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萍嵋_分卷阅读_189

  自己苦心经营了大半辈子,为家族、为儿女操碎了心,结果却沦落到女儿早夭、丈夫儿子横死、幼子反目,族人算计,儿媳再嫁、晚景凄凉的结局。时也命也!徐老太太悲愤交加,郁郁之气不得排解,身体有病还能吃药调养、哀莫大于心死,失去了活着的欲望,很快就卧床不起,露出下世的光景来!
  太医已经不开药了,说早日准备后事,老太太时日不多了。已经办了三场葬礼,李贤君驾轻就熟的暗中命人预备着;吴敏写了急信命人送去海澄县的丈夫,速速回金陵奔丧;徐碧若也带着孩子们和大房住在一起,晚上衣不解带陪着母亲。
  七月十五那一天,徐老太太已经虚弱的说不出话来了,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睁开眼睛看着儿女孙辈,眼眸一点求生的意思都没有,任凭是谁和她说话都没有回应,仿佛是看着陌生人一样,太医连脉象都没摸一摸,直接说两日之内就走了。
  吴敏看着很心凉,她去小花园散步,开解一下自己,否则那种压抑沉闷的气氛简直要把人逼疯了,弟媳怀贤惠挺肚扶腰慢慢溜达着,这已经是她和吴讷的第三个孩子了。吴敏羡慕的看着贤惠隆起的肚皮,她和李鱼成亲好些年了,至今肚子没有动静,若说不急是假的,幸亏在日月商行有事情忙,李鱼也几乎是以衙门为家,否则每日在宅邸里两两相对,真是难以想象的沮丧。
  当初怀贤惠和吴讷私定终身,未婚先孕,徐老太太恨不得把吴讷的腿打断了,拆散这对鸳鸯,一个背叛家门的太监之女如何是个好媳妇!成婚之后对贤惠也很冷淡,怀贤惠并不在乎这些,反正她和吴讷在乡下田庄里逍遥自在,吴讷喜欢字画篆刻等风雅之事,无心科举求功名,她也不要求相公考功名做官得个诰命夫人,小夫妻在乡野关门闭户过日子,倒是岳父大人怀义看不下去了,自掏腰包给吴讷捐了一个员外郎的官身。
  也是奇怪了,徐老太太把儿女婚姻当做头等要事,可是偏偏只要她做主的婚事,最后基本是夫妻反目的悲剧,比如大闺女徐碧兰和小儿子徐枫,只有二闺女徐碧若和朱希林的婚姻算是和美。大儿媳妇李贤君是当时魏国公太夫人做主定下的,吴敏和吴讷两个外孙是自己看上的亲事,倒还和睦。
  怀义扶摇直上,当了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厂公,权倾朝野,但并没有把女儿女婿接到京城居住。他深知朝廷局势复杂,自己女儿女婿脑子不适合搞政治,还是在金陵乡下呆着比较放心。但是在外人看来,好像是对女儿女婿漠不关心似的,自己在京城享受富贵,把晚辈扔到乡野之地不管不问。也是啊,怀贤惠毕竟是妻子带来的“拖油瓶”,和他没有血缘关系,而女婿是罪臣之子,唯一的靠山外祖家也倒了,就更没有价值了,一个太监嘛,还指望他对拖油瓶能有多好。殊不知怀义正在下好大一盘棋,让女儿女婿远离名利场,正是他保护家人的策略。
  “大姐。”怀贤惠点头打招呼,吴敏过去扶着她的胳膊,说道:“瞧你脸色有些苍白,多休息一下吧。”
  怀贤惠说道:“不碍事的,晚上都是你们来守夜,我也没做什么,这脸白是涂了粉,这一胎不知怎么地,脸上长了好多斑点,怪难看的。”
  吴敏定睛细巧,果然双颊处长了些雀斑似的麻点,她又没当娘,不知道缘由,赶紧问道:“找太医问过没有?是何缘故?”
  怀贤惠笑道:“妇人有孕,脸上长斑是常有之事,等孩子过了百岁就自然好了,不仅脸上有,肚皮上,大腿上都生树皮似的纹路呢,现在当了娘,才晓得做母亲的不容易。”言罢,又觉得自己失言了,大姑太太一直无孕,自己说这些是戳人心呢,于是赶紧转化话题说道:“昨日接到了西北报丧的信件,说李七爷去世了,亏得还是世家子弟、中过秀才的呢,上了战场当逃兵,被人捉住送官,关在牢饭里病死了。”
  李七爷就是以前曹国公府的“李妻散”、怀贤惠的生父,原本支离破碎的曹国公府被怀义压上最后一根稻草,结束了两百多年的基业,成年男子全部发配边关戍边去了。他这个结局并不意外,没本事的软脚虾拿着老婆的银子娶小妾,连亲女儿都不要了,哪有半分的血性去戍边建功立业呢,不过这话从亲闺女嘴里说出来感觉有些奇怪,贤惠说起生父,就像是说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似的,任凭谁都觉得她凉薄——但是恰好同样被父族深深伤害过的吴敏是例外。她的母亲死于绝望,她恨父亲、恨整个家族,当靖海侯府被抄家时,她一点惋惜之情都没有,相反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因此对怀贤惠看似冷漠的言行产生了共鸣。
  吴敏自嘲一笑,说道:“我的父亲和祖父当年抄家之后被发配到了云南充军,祖父在路上就染了痢疾死去了,父亲年轻力壮,活着到了军营,和缅甸人打仗时,死在了大象脚下,据说被踩成肉泥,无法收尸,找了几件素日穿的衣衫立了一个衣冠冢。”
  这事怀贤惠也听吴讷讲过,吴讷的表情还有些悲伤,大姑子就截然不同了,眼里是恨意和嘲弄,贤惠顿时有知己之感,说道:“这么说,我还要派人去西北办丧事了?”
  吴敏说道:“你自己做决定吧,听说怕传染疾病,犯人病死之后若无人收尸,是要被抬到群葬坑里掩埋或者火化的,不会随意暴尸荒野。”
  怀贤惠想了想,说道:“还是派人去买块坟地、烧些纸钱葬了吧,毕竟叫了他八年亲爹。”于是乎这对姑嫂本来冷淡的关系因双方的“渣爹”而莫名亲密起来了,姑嫂在小花园说着话,丫鬟来请吴敏,说是徐家族长夫人来了,点名要见吴敏。
  “可曾见过咱们老太太?”怀贤惠问道。丫鬟说道:“尚无,只是说要见大姑太太。”
  “晓得了,引她去偏厅,上些茶叶沫子、陈点心就行了,冰盆什么的都撤下来,就让她等着。”怀贤惠冷笑一声,对吴敏说道:“八成又是为了给八舅舅立嗣子一事。这族长夫人想把一个孙子塞进来,真是没有礼数,明知老太太快要仙去了,连走过场都不顾,好歹去瞧瞧啊,以前是老太太面前的一条哈巴狗,如今成了一条大尾巴狼了。哼,便宜谁也不能便宜了她!我们都不点头,她还能硬来不成!”
  怀贤惠是个泼辣性子,什么都敢说,将长辈族长夫人骂的狗血淋头。吴敏笑了笑,她是过来人了,以前陈氏宗族也是恶事做尽的,司空见惯,说道:“你莫小看了宗族的势力,平日做好事他们缩到一边,一毛不拔的,但是只要是夺人家产、逼嫁寡妇、欺负幼子之事,肯定是在一旁煽风点火、助纣为虐了,借着宗族之名,行禽兽之事。你和我一道去看看族长夫人,反正我们不是徐家妇,她用宗族权威是压不住我们的。”
  徐氏家族的族长夫人喝的是塞牙缝的粗茶、吃的是馊点心、七月半能热死鬼,连个冰盆都没有,两个丫鬟打扇子都不管用,若不是有事要说,她早就气愤离去了,热的脸上的脂粉都化成浆糊时,小丫鬟来请,说劳烦移步到外头葡萄花架下说话。
  吴敏和怀贤惠行了一礼,两人眼圈都有些红,说道:“让您久等了,老太太方才很不好,我们守在旁边不敢离开,这会子听着呼吸平稳了,才得空出来见您。”
  族长夫人老脸一红,说道:“论理是要先瞧瞧老姐妹的,可是上次见面,谈话有些不愉快,老姐妹太固执了,听不进去劝,我担心老姐妹还生气,伤了身体,就不去见她了。听说你回金陵了,我就来和你说说话。你也忙,我就不拐弯抹角了,直接说吧,冰儿!来给表姐见礼!”
  言罢,招手要一个约五岁左右、长的虎头虎脑的男童过来了,那男童早就被调教好了,赶紧跑过来对着吴敏乖巧行了一礼,“表姐好。”这个叫做冰儿的孩子若是过继到徐枫名下,就是吴敏的亲表弟了。
  吴敏笑了笑,给了一个小银馃子当见面礼,族长夫人赶紧说道:“冰儿这孩子挺得你的眼缘吧,冰儿五岁了,已经开蒙读书,识得百来个字,还习武练功——冰儿,扎个马步给表姐看看。”
  那孩子果然双手握拳在腰慢慢蹲下,族长夫人说道:“你瞧这马步扎的稳当吧,天生文武双全的好苗子,你舅舅去了早,还没和陆氏圆房,更谈不上有孩子了,可是香火不能断啊,你舅舅用性命拼出来一个世袭千户的官职,可不能就这么没了,总要从族里挑一个好的过继给他,将来有人烧香祭祀不是?族里孩童上千人,冰儿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不是我自己给自家人说好话,冰儿是最合适的人选了,你瞧瞧他的脸,还有这精气神,是不是和你舅舅有几分相似?”
  吴敏暗自腹诽道:舅舅从小桀骜不驯,这孩子乖巧的有些木讷了,那里像啊!族长夫人将冰儿往吴敏身上一推,说道:“是像吧?那天我和你外祖母好话说了一箩筐,她就是不肯点头,说要再等等,有啥好等的呢,今日都是中元节了,你舅舅九泉之下都没个上香烧纸钱的,太可怜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认了冰儿吧,明日开祠堂,将冰儿写进家谱。”
  看着族长夫人贪婪的嘴脸,吴敏说道:“老太太这话理不清啊,我舅舅怎么就无人祭拜烧纸钱了?我刚回来就去他坟前拜祭过的,供果纸钱一点都不少。”
  “是啊。”怀贤惠接茬说道:“我们几个晚辈都时常去祭扫,何况我舅舅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说不定还活着呢,万一他有天回来了,您的孙子处境岂不尴尬。”
  吴敏说道:“我听相公说过,按照《大明律》,两年音讯全无,官府方能判定此人死亡,才能料理此人的遗产和继承问题,如今才过去半年,我们这些晚辈都盼着舅舅回来了呢。”
  族长夫人见吴敏连律法都搬出来了,晓得这两人都不是善茬,怀柔之术是不行了,便拿着长辈的面子和宗族压人,说道:“你们才活几岁,见过多少世面?我吃的盐比你们吃的米还多呢,律法还是要顾及人情的,何况还有宗法在,按照祖宗定的规矩,宗族是可以给族人开祠堂立嗣子的。”不管你们点不点头,只要族里开祠堂改族谱,你们不认也得认。
  吴敏脸色一肃,说道:“是嘛?族长夫人觉得宗法大过律法?这事我要回去和公婆说一说,看他们如何说。”
  吴敏的公婆是锦衣卫指挥同知汪福海和汪夫人,李鱼虽是养子,但是汪氏夫妇是当做亲子养得,徐家族长可惹不起汪家。也正是忌惮着汪家会出手,族长夫人才会在吴敏一回来就找她说话,希望使得她点头,剩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可是今日吴敏的态度,竟是要等满了两年再说,族长夫人觉得徐枫肯定死的透透,两年后总要立嗣子的,可是夜长梦多,竞争者无数,何况族中一般是选择五岁以下的族人过继,两年后冰儿年龄偏大了些,恐怕难以吃下一块大馅饼。
  族长夫人软硬兼施都无济于事,又不好和吴敏翻脸,只得败兴而归,和家人另谋对策。当晚徐老太太情况更加凶险,几次痰迷了咽喉不得呼吸,脸色憋的青紫,好容易熬过了子夜,天快亮时,徐老太太突然睁开了眼睛,虚浮的看着帐外,含含糊糊说道:“相公、兰儿、栋儿,你们来接我了?昨夜中原鬼节,我盼了你们一夜,终于把你们盼来了,枫儿——枫儿呢,他不愿意和你们一道接我是不是?他还恨我,到死都恨我,呜呜,我的枫儿!”
  徐老太太哭的伤心,闻者落泪,吴敏劝慰道:“外祖母,不是舅舅不愿意来接,是因舅舅还活在世上呢,要不凭外祖父的性格,就是捆也要把舅舅捆来见您的。”
  “对!你说的对!”徐老太太目光蓦地一亮,笑道:“枫儿还活着,活着——真好啊!”说完这句话,老人双手一松,瞳孔散开了,脸上还带着笑容。这一日,徐家大房又开始办丧事了。
  第168章 沈义然喜迎孔家女,沈今竹纵横西洋国
  徐家扯起了孝棚办丧事,乌衣巷沈家却是喜气洋洋,四处都挂着大红灯笼,高朋满座,下人们也都换上新衣,紧张的穿梭忙碌着,拿着双份的月钱,忙些也愿意的,沈家大房的沈义然终于要娶妻了。沈家有的是银子,请了金陵最红的戏班子连唱三日的大戏,客人们在房里有冰盆、在外头有凉棚,渴了有冰镇的瓜果葡萄,红毯铺地,烈火烹油,婚事办的十分排场。
  已经二十六岁的二少爷沈义然算是晚婚中的晚婚,连大侄儿都有了儿子,逗弄侄孙玩耍的他依然是个光棍,原本立志要考取进士功名才娶妻的,不过缘分来了,拦也拦不住,在金陵国子监读书时被恩师孔博士看中了,将闺女托付给他,对方今年已经十九了,不好再等到一年后的春闱——说句不好听的话,万一又不中呢,人家闺女岂不白白耽误了青春。
  孔博士是个鳏夫,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爱若珍宝,闺名就叫做孔珍珠。孔博士是山东曲阜孔家的嫡支,正儿八经写在族谱上的孔家后人,按照家谱记载,孔博士和现在的衍圣公的曾祖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所以孔博士和衍圣公是还没出五服的堂兄弟。
  而大少奶奶王氏的祖母当年是衍圣公府的嫡出大小姐,现在的衍圣公是王老太太的亲侄儿,所以这个孔珍珠和王氏是远房表姐妹的关系,这对妯娌都有孔家的血缘,如今重聚在同一屋檐下,还真是缘分了。
  孔博士将女儿留到十九岁才出嫁,实在是迫不得已——这话说来就长了。且说孔博士的曾祖父当年是跟随元朝的鲁国大长公主孛儿只斤·宝塔失里(汉名叫做王佳珍)去高丽国和亲,这位和亲公主是忽必烈的玄孙女,这是一门典型的政治婚姻,公主嫁给了高丽国世子,世子亲自去元朝大都,也就是现在的京城去迎接新娘,并且在京城过了两年才回高丽国,后来世子继位,成了高丽王,鲁国大长公主封了仁德王后。孔博士的曾祖父作为家臣跟着公主去了高丽国,并且定居在那里,和高丽国的贵族通婚。
  很快江山易主,朱元璋改朝换代,大元成了大明。几乎与此同时,高丽国的王氏王朝也被大将李成桂颠覆,成立了朝鲜国,众所周知,孔家是最没有节操气节的家族了,谁在位谁就是大爷,反正不管是谁都要尊重孔家,何况鲁国大长公主死于难产,并没有留下子嗣,无幼主可守。李成桂为了维护统治,大力推行儒学,所以孔家这一嫡支在朝鲜国也是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朝鲜两班的贵族争相讨好孔家,和孔家通婚。
  孔博士的妻子就是朝鲜国宰相的女儿,但是人到中年,妻子病逝后,孔博士突然不愿继续呆在朝鲜国了,一心回大明认祖归宗,他放弃了朝鲜优越的生活,毅然带着女儿跋涉千里回国。
  先回曲阜拜了祖宗,续上家谱,认了亲戚,衍圣公帮着孔博士这个远房堂兄弟在金陵国子监找了份老师的差事,教习朝鲜语、日本语和蒙语。从决定朝鲜回国到金陵国子监执教,一共花了三年的时间,孔博士和女儿的日子终于安定下来了,孔珍珠年龄的也大了,到了必须要出嫁的时候,孔博士开始着急了,他扒拉扒拉手里的学生,发现了沈义然这个高富帅,难得是人品不错,已经有了举人的功名,将来春闱金榜题名的可能性也高,于是就安排相看,两人有缘千里来相会,互相都很中意,便速速定了亲事。
  徐家大房正抬着棺材出殡,沈家大房花轿抬进门,沈义然手捧着花球和新娘子拜堂,沈韵竹看着二哥终于成亲了,心下一片欢喜,丈夫钱坤帮着小舅子挡酒,他是金陵锦衣卫指挥使,谁敢灌他?于是乎沈义然过一个很清醒的洞房夜。
  钱坤和沈韵竹已经有了一女,名叫钱宇,是个男孩子的名字,当初沈韵竹有孕,从怀像上看都说是个男孩,钱坤便早早取了这个名字,岂料生出了个大胖闺女,现在两岁了,模样轮廓和父亲很相似,整日上串下跳瞎胡闹,小孩子聚在一起玩,她到手的东西不要,非要争抢别人的玩具吃食,调皮劲和沈今竹小时候有的一比了,沈韵竹很是忧心,钱坤偏心自己闺女,说道:“四妹妹现在封了侯了,熊孩子也能有大出息。”
  沈韵竹说道:“就怕她有四妹妹的脾气,但没有四妹妹的本事。”
  马车里放着冰盆,倒也凉快,钱坤抱着熟睡的女儿无所谓的说道:“那不是还有我嘛。”有亲爹护着,还能捅破天去。
  沈韵竹说道:“你就惯吧,将来够你头疼的了。上房揭瓦,连猫狗见了都躲着走。”
  “女儿还小呢,长大了就懂事了,四妹妹如今不也挺好的么。”钱坤想了想,说道:“回去得空写一封信给四妹妹,就说徐家宗族盯住了徐枫在日月商行一成的股份,去衙门递状纸告她了。白灏是应天府衙门推官,他和义然是好朋友,将状纸压下了,告知了我一声。”
  沈韵竹冷笑道:“这些人想钱想疯了罢,那一成的股份是徐枫的私产,要么交给他的嗣子,要么给徐家长房,和宗族有什么关系。今竹去年冬天命账房将当年的红利送到了长房,是徐家老太太亲手写的收据,她是徐枫的亲娘,交给她有何不对?宗族非要拿银子,也是告徐老太太吧,哦,老太太今日出殡,找不到苦主了,便来胡乱攀咬我妹妹。”
  钱坤说道:“徐家现在乱的紧,为了争权夺利急红了眼,挑唆来告四妹妹的癞头鼋已经被我料理了,不过以后这种人肯定不少的,要四妹妹小心些。白灏说徐家族人递到应天府的状纸已经有一大摞了,互相揭短打官司,徐家再这么乱下去,自杀自起来,恐怕要走曹国公府李家的老路了。”
  沈韵竹难以置信,问道:“不至于吧,瞻园虽换了新主,倒也还是一副烈火烹油的富贵景象,那个曹国公府早就是空架子,不能比的。”
  钱坤笑道:“这可难说,当年靖海侯府不也是在鼎盛时突然就倒了嘛,这天下毕竟是皇上的,不得圣心者必然会倒,开国至今封了多少公侯?如今还剩下几个?一个巴掌就数的过来了。魏国公封爵已经有半年了,皇上始终没有下领南都总兵官的旨意,这就很有意思了,历代魏国公有谁足足等了半年都没有消息呢?有传闻说魏国公世镇金陵的规矩可能会被废止——你也知道,徐侧妃还在南宫里关着呢,她有两个郡主养在太后那里,皇上可能是忌惮魏国公,一朝天子一朝臣啊,皇上宣布选秀充实后宫,这个魏国公巴巴的把亲闺女送到京城去,以表心意,结果不知怎么落选了,连个嫔妃都没捞到,宗人府最后定下诚意伯府刘家的女儿为后。”
  沈韵竹问道:“你这么一提我倒是记起来了,那个送到京城的徐家女好像一直没有回来。”
  钱坤消息灵通,说道:“魏国公嫌落选丢人,被人耻笑,寻了官媒找了亲事,就在京城发嫁了,嫁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京官当填房,比她亲爹年纪都大,且一屋子继子继女,连孙子都有了,当现成的祖母,魏国公为了富贵,也真够狠心的,将娇花似得孙女嫁给这么一个人。”
  沈韵竹听了,深有感触,当年她成亲三日后和离回家,在家里熬成了老姑娘、宁可孤独终老都拒绝当这些年纪大的填房,是因哥嫂还有祖母在背后撑腰,坚决不逼婚,相比而言她已经很幸运了。沈韵竹不禁想起了徐枫的遗孀陆氏,问道:“那陆氏已经被娘家接走了,据说已经寻好了人家,等着一年后发嫁的,是何等人家?”
  钱坤说道:“这都是外头人的说法,其实陆氏不想顺应家里人的安排再嫁,正闹着要出家呢,陆家怕传出去名声不好听,一边遮掩着、一边软硬兼施苦劝,这门婚事未必能成了,且看那陆氏能不能熬过去吧。”
  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沈韵竹叹道:“唉,也是个被家族操纵的可怜人。”
  钱坤笑道:“当初陆氏去海澄县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沈韵竹一噎,威胁的瞪了相公一眼,钱坤当即就不说话了,他抱着自家的胖闺女,暗道闺女那股子折腾劲,估摸沈家这彪悍女的性子八成要传到她身上了。
  且说孔氏嫁给了沈义然,沈家大房虽然早就没了爹娘,但是一直没有分家,不过也就两兄弟住在这里,并不显拥挤,何况大少爷沈义斐一直在海澄县当刑名师爷,这几年也就儿子结婚,孙子出世时才回来过。大少奶奶王氏当上了祖母,有孙万事足,再也没有以前争强好胜之心了,在家含饴弄孙,家务都交给了大儿媳料理,和弟媳孔氏相处的很融洽。
  孔氏虽然在朝鲜国出生,但是大明话说的很流利,一应教养都是曲阜过去的老嬷嬷,所以交流起来毫无隔阂,原本朝鲜国用的文字就是汉字,她的母族贵为朝鲜国的两班领军人物,所以心气还是很高的。可是和父亲到大明,她还是感觉到了自己是井底之蛙了,她以前觉得自家多么豪富、朝鲜王宫是多么的壮丽庄严,可是她住进曲阜衍圣公府祭拜祖先,才发现仅仅一个国公府就是朝鲜王宫的数倍,其雕栏画栋也更甚一筹,自家引以为傲的豪宅居然和大明乡下大地主的院落差不多。
  怪不得父亲宁可抛弃富贵也要回大明认祖归宗!原来差距如此之大啊,孔氏跟随父亲在大明游历了三年,深感震撼,如今嫁给了沈义然,住在诗文当中经常提到的乌衣巷,“乌衣巷口夕阳斜”,这里曾经是旧时王谢贵族住的地方呢。新婚后,孔氏饶有兴致的游着自家的园子,脑中充满着两晋时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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