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3)

  下次不要了。方芝重复了一遍来表示自己的决心,我不想过这个生日。
  什么叫这个生日?陈念想不通,你难道还有别的生日吗?
  方芝道:爸爸妈妈都不在了,我过什么生日。
  陈念深吸一口气,又心疼又生气:芝芝,怕你难过,我一直都没有提过这件事。但今天既然你说了,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方芝揪着被角,呆呆地嗯了一声。
  陈念:你觉得你爸妈爱你吗?
  方芝愣住,陈念观察她的表情:你不确定这件事吗?
  方芝抿了抿唇,无法回答。
  陈念换了个方向:那你觉得我爸妈爱我吗?
  方芝点了点头,这次很肯定:爱。
  陈念:那你的父母和我的父母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
  方芝想了好一会儿,眼泪突然就不自主地涌了上来:可是他们为了给我赚钱死掉了。
  如果没有我,他们就不用赚那么多钱。不用赚钱,就不用去开车。不开车,他们就还活着。方芝声音哽住,再想说什么,努力了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陈念侧过了身,她无法放任方芝一个人哭泣。方芝哭的那么可怜,就像一个悲伤的湖泊,终于愿意找到一个外流的出口。
  陈念就站在那个出口处,看着那些水流,任由它们以淹没自己的方式滑过。
  她伸出了手,轻
  轻地搭在了方芝的肩上。
  然后她轻轻地拍打,用这最原始的方式,给予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
  直到方芝的抽泣停了下来,陈念问她:有答案了吗?
  有。方芝吸了吸鼻子,爱。
  陈念松了口气,道:既然他们爱你,他们不管在哪里,都希望你有一个开心的生日,有任何一个开心的节日,他们甚至希望你每天都开心,每天都快乐,每天都笑哈哈的。
  陈念顿了顿:不信你去问春花女士和军杰先生。
  这还用问吗?方芝光是想到她的叔叔阿姨,想到他们一家在一块的日子,都能笑出来。
  你看。陈念道,你笑了。你笑了就是同意我的说法。
  方芝唇角弧度向上,眼睛却又痛,又想笑又想哭的,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于是她一如既往地把自己往被子里缩,可惜这次被子里还有陈念,低头下去,便碰到了陈念的肩膀,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和蛋糕的甜香。
  方芝又把自己钻了出来,长长呼出两口气。
  陈念突然伸出两只手,捧住了她的脸颊,强迫她四目相对地看着她,好像要说极其重要的事。
  方芝收敛心神,认真听讲。
  陈念停顿了两秒,才道:生日快乐。
  方芝脸颊被挤,声音有些嘟囔:你说过很多次了。
  有个你可能还没听过。陈念道,你很珍贵,你值得一切美好的东西。
  方芝愣了愣,呢喃着问:是吗?
  是。陈念回答得铿锵有力。
  方芝:真的吗?
  真的!陈念嘴上用力,身上都用了力。
  方芝皱起了眉头:你捏疼我脸了
  正经话题聊不了几分钟,两人便又打闹了起来。
  最后实在是困了,都摊平了躺在床上,睫毛忽闪。
  陈念问道:你生日愿望许的什么啊?
  方芝迷迷糊糊地回答:只告诉你一个
  陈念:嗯。
  方芝一抬胳膊搭在了她胸口:我要和
  你一个班,我要和你做同桌
  话说到这里,便撑不住了,陷入梦乡。
  陈念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感受着胸口那只沉甸甸的胳膊,又觉得什么都不着急问出口。
  她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在这些时间里,方芝一定会再像今天晚上一样,同她说起心里的隐秘。
  而后,不管是哭也好,笑也罢,最终陈念都会陪着她,许下对人生新的期盼。
  只是陈念没想到,在往后的小学生涯里,这些期盼会实现得那么顺利,那么流畅,就像电影里美好的浮光掠影,甚至不值得编剧再浪费更多的笔墨。
  方芝不仅三年级和陈念一个班,和陈念做同桌。四年级也是,五年级也是,六年级也是。
  她们两上学放学形影不离,就连上厕所都没有几次是单独去的,所有人已经默认了她们是一对连体婴儿哦,连体婴儿屁股后面偶尔会吊着个小尾巴白白胖胖憨憨傻傻的林天意。
  陈念成绩好,人活泼,连续几年在校运会上耀武扬威,整个北寺完小,甚至整个安良市,好像就没有她不认识的人,她不知道的事。这让她声名远扬,充满传说,小朋友们对她又崇拜又害怕,又害怕又想跟她玩。
  而方芝,是年级榜上永远的第一,是校花榜上永远的第一。反正不管是不是所有人都承认这个美貌的第一,她就是有那种第一的气质。身姿永远端正,眼神永远疏离冷漠,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干什么事都优秀。
  两人一个火一个冰,奇异地融合在一块大家其实并没有觉得多奇异,大概因为她俩出场就在一起。
  喂,十二岁的陈念咬着棒棒糖,眼角眉梢都是难以形容的又尴尬又嘚瑟的表情,天意说他们又开始传你那作文了。
  十二岁的方芝已经将自己的天赋发挥得淋漓尽致,是个太过聪明以至于思维有些早熟的姑娘:幼稚。
  你也真是的。陈念把圆鼓鼓的棒棒糖在嘴里来回倒几遍,才开始慢悠悠地数落方芝,年年
  作文都要写我。《我的同桌》写我就算了,《我的一个朋友》也写我,《快乐的一天》写和我在一起的一天,《冬天的风景》写和我一块打雪仗
  陈念长长地叹一口气:你说你,写了那么多的作文周记,有几篇里面没有我?偏偏你还写的那么好,老师在咱们班读了,还要去别的班读。上学期又拿了个市作文竞赛一等奖,这下倒好,贴门廊上了,全校都知道了。
  唉,我这么出名全怪你。
  所以呢?方芝问。
  陈念瞬间一脸委屈,软弱无能地道:所以我偷偷打沙袋的事能不能别告诉妈了啊!
  方芝:不能,这两件事之间没有关系。
  陈念:嗯~~呜呜呜~~~姐~~~大姐~~~求求你了~~~
  方芝:但和别的事可以发生关系。
  陈念:什么?您说!小的披荆斩棘赴汤蹈火,只要
  方芝:给我伴舞。
  陈念:
  陈念呆呆地接:只要不伴舞。
  方芝挥挥手,拧身进了教室: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考虑吧。
  陈念欲哭无泪。
  这是小学六年级的第二个学期,毕业在即,学校跟风隔壁中学组织了个毕业晚会。
  一群小朋友,其实也没什么好晚会的,就是唱唱歌,跳跳舞,热闹一下,再搞个颁奖典礼代表发言。
  方芝是学生优秀代表,不仅要准备演讲稿,还要准备个压轴的节目。
  方芝歌唱得好,噪音极有天赋,这是陈念上辈子就知道的事情。
  但陈念没想到,随随便便唱个歌就可以惊艳众人的方芝,非得要把她拉上,给她伴个舞。
  陈念哪里懂得跳舞?陈念那两条胳膊两条腿,横看竖看都不是跳舞的材料。
  陈念也转身回了教室,凑到自己同桌跟前坐下,歪着脑袋和她打商量:姐,你看我表演个胸口碎大石怎么样?
  第38章
  由于上课的时候陈念老扒着方芝说话, 被老师勒令站到教室后面去。
  陈念这个时候倒是很听话,不仅人过去了,还要装模作样拿着书, 一副不管我人在哪里课还是要好好上课的样子,气的老师又叫她上黑板做了两道题。
  不过这惩罚对陈念没有用, 小学六年级的题她是完全做得出来的。
  不仅做得出来,还做得又快又好。不仅要又快又好, 临了还要耍个花招, 人站在黑板角角, 手上剩下的粉笔,砰的一声, 就精准地弹到了粉笔盒里面去。
  底下的学生都看着, 一阵压抑的欢呼声, 脸上都是兴奋的表情。
  老师朝陈念喊:行了行了,做完了赶紧下去。
  陈念路过方芝的时候, 冲她笑着眨了眨眼。
  这样子真是臭屁的很。
  老师满脸无奈,同学们满眼崇拜,方芝垂眸静静地翻了一页书,陈念回到自己的罚站位站好, 已经开始想晚饭吃什么了。
  如果不特意地去回想,甚至要忘了自己的身体里是一个怎样特殊的灵魂。
  她的智力和记忆力并没有衰减, 她的大脑和她的身体一样, 蓬勃向上,不断生长。
  她有着同其他小孩一般用不尽的精力,昂扬兴奋的姿态,以至于很多时候也会和其他小孩一样,爱闹腾, 爱折腾,在意一些极其幼稚的东西。
  如果不是前世的有些记忆实在是太过鲜明,陈念毫不怀疑,再过几年,她就会彻底变成一个新的小孩。
  在新的世界里,过新的人生。
  放学铃响之后,同学们嗷嗷叫着奔出教室。
  老师看一眼陈念,手上的教案收拾的慢腾腾的,陈念知道,这还不爽着呢,非得让她再多罚站一会儿。
  陈念不动,乖乖站着。
  教室里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老师这才终于拔腿出了教室。陈念长呼一口气,快步走到了方芝跟前:回家咯。
  方芝拉上书包拉链,起身往外走。
  诶,你等等我。陈念喊。
  她胡乱把桌上的东西收了收,一股脑塞进书包里,
  往外跑的时候还磕了一下腿:刚都等了我那么久了,不差这一会儿。
  方芝不接她这种话,但脚下的步子也没有加快。
  陈念很快追到了她身边,跟她絮絮叨叨说话:老王对我就是爱之深责之切,你不用担心,他没真生我的气。
  方芝:少说点话,他就不生气了。
  陈念:这不是有事嘛,我跟你说的提议怎么样?我真跳不了舞,除非你唱的是个喜剧
  方芝:不会就学。
  你看我学的会吗?陈念甩了甩自己的胳膊腿,术业有专攻,人各有天赋,我肢体不协调的程度,大概和我脸黑的程度一样深吧
  有人冲他们招手,蹦着喊:今天怎么这么慢啊?
  陈念跳下最后几节台阶:又没让你等我们。
  林天意嘿嘿笑着道:我乐意等,我等方芝,我有话和她说。
  切~陈念发出一声长长的嘲笑。
  林天意二年级的时候是个小胖子,到了六年级,还是个小胖子。
  方芝和陈念的个子都开始抽条了,他却不往高了走,专往圆了圈。
  加上皮肤白,跟个大馒头似的。
  大馒头能有什么正经事,他就是喜欢跟着陈念玩。
  稍稍长大了点有了点自尊心,被陈念嫌弃的时候,就凑到方芝跟前去。
  方芝不太爱理人,但好歹也不会赶他走。
  我听杜甜甜说,你毕业晚会要唱歌。林天意拽着书包带子,兴奋地问她,什么歌啊?
  方芝:保密。
  顿了顿又道:除非是参加节目的人,才可以知道。
  林天意拍着胸脯:那你需要男女合唱吗?
  不需要,方芝看了眼陈念,我需要个伴舞。
  林天意:
  林天意和陈念一起陷入了沉默。
  方芝走到前面去了,林天意缩着身子到了陈念跟前:你会跳舞吗?
  陈念斜眼看他:你会跳舞吗?
  林天意:我可以在台上滚来滚去。
  陈念:我可
  以踢着你在台上滚来滚去。
  林天意: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们演个滚来滚去的小品吧!
  陈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要丢人你去,我才不去。
  两人在身后吵吵闹闹,方芝听进去一些,没听进去一些。
  到了自行车棚跟前,她推出自己那辆,抬脚跨上去,然后等陈念。
  陈念小跑着过来,问她:今天不是该我骑吗?
  方芝:你被罚站了。
  陈念:对啊,我都被罚站了,难道还要剥夺我骑车的权利吗?
  方芝:只有乖孩子才有选择的权利。
  她指了指自己,一字一顿道:乖孩子。
  陈念:哦。
  去年,家里的老自行车坏了,刘春花新买了一辆,粉色的,特别漂亮。陈念不用学就会骑,缠着妈妈把这辆车征用为了她俩上学的坐骑,代替来回的公交。
  起初都是她带着方芝,但很快,方芝就不满足于只坐在后面了。她用一个礼拜的时间学会了骑车,再用一个礼拜的时间熟悉了来回的路,然后她们便开始了争司机大战。
  陈念是怕方芝骑着不安全,而方芝大概是小孩子骑车都有瘾,哪怕带着人这一趟够累的了,还是要抢。
  两人闹到妈妈跟前去,刘春花:谁乖谁骑车。
  哇,真的是家长名言万金油。
  于是今天明显做了错事的陈念丧失了司机资格,丧眉耷眼地爬上自行车后座,林天意指着她哈哈大笑:陈念你今天被罚站了吗?你也有今天!
  陈念拍了方芝背一下:走咯,不跟傻子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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