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4)
伏传捏着两只手,牙根咬得死紧:没有一个好人。
谢青鹤轻轻抚摩他的肩背,安抚着他。看着二公主淡淡的眉眼,总觉得有些熟悉。像谁呢?
二公主的猎犬咬伤了五皇子。
这事儿终于还是闹到了御前,经王太监提醒,乾元帝才想起皇五子就是蒋妃的儿子。
只是伏蔚的右手胳膊被咬得血肉模糊,哭得满脸鼻涕,并没让乾元帝联想起蒋妃那张端庄美丽的旧容颜,反倒让他想起了蒋妃嗷嗷哭诉的怨妇模样跟他亲妈一样讨厌。
女孩儿家,不知贞静娴淑,又是猫儿又是狗儿的,你想做什么?
乾元帝先训斥二公主。他不喜欢伏蔚,也不喜欢二公主。对这两个给他找事的儿女,乾元帝各打五十大板的技巧很娴熟:把她那些猫猫狗狗都处死了,训狗养兽的下人一并杖毙。
这么大的姑娘了,半点规矩都不懂。这就送到皇后那里去,再过两年该开府成婚了。
真是成何体统。
二公主花容失色,猫儿狗儿乃至于下人死光了都不要紧,她怕的是皇后。
宫中高位娘娘不多,生母范嫔又很少管教她,二公主早已自由散漫习惯了。若是去了皇后宫中,又有皇父命令管教的旨意,只怕会被关着学规矩,一直关到出嫁那一日。
皇后不是妃母,那是嫡母。
哪怕皇后一天照三顿捶她,范嫔不敢吭声,皇帝也根本不会过问。
二公主的心中,皇后就是个不得宠的变态老婆子,天天说这个规矩,那个规矩,吃饭时勺子碰着碗都会被她神色不明地多看一眼。小姑娘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磋磨?
二公主依在乾元帝御座前磕头求饶,哭得娇滴滴的,范嫔也跟着抹泪。
就在皇帝不耐烦的时候,伏蔚跟着爬起来跪下,磕头求道:儿臣自阿娘去后无人管束,才会乱了规矩冒犯二姐姐。求父皇开恩,也让儿臣去娘娘中宫受教。
伏传一路跟着伏蔚,看着他被狗咬的伤痕直攥劲儿,都不知道这倒霉日子何时才到尽头。
见伏蔚抓准时机、主动恳求中宫教养,伏传忍不住喃喃:他可算是开窍了啊。
换了任何时候,乾元帝都不会考虑他这个请求。
一来不被皇帝喜欢的落魄未成年皇子,根本没有单独面见皇帝的机会。二来就算他想求点什么,也绝不该妄想中宫教养。皇后那是什么身份?能被她亲自抚养的孩子,通通都是抬举。
如今的时机非常巧妙。
伏蔚才被二公主养的猎犬咬伤,二公主又很不懂事地哭求不去中宫,乾元帝正不耐烦。
女儿不懂事,儿子倒是知趣。
伏蔚就这么踩着二公主获得了乾元帝一丝怜惜,赐了他无比金贵的两个字。
去吧。
※
乾元帝的元后魏氏已经死了好些年了,如今的中宫是继后褚氏。
和倒霉的魏皇后一样,褚皇后也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因不得乾元帝喜爱,只能守着皇后的凤位尊严过日子。她是个极其严谨的性子,日常起居有张时间表,吃饭吃几口,喝茶喝几口,执行得分毫不差,连走路的步子都精准得跟尺子量过似的。
跟推三阻四不肯去见皇后的二公主不同,伏蔚从太极殿出来就直奔中宫拜见。
当场就被褚皇后骂了个狗血淋头。首先数落他的宫人没有规矩,谒见皇后为何不先来递牌子?你当中宫殿是你家后门,随时想来就来?其次责怪他的宫人不知轻重。皇五子胳膊和脸上都受了伤,不赶紧寻个避风处叫御医照料,抬着到处跑,还望中宫殿跑,耽误了伤势你还想赖在中宫头上不成?
北宫的奴婢从上到下被褚皇后料理个遍,分批送进慎刑司领板子。
才出虎穴又进狼窝啊?伏传目瞪口呆。
谢青鹤想了想,说:这位娘娘名声很好的。规矩虽严厉,心肠不坏。
伏蔚只管跪地磕头赔罪,口口声声叫母后。
褚皇后收拾下人倒是凶狠,对伏蔚也没有多温柔的容色,平时根本不会多搭理。但,她照顾伏蔚也完全照准规矩,没有一丝懈怠。
宫规规定,皇子该有多少大宫女,小宫女,多少阉奴,褚皇后都挑了干净齐整地给伏蔚配齐。
宫规规定,皇子每日配给多少鸡鸭时蔬米面油都是御膳房里如数配齐,不许一丝拖延。
宫规规定,皇子八岁早就该进学了,褚皇后也给乾元帝写了奏本,请求让伏蔚进上书房,并且还专门给伏蔚请了补课的师傅,每天照着钟点,用戒尺敲起来勤学苦练。
养在中宫的皇子,每天晨昏定省不能少。褚皇后每天接受伏蔚的拜见,问他身体起居,除了规矩里规定的几句话,褚皇后并不会说任何温柔笼络的句子,伏蔚磕了头,说了话,就从主殿退出去。
跟褚皇后生活在一起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她太讲究规矩了,刻板得几乎没有一丝人味儿。
然而,伏蔚很喜欢褚皇后。
在褚皇后手底下讨生活,一切都是有标准的。只要照着规矩做就绝对不会踩雷。
这位生活在深宫中无比寂寞的皇后也不是不留心。皇子的衣食起居都有标准,该给多少吃的穿的用的,宫规都有明细。然而,伏蔚喜欢穿浅色淡文的布料,下一季更换衣裳时,布匹花色就变得更符合伏蔚的心意。伏蔚喜欢吃鲜果,宫人取来的腌瓮就少了,更多的是带着绿叶的新鲜果子。
哪怕褚皇后从来不对他说一句好话,伏蔚也打从心里感激,发誓日后要好好孝顺皇后。
人们对好日子的记忆总是无比短暂,快乐的时光仿佛一瞬间就过去了。
伏蔚在中宫生活了六年,吃得好,穿得好,有皇后在背后加持着,去书房念书都多了几分底气,师傅们客气照顾,兄弟们也基本上不会去找他的麻烦弄别人就算了,伏蔚是住在中宫的,他一出事,皇后马上就知道了。皇后什么身份?真能把皇子叫去宫门前罚跪的!
伏蔚十四岁,按照规矩,应该去御书房听政了。
伏蔚一直都在等着乾元帝召见自己,传旨让自己去御书房。然而,一整年时间,乾元帝都仿佛忘记了这件事。
那年春节,新春添岁。
未开府的皇子龙孙都不过生日,统一在新春添岁。
乾元帝抚摸着伏莳的脑袋,笑道:莳儿今年也十四岁了,可以进御书房了。
伏莳比伏蔚小半岁。
伏蔚生在年末,伏莳生在年中。
按照添岁的规矩,去年伏蔚先添一岁,就比伏莳大了一岁。
去年这个时候,伏蔚就已经十四岁了。乾元帝也不曾抚摸他的脑袋,当众发话叫他进御书房听政。满屋子宫妃皇子都向伏莳恭贺,又是夸赞他年少聪慧,又是祝贺他成丁成人,能为君父效力了。
一片欢声笑语中,羊妃故意向乾元帝恳求:圣人莫不是忘了五殿下?五殿下也有十五岁了吧?羊妃能这么多年屹立不倒,行事必然谨慎。她在后宫骄横跋扈,却从不触犯皇帝的忌讳。
比如她的意思分明是,五皇子也该进御书房了吧?但她就不会直说。
因为,在上书房是读书,那是皇子课业,后妃说上一句没什么大碍。御书房是议政之地,皇子去御书房是去听政。这就是后妃的禁区。皇帝叫哪个皇子去听政,后妃不能问,不能好奇。
能来宫宴的妃子都上了年纪,这会儿都噙着笑,看着好戏。
又来了。
羊妃又欺负小孩儿了!
蒋妃都死了这么些年了,羊妃还是没忘记她,时不时地就要找茬挤兑欺负伏蔚。
伏莳春风得意,羊妃就要把伏蔚拖出来羞辱一番。蒋妃出身世家又如何?不也被我斗得一条白绫自挂而去?她的儿子不也要被我儿子踩在脚底?
伏蔚微微咬住下唇。
他知道这是恶意羞辱。可是,机会难得。
羊妃已经提起了这事,他若能忍下羞辱,主动请求入侍御书房,未必不能如愿。
然而,不等他说话,乾元帝手持金杯饮了一口御酒,轻飘飘地说:他再读上几年书吧。
伏蔚刚刚站起身,就被乾元帝一巴掌抽了回来,只能低头去谢恩:儿臣遵旨。
伏传站在乾元帝身边,将坐在他身边的伏莳看了一眼又一眼,说:以我看来,伏莳长得没有他好看,读书也不如他聪明,还敢跟皇帝阿爹发脾气这个蠢皇帝怎么就喜欢伏莳,不喜欢他呢?
谢青鹤也答不上来,只得说:喜欢也没什么道理吧。
太偏心。伏传说。
宫宴散去之后,伏传不想跟着伏蔚去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的中宫,非要去羊妃的朝阳宫。
她这个女人光长年岁不长心肝,年轻时就坏,老了还是这么坏伏传很想报复羊妃。
可是,他想了很多报复手段,都被谢青鹤一一驳回了。
他想装神弄鬼吓唬羊妃。谢青鹤反驳,若是真把她吓坏了,做出些与伏蔚记忆不符的事情,伏蔚原本的记忆就失效了,整个小世界会朝着不同的方向发展。这样的溯往还有什么意义?
伏传又想去羊妃的私库里搞破坏。比如摔了她最喜欢的把件儿摆设什么的。
谢青鹤就问他,羊妃这样刁横的脾气,发现自己的心爱之物摔坏了,谁最先倒霉?伏传只想报复羊妃,可不想连累羊妃的宫女阉奴受罪,闻言只得泱泱作罢。
好不容易得了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神通,却连捉弄坏人都不行。伏传非常遗憾。
谢青鹤瞥了小师弟一眼,心说,真小坏蛋。
伏蔚的记忆点是可以快速掠过的,尤其是伏蔚在中宫这几年过得死板无趣,被褚皇后保护地密不透风,基本上没有任何意外,就被谢青鹤直接略了过去。
时间过去了好些年,他与伏传进来也不到一个月。
这一个月来,大部分时候都跟着伏蔚,也就是前两天出了点意外。
伏传强烈要求关注乾元帝,想知道这么偏心的亲爹到底是怎么想的?谢青鹤满足了他的愿望,带着伏传去守了两回。好么,这皇帝除了上朝议政跟白胡子老头儿吵架,回了回宫就是睡女人啊。
谢青鹤要捂着小师弟眼睛带走,伏传两只眼睛亮晶晶,坚决不肯走:我看看!
非礼勿视。谢青鹤告诫。
这些日子当隐形人习惯了,伏传早已忘了为人的礼数。
被谢青鹤提醒一句,他才红着脸灰溜溜地跟着出去,再三赔罪保证自己不敢了。
可谢青鹤觉得,小师弟贼心不死。
要不然,宫宴散了,大晚上的他不跟着伏蔚回中宫,来朝阳宫干嘛?
羊妃年纪也不小了,每年都有鲜嫩的少女进宫,皇帝也确实另有宠妃,羊妃侍寝的日子肉眼可见的减少,可乾元帝还是喜欢到朝阳宫休息,陪陪自己心爱的儿子。
大年初一的晚上,乾元帝都不去中宫,而是歇在了朝阳宫。
羊妃熟练地伺候乾元帝更衣梳洗,趴在榻上给乾元帝揉按脑袋,先把今日宫宴上她看不惯的后妃都嘲笑了一番,说梅贵嫔妆丑,李美人穿得像个灯笼,叶才人大病初愈,瘦得胸脯都没了,简直像个男人也不管乾元帝是何反应,自己先笑了个花枝乱颤。
又吃醋点了乾元帝的新宠两下,说得可怜兮兮的,乾元帝忍不住睁眼瞪她。
羊妃摸摸自己脸颊:哎呀,要咬我了。
乾元帝果然翻身咬她。先咬她丰润的脸颊,再一点点往下,咬她白晃晃的胸脯。
谢青鹤默默看着伏传。
那小孩儿很无耻地躲在柱子后边,假装自己不好意思再看,其实脑袋微微歪斜,紧盯不放。
好歹也是你血亲的祖父和妾妃敦伦。你就这么好奇?
眼看着乾元帝撕去羊妃的下裙,谢青鹤实在看不下去了,一只手拎住伏传的后领,强行将他拖了出去。伏传还用两只手捂着自己的脸,从指缝里偷瞄渐渐远去的活春宫:我没看,我没看见!
谢青鹤都给他气笑了:你还想怎么看见?
第63章
普通少年不懂人事之前,那或许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伏传这样的小修士,师父传功时多半都会讲解体内各处脏器之蕴灵微妙,譬如心脏处于什么位置,对人的身体有什么作用,蕴藏哪一种真灵,是什么属性讲到下腹之处,也会说这是藏精孕育之地云云。
伏传自然知道身上藏着不能见人的地方,就是能生小孩的。可具体要怎么生?他不知道。
女修的功法与男子不同,上官时宜也不可能在传功的时候,旁征博引顺带把女修怎么练功也给他说一遍这种选修课,得徒弟们学业有成之后,自己去知宝洞翻找查阅。
突然有机会窥探到男女之间最大的秘密,伏传只觉得又期盼又刺激,恨不得挂在乾元帝身上。
作为未央宫中唯一的男人,乾元帝在伏传心中,那就是行走的小黄本。
比较麻烦的是,大师兄守在身边,不许他去偷瞧。伏传在大师兄跟前还是挺老实的,心里痒痒得不行,也不敢跟大师兄顶嘴,只是缠着大师兄寻找各种不成熟的理由。
我想看看皇帝是怎么当的。
我想看看奏本长什么样。
大师兄,我们去吃皇帝的点心吧,别处都没有。
谢青鹤自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整个记忆小世界都被他控制着时间节点,伏传非要闹着去看乾元帝,他就挑了个乾元帝没空找女人的时间,把小师弟带过去。
伏传看了乾元帝跟白胡子老头吵架,看了一摞摞的奏本,还吃了太极殿的点心。
就是没看见他想象中的刺激画面。
谢青鹤瞥了他一眼。小孩兴致不高,颇有点失望。
就这么想偷窥人家的私事?谢青鹤问。
伏传被说得有点脸红,摇头又点头,小声承认:大师兄就不好奇么?突然醒悟过来,大师兄看过很多了!
谢青鹤有点手痒,轻轻捏住小师弟的脸颊,说:师门上下练的都是童子功。你这样的年纪正该收束心猿意马,努力保守精关,才不会让多年修行毁于一旦。待日后你筑基建玄,玄池大成之后,师哥教你御意完神的小法门,那时候再学习男女之事。
见伏传脸颊被捏得微微发红,他连忙将手指放开,又给小师弟揉了一下:如今乖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