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得容易_分卷阅读_74

  安姨娘果然知道了,整个院子里头,她也只比苏姨娘知道的更早些,几个妾的院子就在一处,走两步还有什么消息传不出去,她又气又愁,在屋里磨了步子打转,当着女儿的面便说:“你还道六丫头是个好的,最会钻营的便是她,怪不得霸着沣哥儿不叫他回来,原是打量这个主意!”
  栖月院知道了,落月阁自然也知道了,小莲蓬拉了苏姨娘的手满口念佛:“这会子可好了,姨娘的苦日子就要到头了。”
  苏姨娘生了明漪便一直卧在床上,明漪才刚满月,她还下不来床,听见消息怔坐半晌,脑子里乱纷纷的,她的儿子,就要承嗣了?
  ☆、第93章 四喜饺
  苏姨娘才刚一晃神,小丫头忍冬就打了帘子进来,蹲了个礼,回道:“六姑娘来了。”苏姨娘立时撑坐起来,伸手拢拢头发,往帘子外头张望,小莲蓬赶紧出去迎。
  明沅既知道了,在小香洲里怎么也坐不住了,不怕安姨娘知道,怕的是苏姨娘闹腾起来,她虽还没出月子,可明沅却记得,明潼是为着什么给她下套的。
  还不是为着过继,那时候沣哥儿不过那么一点点大,她就恨不得阖府皆知她生的儿子要承祧了,这会儿沣哥年纪更长,她又受得这番磨搓,眼帘前摆着这样的萝卜,还不跟驴子似的转起磨来,可别再把自个儿绕进去,若再有个好歹,连小女儿也留不住了。
  明沅急急过来,走的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到得院里见着各处无事,这才松一口气,可出来迎她的小莲蓬满面喜意是掩都掩不住的,蹲了个礼:“六姑娘来了,姨娘正念叨着呢。”
  明沅不好立时说什么,冲她笑一笑:“八姑娘醒了没有?还睡着?”
  “吃了奶玩了会儿,这会儿又睡了,八姑娘的眼睛同姑娘生的一模一样,这会就机灵的很,转来转去的,直找姨娘呢。”小莲蓬掖了手往前两步掀开帘子迎明沅进去。
  明沅拎了裙角迈得一步,到苏姨娘屋里立时使了个眼色给小莲蓬,小莲蓬在原地一怔,又赶紧笑起来,拍了巴掌转身去,指了丫头道:“忍冬去烫了茶来,把那套白底缠枝纹的莲花杯拿出来给六姑娘用,报春,你去厨房要个点心,玫瑰花糕,要现做的。”
  余下的丫头要守门,采苓又拉着另一个坐到廊下,屋里只有小莲蓬,明沅先是伸头看了看悠车里的妹妹,她生下来的时候皱巴巴红通通的,这会养得好了,全长开了,也能瞧得清眉毛,尖下巴长眼线,小小的鼻头下边小小的嘴,并不很像明沅,十成十像是苏姨娘。
  苏姨娘见女儿看妹妹,眼睛弯起来笑:“她渴睡呢,回回你来,倒总睡着,小儿睡的多了,才长得快。”
  “还该带她到院子里晒晒太阳,春日里树都抽条,可不是晒了太阳的缘故,妹妹多晒晒,也长得快些。”她不能说晒太阳帮补钙的吸收,但小孩子晒晒太阳多动确是长的快:“连着沣哥儿日日往院子里跑一圈也高了许子。”
  说到沣哥儿,苏姨娘眼圈一红,这个孩子还识不得自个儿是亲娘,他心里怕是知道的,若不然也不会跟明沅两个这么亲近,可自一岁起便没带过一天,这会儿又怎么肯认她。
  “姨娘这儿奶糕可还够吃?若是不够,使了丫头同我说一声便是了。”明沅坐到床边,苏姨娘往床里头坐一坐,她坐着月子,不能沾水,只拿热巾子擦头发,再用痱子子通头发,怕明沅闻着了,拉了薄被盖到肩膀。
  “尽够了,她吃不得那许,你送的也太多了些,这个哪里经放呢。”苏姨娘一直奶水不足,才刚生养时闷住了没下来,拿热巾子捂了也不好使,想吃些开奶的药,去报给纪氏,纪氏只说有乳母,哪里就用姨娘自个儿喂奶。
  只产这么点儿,全给女儿吃了也不够,乳母的她不肯碰,只好拿奶糕化开水喂给女儿吃,苏姨娘是吃过养娘大亏的,她后头想着,定是乳母做了手脚折腾了明沅,若不然好好个孩子,怎么看着就跟傻了似的。
  便是自家奶不够,那田养娘再怎么殷勤,她也不叫她近了明漪的身,如今领了养娘的月钱,只做些衣裳,帮着看看茶炉子罢了。
  “这不值什么,姨娘也跟着一道用罢,进了四月便没这些东西好吃了,到时候让丫头拿牛乳子炖粥,专妥粥衣给她吃。”两个说得这些,明沅便看着苏姨娘道:“今儿爹回来了,前头的事,也要定了。”
  苏姨娘抬眼看看女儿,叹口气,半晌说了句:“你也不必瞒着,只告诉我,是不是要过继你弟弟。”
  明沅也怕不说明白她不懂,摇一摇头:“姨娘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痛,怎么着,也轮不到沣哥和的,妹妹可还没满月呢。”
  她放平了语调说出来,可苏姨娘却还是扯了嘴角:“我原也知道,哪儿就轮得着了,太太……”她把原来想说的咽进去,明沅可算在纪氏名下教养的:“太太是个有主意的人。”
  明沅松一口气,伸手给苏姨娘掖掖被角:“姨娘安心作月子就是了,总归妹妹还没满月,便有什么,也吵不到姨娘头上来的。”
  明沅连点心都顾不得用,又看了一回明漪,转身回小香洲去,外头一时竟下起雨来了,才刚还天好,一片云一来,细密密的雨丝打得芭蕉桃花沾露,眼看着走到花廊还没停,采苓跑回去拿伞,明沅就坐在花廊里头等着。
  她正对着栖月院,坐在廊下,看看外头一瞬时就湿了一片,这雨又轻又细,连外头的伸进来的花枝都带了十分娇艳,明沅伸手接了点雨水,反手一晃,听见门“吱呀”一声,转头瞧见个小丫头探头出来,瞧见了她又缩回头去。
  九红瞧着就啐了一口:“呸,真是没规矩,姑娘跟这儿坐着呢,还当没瞧见不成!”说着撸了袖子就要去拍门,叫明沅一把拉住了:“得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敢这么着定是听人说了什么,明沅苦笑一回,到底还是跟明湘生份了。
  再恼生母,到底还是生母,明沅心里也确是想过大刺剌的捅到纪氏跟前去,安姨娘吃一记亏,沣哥儿就能留下来了,她原就没想瞒着。
  采苓是往落月阁去借的伞,回来的时候彩屏正抱了伞出来,见着明沅尴尬一笑:“咱们姑娘听说了,叫送伞出来。”是一把竹骨的素面伞,九红看得一眼,眼睛都冒火星子了。
  明沅笑一笑:“只这几步路,原不想麻烦了你们,我也用不着了,你带回去罢。”采苓瞥她一眼,撑在伞,不独有伞,还有一件桃红斗蓬,是安姨娘怕明沅着了风,特意给翻出来的,她的半斗蓬,穿在明沅身上正遮到裙摆处。
  彩屏讪讪进去,明沅踩了石子地回去,九红哪里忍得住:“倒不如装瞧不见呢,巴巴的拿了那东西出来,便是守门婆子也不用那样的伞。”
  “安姨娘一贯如此,也不必说嘴,有得使就成了,等会儿赶紧到胜瀛楼送一把去。”九红应了一声,明沅进了屋,她就拿伞往前院去,便是这送伞,又送出一段气来。
  明沅是去找苏姨娘,安姨娘这回却去前院寻了沣哥儿,明湘病着不曾去上房,她急急问得几声,问颜连章有没有抱抱沣哥儿,有没有考考他的学问,正巧叫九红给撞上了。
  沣哥儿原来就没心思答这个,他扁了嘴儿不肯答呢,看见九红叫起来:“九红,你给我送点心了?”
  九红给安姨娘行个礼:“看少爷说的,学里可有一顿点心的!”看着沣哥儿叹息笑了:“姑娘晓得今儿是甜点心了,特意让我送了咸的来。”掀掀盒盖儿,里头是一笼四喜蒸饼,捏得开花样子,填了虾肉火腿,沣哥儿一气能吃四只。
  安姨娘叫晾在一旁,画屏扶了她的手:“哥儿可仔细,别吃多了积食。”九红刮她一眼:“哥儿姐儿都是吃五顿的,也没见着谁积发食。”除了三餐,还有一顿早点心,一顿午点心,画屏叫她一噎说不出话来。
  九红往屋里摆出筷子,沣哥儿吃了两只小饺一块玫瑰饼,回去九红就跟采薇骂起来:“往不过不说罢了,还真当自个儿把哥儿养得怎么好了,你看哥儿才来那个细瘦的样子,还是咱们给养肥了些,姐姐是没瞧见呢!”
  采薇的性子比她更爆,听见就叉了腰:“你就没啐上去,干拿好处,银子落了袋连个响都听不着,哥儿来这许多日子,她一个铜子儿都没送过来,竟有脸说!”
  四时衣裳玩物,自然是送到明沅这里了,可月钱,还是由着安姨娘去领,采薇几回说了同帐房说一声,都叫明沅给推了,何苦为了这些撒破脸皮。
  “姑娘是大气了,旁人只当咱们好欺负呢,不计较不计较,倒蹬鼻子上脸!”采薇甩了帘子进去,思量着立时又要发月钱的,咬了唇儿:“谁也不许去说,我去帐房,看那一个还要不要脸了!”
  颜连章意动了,纪氏却不会只打这一手牌,袁氏跟颜丽章两个瞒下大伯做这事,还不怕大伯自家挑中澄哥儿,他喜欢澄哥儿也不是一日两日,要不然也不会连三赶四的催,说起来一院子的腥臭,竟连外头人使过的妾,也拉进院子来。
  嘴上说的风光霁月,一样不是把那几个都安置了,还没开花结果,能怨得着谁,大伯且还没到老糊涂的时候,便是丈夫允了,也得看看大伯允不允。
  她这里稳坐钓鱼台,官哥儿午睡了,自家靠在贵妃榻上,卷碧捏了白玉小锤给她锤腿儿,桌上摆着安远伯家送来的帖子,想着人去打听打听别家还有谁去,外头报说安姨娘来了。
  纪氏一拧眉头,正恼她逾矩管教了明湘,虽点了头,也还是阖着眼,一手撑了头,一手搭在腿上,屋里焚着香,安姨娘见着声气就进来就先软了一半。
  卷碧几个自家做着手里的事儿,等她说了:“给太太请安。”这才搁下活计:“安姨娘来了,赶紧看茶。”
  纪氏不叫她坐,她便只得站着,安姨娘缩了肩,换作原来定然不敢开口,可到这时候却把心一横:“太太,四姑娘的病好了许多,我想着,是不是把三少爷挪回来。”
  ☆、第94章 葱酱烧排骨
  安姨娘说得这一句,屋里一时静下来,纪氏半眯了眼睛睨她一眼,拿手托了头,靠在大红撒金枕头上,略抬抬手,卷碧放下玉锤,改给纪氏捏起胳膊来。
  安姨娘得不着回应,屋里又没旁的人,卷碧更不搭理她,她窘红了一张脸,进不是退不得,等水晶帘儿响动一下,却是凝红给倒了茶进来。
  纪氏轻轻出一口气儿,动动身子:“四丫头怎么病的,你心里知道,不说沣哥儿如今寄在你那儿是我瞧着你往日本分的面儿上,便是这回惹出这事来,沣哥儿挪不挪另说,四丫头却也能挪出来了。”
  安姨娘膝盖一软,当场便站立不住,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趴倒在纪氏的贵妃榻前,叫凝红快手一扶拿了坐墩扶她坐下,她哪里敢坐,还似当初年轻轻进门的作通房的时候,跪到了榻脚上哀哀啜泣:“太太可怜我,四姑娘就是我的命根子!”
  纪氏还是那付不咸不淡的模样,阖了眼睛还微微动一动头,怕把发髻压扁了,伸手拔了东珠钗儿,卷碧赶紧拿出帕子来给她包上,放到枕头边儿。
  安姨娘拿手绢按着眼睛,想哭又不敢,咬了唇儿呜呜咽咽,纪氏冷哼一声:“这时节倒想起来哭了,明湘叫你养着是你的造化,别把福份耗尽了。”
  安姨娘再没想着纪氏会出这话来,往常再怎么教训总归还给她留得三分面,这几句跟冷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她的脸色由红变白,跪直着身子,纪氏不叫起便不能起。
  许久都不曾这样跪过了,她才进颜家的时候,纪氏确是喜欢她老实乖顺的,话不敢多说一句,路不敢多走一步,掀帘打扇端汤抱脚,哪一件她不曾做过,这才抬举她起来,哪里知道姑妈把她买进来,竟是瞒了别个的,没一个知道她跟安姑姑是亲姑侄。
  是她自个儿说漏了的,知道失言赶紧说是远房的,只沾着亲,所以才叫她作姑姑,底下人当她是攀亲,纪氏的眼睛却雪亮,晓得里头定有猫腻,却还待她如常,可老爷来的却少了,倒是张姨娘又得了宠爱。
  这深宅好似半尺巷,人在里头贴着缝儿走,不得不吸着气踮着脚,她心里感念纪氏的大恩德,若不是纪氏赏下来那一匣子珠儿,她弟弟可不叫人剁了手,可她却不能离沣哥儿。
  安姨娘跪着哭了这一通,算是把脸面都丢尽了,纪氏这儿事多,此时将近傍晚,人虽少了,也还是有丫头婆子来来回回,纪氏也不叫起,等她渐渐收了声,这才让卷碧扶她起来:“响锣不必重锤,你自个儿回去仔细思量。”
  卷碧垂了脸送她到门口,画屏赶紧搭手过来扶着,安姨娘满面是泪,人只怔怔的,画屏赶紧抽了帕子给她抹泪,架着安姨娘的胳膊躲着人到廊下去了。
  “姨娘怎的了?”画屏不必问也知道了,纪氏无一句高声,却叫安姨娘抖的似秋风落叶,指甲掐进手掌心,捂着脸又是一通落泪:“姨娘赶紧收了声,别叫人瞧见了。”
  纪氏半点脸面也没给她留,她哭成这样,没给打水没给洗脸,往回的那一段路,安姨娘才真个明白什么叫失了脸面,来来往往那些个丫头婆子当着面问一声好,扭过身去就窍窍私语,背后也不知道多少指谪。
  她回到院里搂了女儿痛哭一回,明湘素了一张脸,眼帘垂下来盯在地上,任安姨娘搂着,一面哭一面说:“若不为着你,我立时死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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