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恩_分卷阅读_107
生母为亲大母所害,有着这样的伤心往事,高密公主却没有愤世嫉俗的性子,当年仁宗皇帝赐婚,三位嫡出公主下降的都是国公府子弟,唯有为高密公主择的驸马徐介只有区区郡公爵位。高密公主出降之时,品级、排场远远不及三位嫡出姐妹,被压的黯淡无光。然而,二十年时光过去后,三位嫡出姐妹的婚姻皆不顺畅,各有各的不幸,唯有高密公主姬拾春与安陆郡公夫妻相得,公主孝顺公婆,公婆也对公主这个媳妇喜爱犹如亲生女儿,又育有一子一女,可谓是生活美满。
高密大长公主的公主府坐落在归善坊,和郡公府相邻。这位公主圣宠不如姐妹,因此当年所受的公主府远不及玉真公主惜园阔丽繁华,也不如丹阳公主的府邸精致华美。小小的公主府共有五进,一旁有一个不大的园子。徐珍今日设的春宴便设在公主府园子中。
因阿顾是今日第一次拜访高密公主府,徐珍便先将阿顾引入主院。时高密公主的婆母——安陆郡公太夫人黄氏也在,坐在上座上与高密公主闲话家常。阿顾上前给两位长辈请安,“五姨母万福。黄老夫人万福。”
“好孩子,”高密公主一身棕黄色大袖衫,发髻上插着金碧辉煌的六首凤钗,笑着道,这位公主年纪比丹阳公主大一些,但是神情柔和,面色瞧着颇为年轻,身心舒发着一种祥和气息,这样的气息只有生活十分幸福的人才会有的,便是丹阳和玉真这样的嫡出公主,也是比不过的。执着阿顾的手,怜惜道,“你从前也是受了苦,好在如今终于是苦尽甘来了,日后多出来走动走动,鲜活心境,也让你阿娘心中欢喜。”
阿顾抿嘴笑道,“多谢姨母。我阿娘在家中也是很想念姨母了,说是什么时候得了空,姐妹几人聚一聚。”
高密公主听着这话,面上便露出柔和的笑意,一双眸子也亮晶晶的欢喜,“如此很好,说起来我们姐妹也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这话我可记到心里了,到时候下帖子,她一定更要来啊!”
黄老夫人满头白发,精神矍铄,是一个苍老和气的老妇人,笑着望着阿顾问道,“顾娘子,你阿娘可好?”
阿顾有礼道,“阿娘身子很好,临行前特意吩咐我给老夫人问安!”
又寒暄了片刻,黄老夫人方笑着道,“这儿不是你们年轻女孩儿爱的地方,去吧,今天宴会上玩的开心些儿。”又转头吩咐孙女徐珍,“阿珍,照顾好你阿顾妹妹。”
徐珍笑吟吟道上前一步,福身道,“大母,你就放心吧。我也心爱着顾家表妹呢,定会仔细看顾着些!
阿顾谢过了黄老夫人,又朝高密公主和黄太夫人行了一礼,笑着道,“老夫人,五皇姨,阿顾告退!”
黄老夫人坐在正堂上,看着阿顾远去的背影,叹道,“是个好孩子,可惜……”叹了一声,没有说全的话语中蕴含了各种意味。
高密公主面上亦闪过一丝感慨之意,笑喟道,“我那六妹妹性子软弱了一些,不过是个好的,又有太皇太后和圣人扶持,只要她能够想通,不会有人能欺负到她头上;论起来,阿顾前半生虽有些苦,想来劫难已过,后幅便绵延。”
黄老夫人叹道,“但盼着如此吧!”顿了片刻,瞧着高密公主道,“咱们家不求升官发财,只求家宅平安,人丁兴旺。这些年,公主你做我们徐家的媳妇,贤淑能干,将郡公照顾的妥妥帖帖的,又教养出延华和珍儿这么一对出色的子女,我是很喜欢的。只是,委屈你了。”
高密公主二十年经营,能得婆母今日这个评价,一时间也感概万千,顿了片刻,方起身道,“阿家,这些年,公婆和郡公都待我极好。媳妇不觉得委屈。”顿了顿,转过身来,“我倒觉得,什么身份尊贵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是家宅和睦,所谓‘家和万事兴’,家宅和睦了才能万事兴盛!”
徐珍引着阿顾从正院中出来,一路沿着檐廊往前行走,“阿顾这些日子可好?”
“好着呢,”阿顾道,“前些日子我和姚娘子一道去乐游原游春,可惜徐姐姐没有去。那一天很是热闹呢!”
“那一日的马球赛我也听说了,”徐珍笑着道,“听说很是精彩呢!”
说话间已经到了藏水轩。
藏水轩位于府中园子西南角,轩后垂着一道瀑帘,坐于轩中可听水声清冽,观赏园中风景秀丽,今日徐珍招待春宴女客的地方便设在此。她领着阿顾进了轩,不少贵女已经到了轩中,一身白衣似雪的吕萦徽坐在轩东的高座,一旁稀稀落落的待着一些权贵家的小娘子,瞅见了徐珍,笑着道,“好你个徐大娘子,好好的招待春宴,结果自己人不见了,倒叫我们在这儿等着。”
徐珍笑盈盈道,“冤枉啊,我去接我顾家表妹了,再说了,我不是让我家六妹妹在这儿招待了么!”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立出来,容颜明丽,姿态可爱,抿嘴笑着道,“阿姐,这儿的贵客这么多,妹妹一个人可担不住呢。还好阿姐回来了,不然我可要出糗了。”这位少女乃是徐珍堂妹,安陆郡公徐介同母胞弟徐二郎徐休的庶女徐瑾,徐休多年来宠爱其生母宋姨娘,对于这个女儿也是宠爱到了骨子里。安陆郡公兄弟情深,爱屋及乌,对于胞弟的幼女徐瑾也有着几分宽容疼爱,徐瑾仗着郡公和阿爷徐休疼爱,在郡公府十分高调,有时候甚至想与徐珍别风头。
她瞧着阿顾,上前一步握着阿顾的手,笑着道,“这位就是顾娘子了么?初次见,果然是个小美人儿。我是阿姐的堂妹,单名一个瑾字,在姐妹中行六,顾三妹妹唤一声六姐姐就可以了。”
阿顾对于徐瑾的自来熟十分不适,不着痕迹的避过,唤道,“徐六姐姐。”
轩中众女看着阿顾,都赞道,“早就听闻顾家小娘子大名,今日一见,端的是人才出色。”
阿顾抿唇笑道,“各位姐姐客气了。”
徐珍笑着道,“好了,好了,我这个表妹性子腼腆,你们欺负她,我可是不依的!”
太常卿聂政之女聂蓉蓉笑道,“只许你疼她?我也疼着呢!”
藏水轩中熙熙攘攘,公主府的奴婢穿梭在其中,在各处角落摆着各色糕点,见着女客面前的茶盏空了,也即刻补起来。一众少女随意而坐,坐卧生春。自来权贵人家的贵女春宴,虽然主人家发的帖子是一样的,但上门之后,自按着平日里的交际很快便自然而然分成几个圈子。出身高贵的嫡女自动聚成一圈,坐在藏水轩东侧,临着高远赏园景景观的地方;那些个门第较低的,姨娘所出庶女等又集成另一圈,退到轩西。徐珍是高密公主嫡女,身份高贵,自然在东轩负责招待身份贵重的女客,徐瑾则退到另一侧西轩招待庶女;一群人隔着藏水轩后的一道瀑泉,分成两部分,看似彼此之间并无痕迹。实则——泾渭分明!
“……听闻顾小娘子师承梅妃,可是真的?”藏水轩中,聂蓉蓉睁着一双明媚的眼睛,好奇问道。
顾令月道,“我确实是受过梅太妃教导,读书、画画都是由太妃启蒙的。”
“那可真好,梅妃是有名的才女,可惜当年引退上阳宫,这些年我们都没有见过她的风采。阿顾妹妹,不知梅妃的才艺如何?”
顾令月想了想,道,“太妃所擅驳杂,样样都极为精通,她写的一首极好的簪花小楷,画画也极好,因着孝期的缘故,琴音我没有听过……”话音尚未落下,从西轩里斜刺冲出一个绛衫少女,直愣愣的朝着顾令月而来,目光奇异欣喜,望着顾令月口中悲慨道,“好妹妹,阿姐这些年可想死你了!”
顾令月猝不及防,一时间被这少女逼到了面前,一时间不知所措。一旁,聂蓉蓉正在与顾令月说话,被绛衫少女打断,顿时十分不悦,冷笑着质问道,“哎,你是谁呀?这么莫名其妙的冲出来,是不是脑子有病呀?”
这少女大约十一二岁年纪,身上着一件退红色衫子。闻言不理会聂蓉蓉,只是急急望着顾令月,“妹妹,我和你从小失散,这些年,我十分思念妹妹,可惜妹妹流落在外,不知所踪。天可怜见,如今妹妹终于找回来了,论起来,我们姐妹之间的确曾经有过一些不愉快,可是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很久了,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一家人!”说完,一双美丽的眸子凝着顾令月,饱含泪珠,问道,“对么,妹妹?
阿顾的面色静静如僵。抬起头来,瞧着面前的少女。
面前的少女不过容色秣艳,小小年纪身姿便生的颇为丰腴,正是大周时下最流行的美人,一身退红色鹅溪绢衫子,头上梳着灵蛇髻,高腰绛裙系在胸乳之上,一根鹅黄色的带子细细系着,在胸前打了一个百蝶结。端的是风流袅娜。想来,便是自己的异母庶出姐姐——顾嘉辰了!
顾氏姐妹在东轩一角对峙的时候,轩中旁人早已经觑见了,都是隐约听闻过一些韩国公府旧闻的,知道国公府庶长女顾嘉辰和公主嫡女顾令月之间有一些晦涩往事,此时都默默不出声,围观着这对异母姐妹。
顾令月打量着顾嘉辰的时候,顾嘉辰同样打量着面前的顾令月,亦是暗暗心惊。
她听说顾令月是自小在江南湖州长大的,早些时候私下揣想,也不过是觉得顾令月是个乡下土妮子,虽然身份高贵,但谈吐举止等是再比不上自己的。这时候第一次正面得见,没想到,顾令月虽然身姿纤瘦,不合时下主流审美,但荔目杏腮,纤腰束素,竟是无论谁也否认不了,是个美人儿。目光在顾令月身上转了片刻,落在她垂坐软弱的的双腿上,微微暗了暗——幸得这丫头是个不能走路的,不然,岂不是竟生生要把自己给比下去?
她上前,打算牵起顾令啊月的手,柔声道,“三妹妹,听闻你回来,姐姐便想的要死,姐姐日夜盼着见妹妹面,好跟妹妹陪个罪。可惜这些日子,虽然听说妹妹在外游玩赴宴,却总是不得机会相见,今儿好容易见了,我可真是高兴。妹妹,咱们都将那些过去往事忘记吧,论起来,我们到底是一家姐妹,打断骨头连着筋。”
阿顾淡淡一笑,伸手拂落顾嘉辰的手,问道,“你是哪个?”抬起头望着顾嘉辰,声音冷淡。
顾嘉辰不意如此,惊疑不定道,“妹妹,我是你阿姐呀!”她面上神情失措,小心翼翼道,“妹妹不喜欢我么?”
“也是,”她自失一笑,仿佛十分失落的样子,“你心里定是恨死我了。你定是也和你阿娘一样觉得,当年是我把你弄丢的。可真的不是这样的。我当年也只有三岁啊!”
顾嘉辰在众人面前作戏,做足了一个思念关心妹妹的善良少女形象,倒愈发衬的自己冷清可恶起来。阿顾冷眼旁观,心思清明,可是,她要唱这出大戏,自己为什么要配合?她想要命自己牵起嘴角,做出一个和善的模样,笑容可掬的说话,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做不到。“我阿娘可从没有跟我说过我有个阿姐,这位小娘子,你这么突兀撞上来乱认姐妹,究竟有何用意?”
顾嘉辰顿时一噎,她精心设计了这次姐妹初遇,预想过顾令月会生气,会恼火,也相应的准备了各种应对方案。却完全没有想到,顾令月竟是一口否认了自己的身份。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将这场戏唱下去,顾令月已经是不等顾嘉辰反应,转头扬声道,“徐姐姐,我今日上门,是到你家来做客的,难道这就是你家的待客之道么?”
徐珍立在一旁,尴尬至极。作为春宴的主人,有责任让春宴平顺的进行,避免各种出现尴尬情况的可能。今日是自己邀约顾令月赴宴,席上竟然出了这样的纰漏,实在是丢了高密公主府的脸,不免深恨冲出来主动找事的顾嘉辰,忙上前揽着阿顾的手劝道,“阿顾,想来是顾大娘子今日莽撞了,你别放在心上!”
她将堂妹徐瑾扯道一边,凝声质问道,“六妹妹,那顾大娘子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徐瑾面上出现惊惶神色,“阿姐,你是知道的,前些日子你说办春宴,答应了让我请几个好友过来。嘉辰是我的好友。我自然就发了一张帖子给她。”
徐珍恼怒不已。“你是傻的么?我六姨丹阳公主和韩国公夫妻关系尴尬,长安城人人皆知。我要邀请阿顾,你是知道的。既然如此,你便根本不该邀那顾嘉辰来。如今造成了这般尴尬局面,咱们作为主家也是丢脸。”
徐瑾垂头目中闪过一丝嫉恨神色,扬着头柔声道,“堂姐,我知错了。可是如今已经已经这样了,咱们可该怎么办呢?”
徐珍跺了跺脚,事已至此,她也没有办法,只得道,“既然那顾大娘子是你邀来的,你便好好守住了她,别让她过来出现在阿顾面前,扰了阿顾的心情。”
徐瑾低头,低声应了“是”。
阿顾坐在轩中,看着顾嘉辰远远消失的背影。
顾家是自己的源出地,也终究是自己必须去面对的事情,这些事情在她心中早有预期。可是,她的眸光一暗,但事情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由自己控制主动权,决定心意和节奏。而不是如今日这样,由顾嘉辰闯到面前,逼的自己陷入被动,手忙脚乱,不得不应对。很容易就失去优势。
今日初见顾嘉辰,旁的不说,自己这位庶长姐倒也算的上是心机深重!想来,顾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
“对不住,阿顾妹妹,”徐珍匆匆回转,朝着顾令月歉意道,“我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
阿顾回过神来,瞧着徐珍一笑,“没关系。徐姐姐!”
徐珍松了一口气,笑着道,“今儿春色宜人,我姑姑给了我一道花茶方子,这些日子,我按着调制,倒觉得味道不错,你可要尝一尝瞧瞧?”
既然已经这样,又何必让外人瞧了热闹?
阿顾抿唇微笑,笑着接过青瓷莲花盏,见都是暖性食物,可见得徐珍为了招待自己,还是下了功夫的,啜饮了一口,赞道,“滋味果然不错。”
徐珍松了口气。
藏水轩中言笑晏晏,很快的,刚刚那段小插曲就掩盖过去,如同滴落在池水中的一粒小水滴,转瞬见就不见踪迹。
阿顾坐在轩侧,瞧着从岩凹中落下来的瀑泉。一个青襦裙双丫的小丫头捧着餐盘从轩中穿过,给众人添茶水饮子,经过顾令月身边的时候,不知怎么的身子一歪,盘上的茶羹倾泻,溅起一团茶水,落在了阿顾身上。
小丫头“砰”的一声跪在地上,面色吓的惨白,不住磕头道,“小娘子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娘子饶过奴婢一次吧!”
徐珍只觉脸上发烧。公主府治家严整,奴婢们深受训练,很少出现这种情况,今日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出错,皱着眉头训道,“还在这儿丢脸么?自己下去,找杨姑姑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