎会伤重至此?
  柳溪若真想景氏覆灭,放任景岚与景焕死在幽幽楼,是最好不过的事。
  她似是疼得紧了,此时忍不住揪紧了景岚的衣襟,在景岚心口揪出了一个旋结,横亘在了她与她之间。
  不做西山柳氏的嫡女,不嫁大将军魏谏白,偏来招惹大哥景铎,偏要留在东海景氏做寡妇。
  柳溪,这辈子到底在图什么呢?
  景岚心间的疑惑好似潮水般翻涌,一时半会儿根本退不下去。
  小五,我先把海鹰唤下来,你先把嫂嫂背下去。景焕指了一下崖下的码头,屈指凑到唇畔,吹响了哨声。
  不断绕岛盘旋飞翔的海鹰听见了哨音,振翅飞了下来。
  柳溪,你松手,我先背你下去!景岚想背柳溪,哪知柳溪根本不松手,她急声道,再不松手,我就让你死在这儿!
  咳咳柳溪费力地睁开双眸,她静静地看着景岚,咬牙肃声道,以后给我记住了你是东海景氏的家主!不准再这样胡来!
  景岚没想到她竟还在意这些,柳溪,快松手!
  柳溪却将她的衣襟揪得更紧,似乎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指间,她哪里还站得住?身子一软,整个人贴上了景岚的胸膛,记住没?收紧的手指因为剧痛而猛烈地颤抖着。
  这一揪,哪里是揪的衣襟?
  分明悄无声息地揪住了景岚的心,狠狠地叩击着她的心门。
  景岚张了张口,只是鼻音嗯了一声。
  仅仅只是一声,已足以让柳溪松开手指,无力地瘫软在了景岚的怀中。
  柳溪!景岚惊唤,哪里还有半点迟疑,快速将柳溪背了起来,足尖一踏飞崖,带着柳溪几个腾身借力,稳稳地落在了码头上。
  景焕解下了腰带,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了在此两个字,便交给了海鹰叼住,快去找九叔来救我们!去!
  海鹰本就是景氏寻来海上用的,特别灵性,叼了腰带后,海鹰便飞上了天空,朝着幽幽岛外的海船飞去了。
  第18章 旧伤
  烛灯光影投落在海城祠堂的白墙上,照亮了一个跪坐许久的身影。
  景氏在东海畔建城至今,一共三百年光景。祠堂上整齐的放着景氏历代先辈的灵位,从先祖至今,已逾百人。
  长兄景铎的令牌放在最前面,等景岚正式行了接管家主的大礼后,将由景岚亲手放上入祠堂神龛。
  此时景岚一人跪在神龛前,身上的血衣已换,蒲团前放着柳溪的弯刀惊月。
  今日接连恶战,惊月的刀身满是裂痕,若不修刀,不能再用。
  景岚仰头望着那黑底金字的灵位,静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娘,小五还是不吃东西么?三公子景渊看见红姨娘端着晚膳,还是站在祠堂外,忍不住凑过来,小声问道。
  红姨娘轻叹了一声,低声问道:溪儿那边如何了?
  海先生说,幸好嫂嫂运起内息护住了心脉,这才捡回了一条命景渊的话音一顿,他侧目瞧见景岚忽地站了起来,小五?
  景岚将惊月拿了起来,放回了刀鞘中,只见她涩然笑笑,三哥,我没事。说着,便走出了祠堂,似是不准备吃红姨娘端着的晚膳。
  站住。红姨娘难得语气这般严肃,把东西先吃了。
  红姨,我吃不下。景岚低声应了一声。
  红姨娘端着晚膳走近了她,你如今是景氏的家主
  红姨,你见过哪个家主蠢成我这样的?景岚颓声问罢,沉沉一叹,你真觉得我配当这个家主?
  你不当谁当?!红姨娘是真的恼了。
  二哥比我适合,红姨,我知道你也是清楚的。景岚直接开口。
  红姨娘突然静默不语。
  景渊还从未见过母亲这样生气,连忙上前劝道:小五,走,去三哥那里把饭吃了。说着,他从红姨娘手中接过了晚膳,给红姨娘递了个眼色,娘,我带小五去吃饭,你放心,我保证,一粒米都不会剩下。
  嗯。红姨娘略微舒了一口气。
  景渊一手勾着景岚,一手端着晚膳,带着她快步走远。
  红姨娘摇头长叹,侧脸对着远处的丫鬟道:把小四唤来祠堂。
  是。丫鬟福身一拜便退下了。
  祸是谁闯的,便由谁担。
  这担子该是谁的,便也该谁担。
  天经地义。
  景渊带着景岚走了一段路,景岚突然停了下来,三哥,谢谢你。
  自家兄弟,有什么好谢的?景渊微笑看她,觉得景岚从幽幽岛回来之后,眉眼间的阴郁之色更浓了,不由得劝慰道,别怕,有哥哥们在,小五你一定可以当好这个家主的。
  有的事,家主是做不得的。景岚一脸凝重。
  景渊惑然,有什么是做不得的?
  比如,离开海城。景岚说得认真,有些疑惑她必须亲自弄个明白。想到这里,她不禁紧了紧手中的惊月。
  景渊倒抽一口凉气,好端端的为何要离开海城?
  景岚张了张口,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这个时候她说什么,三哥只会更不放心。景岚只得忍下那些话,强然笑笑,只是比如罢了。
  景渊总觉得小五不像平日的小五,他也开始担心她了,小五,今日之事,不是你的错。
  那又是谁的错呢?景岚这句话没有说出口,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错在了哪里?明知道魏谏白可能还在崖上窥视,却还跟着四哥一起胡闹。明知道出了海城不安全,还偏偏出了景氏的海域,去了幽幽岛。
  小五景渊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我去看看她。景岚忽然低声道。
  四哥么?景渊故意提了另外个人。
  景岚抬眼看了看他,她欲言又止,当面无法唤她嫂嫂,背着她也没办法唤出嫂嫂两个字。
  在心中那些疑惑没有弄明白前,景岚还是没办法完全相信她,把她当真正的嫂嫂。
  景渊沉声提醒:她救了你,是真的用命救了你。景渊想到他看见一盆一盆染红的热水被端出来,就觉得心有余悸,她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姑娘,别太苛责她了。他不敢再提长兄的死,生怕又戳到景岚的痛处,你应该待她好点。
  不管是让九泉之下的大哥安心,还是对待一个救命恩人,景岚于情于理都不该再这般讨厌柳溪。
  景岚的心口伤处忽地一阵微痛,她还记得柳溪揪住她的衣襟,一字一句说的那些话。
  小五?景渊看见景岚有些失神,轻唤了一声。
  景岚回过神来,只微点了一下头,看了一眼景渊端着的晚膳,我晚些去三哥那里吃掉,不会让三哥被红姨骂的。
  好,三哥等你。景渊释然轻笑。
  景岚也点了下头,握着惊月往柳溪的小院去了。
  景岚刚踏入小院,便瞧见海先生提着药箱走出了房间,将房门轻轻合上了。
  他捻须摇摇头,站在门前,并不急着离开。
  海先生。景岚走了过去。
  海先生恭敬地对着景岚一拜,少主。说完,他关切地看了看景岚的脸色,温声问道,少主的伤口可上了药?
  嗯。景岚点了下头,她心口那点伤口,不过半个指节大小,只是皮肉伤罢了。她正色看着海先生,她怎么样?
  危险。海先生如实回答。
  景岚蹙眉,三哥不是说,她捡回了一条命么?
  海先生又摇了摇头,今日捡回了一条命,不代表她可以捱过这几日。
  为何?景岚惑声问道。
  海先生望了一眼远处,少主,借一步说话。
  景岚点头,跟着海先生走远了些。
  她本身就有内伤,背上也有旧伤。海先生万万没想到,柳溪竟像个没事人一样地,安静地给景铎守灵七日,又拼了命的一个人去幽幽岛救人。
  旧伤?景岚更是疑惑。
  她与柳溪交手多次,柳溪半点伤态都看不出来。
  倘若她一直在强撑,那未免对自己太过残忍了些。
  大少夫人背上有伤,她还受过一掌很重的重击。海先生回想他剪开柳溪的背裳时,看见她背上的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他是那般震撼。
  染了鲜血的背脊上,隐约可以看见一团模糊的刺青,那是西山柳氏的徽记,一个柳字被猩红色的曼珠沙华包拢在里面。
  海先生见过西山柳氏的徽记,所以即便是刺青已经模糊了,他还是知道那是什么图案。
  所谓模糊,也不是用什么药水洗过才这样的,更像是被什么利刃擦皮掠过,活生生地削走了一块。
  刺青之下,还有一个尚未散去的青紫掌印。
  看掌印大小,像是个成年汉子的手掌。
  海先生那时候的迟疑,让强撑着一口气,只想求活的柳溪侧脸看了他一眼。
  柳溪已没有力气说任何话,可海先生知道她的眸光是什么意思。
  想活,她不想死。
  那是一种对生的深切渴望。
  海某,尽力而为。
  海先生当时能给她的承诺,只有这样一句。寿数天定,即便是精通岐黄之术的他,有时候也无能为力。
  止血,缝伤,上药,运功疗治内伤,内服吊气丹药。
  海先生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事,剩下的只能看柳溪是否有这样的造化,闯过这几日的生死关。
  此时,海先生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补充道:伤口并不是今日的新伤,看伤口恢复的情况,大概是数月前受的,恢复得很不好。那一掌重创,几伤脏腑。放眼天下,有这等内功修为者,屈指可数。那人下手实在是狠毒,只怕是想让她立毙当下。略微一顿,海先生只能想到唯一的解释,算算时日,大概是大少夫人在西山时受的伤。
  景岚恍然,明白海先生是什么意思?
  叛离西山柳氏的代价么?
  海先生重重点头,是。
  景岚心绪复杂。
  易地而处,倘若是她叛离西山柳氏,放眼天下,确实也只有东海景氏这一个去处。
  天下没有哪个人愿意背井离乡,与亲人反目成仇。
  偏偏柳溪做了这样的事。
  西山柳氏那个家到底有什么可怕的事,让她宁愿捱下这几乎致命的叛离之刑,也半刻不愿留下。
  一切只是你我的猜想。景岚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她故意淡声道,海先生,这几日,就有劳海先生多多照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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