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8)

  末了又各自冷静下来,别的话也不多说,就批说段青泥这孩子,年轻气盛,打小在外面野惯了,又没师父教,确是难当掌门一职。
  前半段说得头头是道,段青泥也十分认同,心说你们动作快点,赶紧把这掌门卸了最好,老子一点都不想干了。
  结果谈着谈着,话锋渐渐开始变奇怪了。
  依我看吧,尽快娶位夫人进门才好。年轻男子成家之后,多少学得沉稳一些。
  段青泥一怔,刚回过头,发现玉宿也在看他,眼神略有些复杂。
  随后一旁长老们又道:
  确是这个道理,挑位知书明理的姑娘,名门出身、背景深厚更好平日若能压他一头,也算成了一段佳话。
  只是段青泥这性子,寻常姑娘跟了他,只怕要吃不少苦
  段青泥听着听着,整个人开始蒙了。偏这时候,傅憾也来问他:青泥,你想娶什么样的姑娘?
  段青泥本来要说,你是我亲爹还是亲妈,管天管地,还管老子娶不娶亲?
  结果傅憾又接了一句:不过,还是做点心理准备。你这身子病残,可能配不上好的姑娘。
  这话一出口,即是嗡的一声炸响,像一股火直冲上了颅顶。
  段青泥本来还没气,愣是给这句配不上激得瞬间暴怒,一抬手就要去掀桌子。
  可是桌旁围了十几个人,他再如何施力,偏连一边角都抬不起来,愈是坐实了病残这一说法。
  正值无力之际,忽然感到手底一轻。玉宿盖住他的手背,掌心骤然一发力,面前整张圆桌随之掀飞起来,轰然一声冲天巨响,桌面与远处门板相撞击,霎时连门带桌一并碎成了齑粉!
  !!!
  漫天尘屑飞成了雾,茶壶杯盏滚得满地都是。长老们纷纷以袖掩面,不得不起身退后,一时又是惊骇又是惶恐,因着突如其来的尘雾呛咳不已。
  段青泥原就发着低烧,彼时眼尾通红,嘴唇却微微泛着白,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盛怒之下竟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玉宿便伸出双臂,将他的脑袋摁进怀里,整张脸用手掌轻轻盖住,继而对欧璜道:让他们出去。
  欧璜站在旁边,人都已经看傻了。片晌才招呼偏院弟子道:来人啊,送、送客。
  以傅憾为首,剩余那几位长老,还苦口婆心地想要劝些什么。
  却只听铮的一声锐响,玉宿单手抽开腰间匕首,用力朝上一抛,正面吊顶旋即轰然倒塌,数不清金银缀饰如雨般落,纷纷扬扬摔在满是灰的地上,却仍然不失靡丽璀璨。
  我去!王佰你
  这一下,连欧璜他们都说不出话了。
  段青泥生气摔碗、摔花瓶,而玉宿直接捅天花板,这两口子不愧为一家人,好事没干多少,破坏力惊人,一天到晚就知道拆家。
  寒听殿可是整座天枢山最奢华的宫殿,从设计到修筑以来,耗去了前任掌门傅情近半生心血,连偏院都是以价值连城的宝物搭建而成。
  然而玉宿这一出手,直接把大堂砸出俩大窟窿,一阵风刮来,遍地都是金银滚这他娘的,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长老们一个个眼都瞪圆了,脸色由红转青复又转白,此时再想说什么,你你你指着结巴了半天,但又不敢多言。后来都是长叹一声,拂袖而去,走得一个比一个憋屈无奈。
  最后走得差不多了,傅憾那胖子左看右看,发现没水可端,也打算跟他们一起跑路。
  这个时候,耳边响起一道阴冷的声音。
  站住。
  傅憾不敢回头,便背对着道:青泥,你且好生养病
  来人,给傅长老看座。
  段青泥手边还剩一壶茶,啪的搁到一旁无桌的圆椅上,眼前满屋皆是狼藉,头顶和门口两个大窟窿豁风。
  傅憾还没走出两步,就被玉宿一把扳住了肩膀,强行请回了方才的椅子上,犹如一尊佛像般的坐了下来。
  神情虔诚,却如坐针毡。
  你不用慌,我是个病残,不能拿你怎么样。
  段青泥轻描淡写道:顶多点一把火,把整间屋子烧了,我们两个同归于尽。
  傅憾: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晚了呜呜呜呜
  玉宿快表白了,两口子快私奔了,容我再酝酿酝酿!
  第70章 圣洁
  傅憾一屁股还没坐稳, 不远处的段玮仿佛有感应似的,停顿片刻,也跟着走进一片狼藉的偏院大堂。
  段青泥看他一眼, 道:二位长老不必担心, 我又不是吃人的怪物。不过是想叙叙旧、聊聊天罢了。
  叙什么旧?傅憾抹了把汗, 不情不愿道,青泥你身子弱, 还是早歇下的好
  段青泥也不多言, 转身走向一旁书柜, 从中取出一枚眼熟的卷轴那还是很久之前, 段玮登门拜访时留下来的。
  傅憾不明所以, 偏头望向段玮;段玮则一语不发,神情愈渐变得复杂起来。
  近日发现了几件有趣的旧事。段青泥将卷轴一摊,只可惜慕玄人已不在, 我思来想去,也只有找来你们两位知情的故人。
  只见那卷轴之上, 正是整座寒听殿的设计图纸,乃傅情当年耗尽心力绘制而成。
  傅憾只瞥了一眼, 顿时整张脸都变了,回头直瞪段玮道:这这图纸, 是你交给他的?
  段玮还不说话,傅憾声线骤冷, 额上青筋都突突地跳,压低声道:你当初是如何答应傅情的?十多年过去了, 现在又突然熬不住了你这么干对得起他吗?
  段玮刚想说什么,段青泥却笑了起来,恍惚着打断道:傅情人都死了, 一具干尸而已。还有什么对不起的?
  此话一出,面前两位长老皆是愣住。
  他们如今的表情,便与当初在极寒禁地之际,对着傅情尸体下跪的慕玄如出一辙。
  是震惊,也是仓皇却对傅情死亡的实情并不意外。仿佛走到那个终点,本应该是他最后的归宿。
  青泥,你这话什么意思?傅情僵滞地问,你拿着图纸,闯过那地方了?
  段玮摇了摇头,皱眉道:不可能。山底禁地极是凶险,寻常人根本有去无回。他想了想,又问段青泥:你是如何知晓傅情的事?还是说,你都想起来了?
  什么叫都想起来了?
  能别卖关子吗?段青泥陡然起身,你们真拿我当傻子了?偌大一座寒听殿,说得好听,不过是傅情亲手造的一座囚牢,为将段秋筠这把钥匙困在禁地入口。
  傅憾脱口道:你又胡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当年浮雪岛内乱灭族,背后不是有人蓄意引导?段青泥厉声道,我九岁那年,正值内乱前夕,恰好给人诱拐出岛。如今留半条命,重回你们长岭,还不是跟段秋筠一样傀儡掌门,禁地钥匙罢了!
  一派胡言!
  傅憾当场站了起来,脸色涨得铁青发白,仿佛想要辩驳什么,却被段玮单掌按了下去,沉冷地道:傅憾,他知道得不少了你我又何必再瞒?
  傅憾满头是汗,眼眶红得可怕,此刻只剩一对鼻孔出气,嘴唇亦是剧烈地颤抖。他直愣愣望着段青泥的面孔,但只见那神情冰冷而坚定,不带丝毫犹豫,尖锐得如同钻心的刺一般竟与段秋筠尚在世时颇有几分相似。
  傅憾从不敢直视段秋筠的眼睛,也同样不敢直视段青泥,双方僵持不到片刻,傅憾异常狼狈地别过了脸,而段玮也低下头,将视线移开到一边,缓缓地说:这几十年来确是长岭有罪,对不住你们段家。
  说这话时,段玮微偏过头,略有防备地看向玉宿。
  我去门外。
  玉宿刚要转身,却被狠狠攥住了手腕。
  不准走!段青泥强硬道,这是我的人,哪句话是他不能听的?
  玉宿便不动了,五指略微收紧,自下而上扣住了段青泥的手掌,十分温暖而有力。
  段玮见状,自知拗不过,只好无奈道:你想知道什么,今天一并问了吧
  段青泥直言道:段家内乱灭族,皆由长岭暗中推动是真还是假?
  段玮答道:是真。
  傅憾听罢,险些跳了起来,整张脸也扭曲得吓人:段玮!
  是真。段玮重复道,你尚未出生时,便是傅情说服段秋筠,让她往岛内引入一批外族人士而那批外族人,表面没有身份背景、来历干净,实则是由傅情精心培养、训练而来。他们混入浮雪岛,依照岛规冠以段姓,和真正的段家人不分彼此这一做法,为的便是减弱段家的血脉传承。
  段青泥道:那不就是偷偷往段家放卧底?
  光明正大的事,怎么能叫偷呢?傅憾反驳道,傅情一开始的目的,还不是为了两家友好着想?
  段青泥:开始是为友好?那后来呢?
  后来?还有个屁的后来。
  陆暇所说的情况,无一例外全是真的。傅情私心吞并浮雪岛,却不料用力过猛,直接导致段家灭了门,段青泥无家可归,在外颠沛流离十来余年
  段玮又道: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回长岭以来,慕玄对你百般针对、冷眼相待,却又从来不敢伤你性命?
  段青泥愣道:他讨厌我?
  他那不是讨厌而是恐惧,本能对你感到害怕。段玮沉默许久,方凝声道,你的师父,本名不是慕玄所谓慕玄仙尊,只是他一战成名的称号罢了。
  段青泥冷笑道:那他叫什么?叫慕不要脸?
  慕玄本名,段心迟。段玮深吸一口气,道,那是他初入段家时,你的母亲家主段秋筠,赐予他的名。
  ???
  段青泥登时惊住了,大脑空白了片刻,还以为是耳朵出了毛病。半天回过神来,几乎是艰难地问:你这意思是说,当时傅情派遣入岛的外族人里还有慕玄?
  段玮点了点头:我和慕玄,是同一时间入的岛。
  连你也是?段青泥连退了两步,看向他和傅憾的眼神,像是见了地狱来的恶鬼,那后来段家内乱灭族,你和慕玄都是长岭派的大功臣?
  段秋筠于我二人有恩。岛上共同生活多年,我早已将她视作家人,故而一直未有改名换姓我相信,慕玄也曾抱有同样的想法。
  段玮诚恳地说:只是双方立场不同,傅情一念之差,不慎酿成大错悔之晚矣。
  段青泥当场破口大骂,去你妈的立场不同,原来一念之差,就是你们屠人满门的理由?
  段玮却告诉他,当年傅情修筑寒听殿,是真真切切对段秋筠有过一段情。
  傅情.欲将段秋筠永远留于天枢山,连带浮雪岛纳入长岭的掌控之下,然而段秋筠生性刚烈,断然不接受以情的名义化作囚笼;双方分别多年,傅情无可奈何,只得以主动交好为借口,派遣一批外族人士融入浮雪岛,其中慕玄和段玮二人,都是傅情亲力培养的贴身心腹。
  后来段青泥出生,至满月酒时,段玮慕玄也曾上门庆贺,甚至见过他襁褓时期的模样。
  全岛上下都知道,段家这位少家主,天赋异禀、聪慧过人,7岁便习得一身精湛剑术,远比同龄人要沉稳强大。
  然而他的出现,无疑是扎在傅情心上的一根尖刺。随着段青泥的日渐成长,等来日继承家主之位,势必比段秋筠还要雷厉风行,届时便是长岭难以扳动的一座大山。
  于是段青泥9岁那年,傅情决意发起内乱的前一个月,对慕玄和段玮下达命令将段青泥带出浮雪岛,软禁于天枢山内,以此作为要挟段秋筠的最终手段。
  然而在那之前,段玮慕玄已在岛上居住多年。段秋筠待他二人如师如长,亦曾多次授业解惑、指点迷津,将所有外族与段家人一视同仁。
  当时内乱局势已定,我自然不愿恩将仇报。所以傅情下令那天夜里,我和慕玄将你带出浮雪岛后我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段玮说,我打算放你离开,回去对傅情交差,便说你死在了路上。
  段青泥听得人都麻了,段玮说的这一大堆屁话,他一个都记不得了,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
  段青泥问:然后呢?
  然而慕玄不愿。他怕将来有一天你回来,见到浮雪岛伤亡惨重,会找上长岭复仇。
  段玮偏过了目光,不愿再看段青泥的眼睛:后来经我百般劝说,慕玄同意了。他说可以放你走,这也算是还了段秋筠的恩情但送你离开之前,慕玄废了你一身经脉,令你永生无法凝聚内力,练不成武功,再也握不起剑。
  段青泥呼吸一滞,手里还握着半凉的茶杯,咣当一声摔落在地,残碎的杯身绕着脚尖,晃晃悠悠转了一道弧。
  *
  【听懂了吗,孩子。下次见面,你我就是不共戴天的敌人了
  那天夜晚,北域的河岸凝结了世上最冷的冰。
  慕玄定身于大雪纷飞中,微弯下腰,轻拍着面前那少年人的肩膀。
  少年人双眼涣散,几乎是茫然无措地,朝着他点了点头。
  你最好跑远一点,这辈子别再让我撞见。
  那个时候,慕玄不叫慕玄,他叫段心迟,那是恩师段秋筠给起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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