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得容易_分卷阅读_233

  寒冬腊月,只水阁里头能见面,明沅去的时候,炭盆已经烧起来了,纪舜英脚上穿着她做的靴子,因着来的急,额上全是汗,正拿了帕子抹汗,见着她进来,面上笑开了,看她罩在身上的斗蓬不是里面烧的,还问一声:“冷不冷?”
  明沅摇摇头:“我不冷,表哥冷不冷,做的鞋子合不合脚?”不独给他做了靴子,还给他做了毛拖鞋,纪舜英这个年纪身量还在长,连带着脚也比之前大些,靴子原想着放一些,哪知道将将跟脚,若是再长,明岁冬天就不能穿了。
  采菽端了点心上来,冬日里明沅不吃旁的茶,专爱吃红茶,厨房里常备了奶窝子,拿出来还是热的,桌上铺开图纸,这第二回看,就跟明沅心里想的差不离了。
  凉棚也搭起来了,上头画的紫藤花,纪舜英只去过两回小香洲,还是天黑了去的,只听沣哥儿说过,小香洲里有个藤香亭,亭上爬了满满的紫藤花,到了花开的时候,明沅爱坐在里头看书写字做针线。
  明沅果然一看这个就笑起来了:“甚时候动工?这样改,你可不得住回家去?”她知道黄氏病了,跟纪氏两个趁着节前也去看过一回,却连黄氏的面儿都没见着,一听说她去了,黄氏怎么也不肯见她的面。
  是嬷嬷出来说黄氏睡着,觉轻好容易睡着,就别折腾她起来了,还得换见客的衣裳,黄氏是嫂子,纪氏也没有一定要见着的道理,留下各色礼品,带着明沅回来了。
  嬷嬷说的自然是托词,黄氏一听说明沅来了,本来心里就有鬼,更不敢见她,嘴里含含糊糊说她是邪祟,把挂在脖子里的观音像紧紧攥在手里,几个丫头看着面面相觑,心里都犯嘀咕,太太莫不是疯了罢。
  这话自然不能露给明沅,嬷嬷只把黄氏的院子管的铁桶一般,除了刘姨娘隐约知道些,可她也不敢往外乱说,只女儿上门的时候露出一两句,还叫她守严了口:“别看着如今亲近了,多口多舌,往后都是要惹了祸端的。”
  纪氏也不知道,还当黄氏是真个病重不能见人,回来叹一回,又补送了好些个药材去,对着纪舜华这时节往外头求学颇有微词:“就不能过了年节了,总得看着他娘好些才是。”她话里隐隐指谪纪舜华没良心,不能当着官哥儿的面说,只好跟明沅说上两句。
  明潼带着慧哥儿回来拜年的时候,纪氏一说,明潼就笑了:“娘再少去,她这时候看着是可怜了,原来那些可恨处就相抵了不成?”
  纪氏也不过白说一回,她既管不了也不想管,只抱了慧哥儿香上一口,看着女儿这一向瘦了,倒皱了眉:“怎么生个孩子还把你生瘦了,可是家里事忙?”
  孩子再小,耳朵眼睛也是齐全的,大人说的做的俱都听着看着,纪氏不好实问是不是郑夫人又折腾人,明潼却笑:“管家了自然事儿多些。”
  纪氏把她从上到下看一回,见人瘦了,精神却好,也就不再提,明潼心里却藏着事儿,不好让纪氏瞧出来,转了身去哄慧哥儿。
  郑家原就向着太子,如今见着太子势大,恨不得一门投了过去,郑衍原来就献了祖传的宝剑,见着势头不好,自个儿退了出来,此时又觉得献上宝贝却没捞着好,越发往上凑,竟想起开口要马场来了,明潼对着郑家是说马场签了长租,原来放在手里就没个出息,契约还是郑夫人看过的,银子收进来,她可一文没碰,全给了郑夫人作私房,家里正闹着,要把这马场要回来,献给太子。
  ☆、第319章 两熟煎鲜鱼〔捉)
  慧哥儿安静得很,大人说话,他就自个儿玩,郑家本也没有孩子,等官哥儿沣哥儿送了年礼回来,纪氏再把明漪叫了来,许许多多人围着他,他倒乐起来了。
  官哥儿很像个当舅舅的样子,还给慧哥儿包了红包,把自个儿小时候玩的东西全翻了出来,一股脑堆在慧哥儿身前,抱了慧哥儿坐在床上,他坐在踏脚上,慧哥儿低头看着他,肉肉的小肚子勒出三道褶来。
  叫官哥儿一把掐了身上的肉,他还咧着嘴巴傻笑,一笑口水就流下来了,纪氏看着他满眼都是欢喜:“倒是个文气的孩子,像你。”
  明潼打小也是这么不哭不闹的,纪氏不看她,她就低头玩自个儿的,若是看过去,她就仰了脸儿笑,纪氏看着外孙,倒想起明潼小时候的模样来,伸手摸了一把她的鬓边:“真是一眨眼儿的功夫,你就大了。”
  明潼掩了口正笑,外头纪舜英跟明沅也进来了,明沅正听着最末一句,知道纪氏感慨,便道:“等太太儿孙满堂又嫌弃他们打闹吵着头痛了。”
  一屋子都是慧哥儿的长辈,明漪还当了八姨,她头一回听这个称谓,先是瞪大了眼儿,又急着摸身上的小荷包,摸了里头的海棠莲花的金锞子出来:“我是姨了,我要给压岁钱的。”自来只有她磕头收压岁钱的份儿,还没有当长辈给过压岁钱,倒觉得新奇,一把抓了许多,金的银的全铺在床上。
  明沅这里早早就备好了,拿个绣了连中三元的金红荷包塞给他,里头是笔锭如意的金锞子,还有金子打的长命果,慧哥儿接过去,竟还知道交给丫头,他半点也不认生,见着明沅就张手要她抱。
  “他倒认人了,上回去大姐姐那儿,几个夫人要抱他,他都不肯,只要大姐姐抱,大姐姐抱着身子,哪里能抱他,他还知道凑过去听响呢。”明潼看见弟弟妹妹围着慧哥儿逗他玩,笑着说了这一声,又道:“怎么明湘没回来?”
  纪氏把口一掩,凑到明潼的耳边:“前几日差了人来,说是身上不好,我看怕是有喜了,日子太短,程家不放她出门,还想着叫明沅过去看看她呢。”
  明潼忽的笑了,点一点头:“是怕小娃儿脾气大,说开了就不来了?”俗话里是有这个说法,才来的娃儿脾气大,叫人知道了,就要走的。
  这都快一年半了,好容易有了喜信,早明湘半年多进门的嫂嫂却也跟着这时候有了,是该叫个娘家人去看看,纪氏礼都备好了,叫沣哥儿跟车过去,明沅带礼走一趟。
  “可不是的,悄摸的使人回来说了一声,还不敢声张呢。”明沅这些天就在给明湘裁小衣裳,明湘的嫂嫂比她早两月怀上,程家算是好事成双,只等着胎作稳了就要派红蛋。
  因着明潼回来了,连静贞跟澄哥儿都来了,澄哥儿先进门,再伸手去扶静贞,静贞冲他笑一笑,进门先问安:“三姐姐好。”
  才还围着慧哥儿的,一个个都站起来,相互问过,静贞立时挨住了慧哥儿,伸手就要抱他,慧哥儿眨巴了大眼睛盯住她一会儿,手掌张开冲她一张一合,眯着眼睛笑起来。
  屋子里坐的满满当当的,澄哥儿坐着跟纪氏说话,说得两句就拿眼睛去看静贞,扫一眼就笑一回,纪氏见着他十分上心的模样,倒不枉费她跟袁氏那番周旋了。
  那头官哥儿逗着慧哥儿叫舅舅,慧哥儿早就会叫人了,学说话头一个学的就是称呼,可他知道官哥儿疼他,闭紧了嘴巴不开口,等官哥儿拿了糖来,他这才张口了,眼巴巴的盯住了糖,嘴里嘣出一声“舅舅”来。
  惹得一屋子人都笑了,慧哥儿吃了糖,又挨着静贞玩起来,静贞笑眯眯的揉他有脑袋,看他长得圆团团很是结实的样子,还笑:“三姐姐把慧哥儿养的真好。”
  小胳膊小肚子上全是肉,天一冷穿上厚棉裤子站都不好站,原来都会走了,冬天一到再不肯下地,非得把火烧旺了,厢房堂屋都是暖的,这才肯脱了衣裳下地走上两步。
  人一多,他笑的多动的也多,不一会就出了汗,静贞解了手上的环钏儿给他脱了一层衣裳,见他额上汗出的多,丫头拿了软布过来,说是衬在里头垫一垫,怕汗湿了再干会受风寒。
  慧哥儿乖乖趴着,静贞替他把毛巾给垫上,明潼看着就笑:“他倒不费衣裳,光是这巾子就不知用了多少了。”
  “我那儿裁了些,等会子叫采菽拿来,拿细葛布做的,琐了边儿,给他垫着也不扎人。”明沅是连着尿布一道做的,她一句还没说完,那头慧哥儿尿褥子了,尿的滴滴哒哒,明潼立起来就走过去,一把抱了他,巴掌拍到屁股上,慧哥儿只咯咯的笑。
  纪氏嘴里哎哎出声,伸手接了过去:“真是的,打他作甚,这可不是把福气都带来了。”说着给他解小衣裳,慧哥儿竟还知道羞了,一屋子人看着他,他还扭了脸儿不好意思。
  澄哥儿挨过去:“沾着了没有?”静贞衣裳上头果然有块水渍,她摆了摆手,压低了声儿:“说不准真是福气呢,我听人家说讨了小衣裳压一压,就能有娃娃了。”这话到底有些羞,头挨着头说了,又道:“能不能,问三姐讨一件?”
  两个好成这样,怪道袁氏看了静贞不顺眼,百般挑剔她,澄哥儿也不是时常在家能护着,纪氏又伸不过这个手去,静贞却一味忍让,还道:“我家里太公也是这样,年纪大了,闹小孩子脾气。”
  纪氏还不能在袁氏跟前夸她贤惠,只能跟梅氏说一说,这一回祭灶静贞就办的很像样子,袁氏拿出来挑剔她的,她都有礼可循,年前还放焰口,说是为着颜老太爷祈福,把袁氏赌的没话说,几回下来,袁氏知道这个媳妇不好拿捏,越发使劲的花钱,如今明琇头上戴的身上穿的,都快赶上明潼了。
  澄哥儿听见静贞这么说,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推她一下:“你自个儿去跟三姐姐说,她必肯的。”
  静贞绞了衣带子开不出口来,叫明沅听个正着,替她说了:“三姐姐,二嫂子想问你讨一件小衣裳呢”
  明潼听了就笑,明湘上辈子无子这会儿都能怀上,原来静贞跟澄哥儿就有孩子,笑完了道:“得啦,慧哥儿的小衣裳都快送完了,早知道这样紧俏,我可得算个高价卖出去。”
  厅里头摆了饭,纪氏带了孩子们往前去,明沅在最后,纪舜英进了屋子就没开口,见她要出去了,抢先一步迈出门边,跟着返身伸出手:“你慢些。”
  明漪澄大了眼儿看着,明沅低了头,差点和笑出声来,才刚澄哥儿扶着静贞进来怕是叫他看见了,现学现卖呢,她也不揭穿,真个伸了手出去,裙儿微动,迈过门坎,跟着立定了理一理裙摆。
  纪舜英心满意足了,看见澄哥儿跟静贞两个走在前头,彼此挨着喁喁说个不住,想了半日,再没甚要对明沅说的,看她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沉默着往她身边紧凑了一步。
  明沅原是牵着明漪的,纪舜英一挨过来,明漪就往边上靠了,她探头看看纪舜英,见他一本正经的板了脸,倒有些怕这个姐夫,缩回去不敢说话,鼓了嘴巴走这一路。
  到了席上,男女分开坐,明漪理直气壮坐到了明沅身边,手拉着她裙上的玉环丝绦,冲屏风那边望了一眼,明沅伸手刮刮她的鼻子,她吐了吐舌头,指着桌上了两熟煎鲜鱼:“我要吃鱼。”
  她在江州长大,倒不爱吃红肉爱叫鱼虾,这可跟沣哥儿全反着来了,纪氏这头桌上每人爱吃的菜都有几样,明沅跟前有绣球鲈鱼,等开了席,细细挑了鱼刺儿挟给明漪,明漪吃了一整碗鱼肉,又吃珍珠肉圆,她生的圆团团的,吃起来格外的香甜,纪氏看着她就忍不住笑起来。
  “跟你姐姐活脱一个样儿,我那时候光看着她吃,都能多用半碗呢。”纪氏果真挟了筷子珍珠肉圆,送到嘴里嚼吃了。
  明沅一听就笑:“正好叫八丫头陪着太太吃饭,我这差事可算交了。”明漪涨得脸红,放了筷子不再挟,纪氏却给她又舀了一个:“吃罢,到八分饱就是了。”
  明漪却不再吃了,纪氏再说一回,她才道:“等会子有小元子吃的。”芝麻红豆沙的还的酒酿小圆子,自她坏了牙,苏姨娘就不许她吃了,好容易吃一回,可不得留着肚子。
  一桌子都笑起来,纪舜英还真不记着明沅这点年纪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了,听纪氏说上两句,倒笑了,隐约记着她确是生的圆圆的,后来抽了条长起来,这才渐渐瘦了,脸颊红扑扑圆润润的,配着梨涡笑起来好似一勺子甜蜜糖。
  等散了席,明沅送了纪舜英出去的时候,他时不时就含了笑看过来,看的明沅一头雾水,抬手摸了脸,还当是哪里碰花了,纪舜英一看顺势掐上一把,心里想着,若是往后生个女儿,像她小时候这么圆圆的,倒很不错。
  明潼坐了车回去,到了郑家,各处都已经掌了灯,慧哥儿早已经困了,耷拉着眼睛睡在嬷嬷身上,明潼先送他回了屋子,这才往自个儿屋里去,走到门边见竹桃儿守门,皱了眉:“世子哪儿去了?”
  竹桃摇一摇头:“早上去了,便没回来过。”一早上原该跟着明潼去颜家的,他却推了头痛不去,明潼知道他必是外头又约了些狐朋狗友,死了那一批,立时又结交了一圈儿新的,越混越是荒唐,劝他几句,还觉得明潼是要断他的青云路。
  她扶着额头进了房,也不叫丫头侍候了,自个儿坐在镜前拆了头发,把满池娇的金分心往匣子里一扔,抬头就看见镜子里她身后立着个黑影,明潼倒抽一口气,却没喊叫,阖上眼儿稳一稳神,打镜子里望着这道黑影:“又想要什么?”
  ☆、第320章 金盏银台
  明潼进屋就褪了外头的大衣裳,屋子里早早就烧了炭,她自生了慧哥儿就畏冷起来,人不在,屋里也烧了两个炭盆,进了屋没一会就额角微汗,干脆把小袄跟袄裙也给解开了,只余下里头的罗衣罗裙。
  冬日里明潼是不熏香的,屋子里头摆了两盘金盏银台,开的累累垂垂,挤挨挨的压低了茎干,拿红绸儿扎了扶起来,就搁在香炉边,热气一蒸,屋子里满是香气。
  屋角的琉璃落地烛台上只点了一只羊油蜡烛,泛着幽幽的光,素色的寝衣上满绣的水仙花儿,她对着镜子拆了头发,手上还拿着牛角梳子,那人猛然出现,她一只手紧紧攥住了牛角梳,身子往前倾,眼睛的余光锁住了绣箩里头的绣花剪子。
  见着来人是他,明潼松了口气,搁下梳子,拢紧了衣襟,侧过身去看着黑影,头发一直垂到腰间,红罗裙儿层层叠叠的盖着脚面,挡去了大半的灯光,她整个人都在阴影里,只看得见睡鞋上绣的金丝鸳鸯泛出一点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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