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
快走。
雄虫的身体很轻,向来如此。
凌轻轻用手环绕着陆墨,用下巴轻轻蹭了蹭他满是冷汗的额头。
他好像突然闻到了潮湿的雨水气息。
在炎热的夏日午后,总会迎来一场声势浩大的瓢泼大雨,浩浩荡荡仿佛全天下的水都从这里倾倒了下来。
在屋檐下,在屋檐下的石板上,在石板上的小草鞋里,有一只红色的虫子。
虫子有着纱裙般的羽翼,折叠放在身后,比起倾盆大雨,它是如此地弱小。
但它又是如此地强大。
在它宽阔的脊背下,有一只小小的,漂亮的绿色虫子。绿色小虫紧紧地依附在红色虫子身上,瑟瑟发抖。
小小的凌蹲在走廊里,好奇地看着这一对虫子,一种莫名的情绪忽然满溢上来。
他伸出薄软却满是伤痕的手,轻轻地笼在了两只虫子头上,挡住了不慎溅进来的雨水。
你最好放开他,雄虫的情况很危急!
雄虫保护协会的雌虫正要伸手拉陆墨,下一刻却感到背后一凉,血脉里优秀的直觉让他猛地一撇头险而又险地躲过了致命的一刀。
银发红眸的雌虫盯着他,瞳孔缩成一点。
死神举着镰刀,阴影笼罩着所有人。
你冷静一点,他必须得到救助,否则他会死的!
雌虫却充耳不闻,长刀垂下,在地上画了一条线。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越过那条线。
宋简书不甘地咬了咬牙,这个机会他绝对不能放过。
我们打个赌如何?他看着将近昏迷的雄虫道:你接受检查,我就赔偿你们的一切损失。
陆墨苍白的脸上双眸紧闭,眼睫却颤了颤。
当然,宋简书狠笑道:前提是你没有任何问题。
气氛突然变得异常焦灼起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黑发绿眼的雄虫缓缓睁开眼,苍白的薄唇靠在凌的脖颈上,开合间微微触碰着凌的肌肤。
我
答应了。
第十二章
我答应了。
话音刚落,陆墨就倒了下去。
所幸雄虫保护协会拥有丰富的救助经验,加上这里正是医院的地下车库,不出二十分钟,陆墨就躺进了医院的特护病房。
凌站在窗外,明净的玻璃窗映出雄虫苍白的脸。细密的冷汗在陆墨的额头上凝结,他看起来如同一团随时会融化的雪。
凌伸出手,修长的指尖隔着玻璃窗,虚虚地描摹着陆墨的脸。
宋简书也已经被送去医治了,他被陆墨打得太重,但凡等级再低一点,他都会当场晕过去。
饶是如此,被送进医疗舱时,宋简书也已经意识模糊。
当透明的舱盖缓缓盖下时,温格听见宋简书声音微弱地说:让凌过来
这微不可闻的四个字,却让温格如遭重击,一时竟无法理解宋简书的意思。
这位可敬的上校大人,在战场上向来以骁勇善战而著称。他的坚韧和果敢,为他赢得了一枚又一枚的勋章,也在他身上刻下了一道又一道的疤痕。
但若是以为他只是一条只懂得前进的军犬,虽然善于战斗却愚笨有余,那就大错特错了。
与此同时,他又有着狐狸一般敏锐的嗅觉,能让他轻易地察觉到,战场上细微的风向变化。
正是如此他才能屡次在绝境中开出生路,带领着士兵为虫族夺回一个又一个的胜利果实。
但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却在一瞬间,压垮了温格坚实有力的臂膀,让他不住地打着寒噤。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凌的身边,本想传达宋简书的意思,话到嘴边却变了样。他说:他是D级雄虫。
这实在是很冒犯的一句话。
假如这话不是温格说的,假如听到这话的并不是凌,那么一定会引起规模不小的冲突。
凌了解他的下属,并没有生气:他确实是。
温格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我看不出他的特别之处。
他不明白,眼前的这只雄虫,和其他的雄虫分明没有区别。只消不过十分钟,就能看出他和其他雄虫并无区别。一样的傲慢,一样的颐指气使,一样的天真残忍,而他甚至连基因等级都很低。
可是为什么,凌会对着这样的雄虫,流露出这样眷恋的眼神呢?
为什么军团长看起来,要比从前柔和得多?
温格忍不住道:他让您很快乐吗?
爱是恒久忍耐,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爱是不张狂。
这是每一只雌虫从小到大都接受的教育,雄虫不可能只拥有一只雌虫,雌虫不可以生出独占雄虫的心思。
温格一直恪守着这样的原则。
尽管他时常痛苦,总是忍耐,但爱本就如此,一半甜蜜,一半酸苦。
您为何不回答我?温格一叠声问道: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凌看着温格,这个向来坚毅的下属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是这样地急切,眼里甚至流露出了一种近乎于求救的讯息。
就像被困在了没有边界,没有出口的永恒迷宫里。
凌低下头,从衣服的内襟里摸出一根烟叼上,却并没有点燃,只是浅浅地咬着。
他说:温格,你
他靠在墙壁上,用眼神一个个点过走廊里行色匆匆的雌虫,轻声道:这只雌虫,那只雌虫,所有的雌虫都是一样的。
你们恪尽职守,你们忠诚又坚毅你们是高尚的,所以你们是痛苦的。
我和你们不一样。
凌的声音含糊不清:我呢我很久以前就有病了,医生判断我是个反社会的性格,是个道德败坏的分子。
温格定定地看着他,眼神迷茫不已。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凌耸了耸肩道,我道德败坏,他呢,他他或许得送进雄虫改造所里。你永远想不到他对我说了什么
说到这里,凌鲜红的双眸里因为回忆而泛起柔和的光,如同春日夕阳下波光粼粼的小湖。
他总结道:总之,我们是烂锅配破盖,绝配。
温格低声道:我不是很懂。
凌只是转过头,看着病房里的陆墨,声音缱绻: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但即使注定要被母神抛弃,他也只想和陆墨一起,在地狱的火焰里快活。
还有,你有没有闻到
凌犹豫地吸了吸鼻子,温格疑惑地看着他。问他:闻到什么?
凌摇了摇头:没什么。
那股潮湿的雨水气息,好像越来越浓重了。
而此时的陆墨正处于一种极其奇妙的状态。
他虽然昏迷着,却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清醒过。
站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混沌中,他并不感到恐惧,有温暖明亮的光点在黑暗中游荡。光点的数量是如此之多,当它们偶然地汇聚在一起时,陆墨就会想起自己第一次乘坐星舰的经历。
彼时他站在透明的舷窗前,被壮阔美丽的宇宙震撼到痛哭流涕。
【这是哪里?】
【这是你的身体。】系统的声音在黑暗中传递,变得空灵而渺茫,【距离改造完毕还有三十分钟。】
陆墨:
他伸出手或者说他觉得自己伸出了手碰了碰围绕在他身边的光点。
光点像一只幼兽般,依恋地蹭了蹭他的手,陆墨感受到一股欢快的情绪传递给了他。
他不禁挑了挑眉:所以我因为摸、了自己而感到非常愉悦?
系统:【】
系统头疼道:【麻烦您收了神通吧。】
陆墨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已经说得很隐晦了,你别害怕被锁。】
系统冷冷道:【希望你时刻记得,我现在的人格还没有成年你迟早要被锁我警告你】
陆墨耸了耸肩。
唉,人生总有遗憾。
说话间,这些光点从漫无目的地旋舞,逐渐变成了有规律的形状,一小群一小群的光点汇聚成细细的溪流,而后溪流互相交融,汇聚成江河
千万条江河在面前无声地奔涌,它们看起来是如此地惊心动魄,却又如此平静。
当它们终于在世界的中心汇聚时,一股强烈的白光刺破了黑暗
陆墨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张柔美的脸,亚雌医生安抚道:你感觉如何?
陆墨使劲眨了眨眼道:还行就是有点热。
亚雌医生一愣:热?
陆墨感受了一下自己,面无表情地说:医生,我知道对于您来说,这或许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并且是一件有关虫族繁衍的重要大事。甚至我这种遮遮掩掩的态度都是对您高尚职业操守的污蔑。但是请原谅我,毕竟还有一个人格没有完全成年的非生物在默默监视着这一切,所以我能说的就这里为止了,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医生迷茫地眨了眨眼:您想说什么呢?
陆墨烦躁地扯了扯领口,道:我他妈的好像在疯狂散发信息素啊医生!
亚雌:
十秒钟后,医生后知后觉地涨红了脸,飞奔着跑出了门口,看着在走廊里站着的两只雌虫道:你们谁是陆墨先生的雌虫?
凌不露声色的深吸了一口气。
他说:我是,怎么了?
医生松了一口气,雌虫在就好。
他抓住凌的手就往房间里走,温格想要跟上,被医生一推,拦在了门外。
亚雌医生朝他呲牙:闲杂虫等不得进入!
假如说刚才只是气息变重了,这个房间里简直就连空气都是潮湿的,凌甚至怀疑自己一脚掉进了水里。
雄虫低着头坐在床上,露出一点侧脸,已经被染上了深深的红色。
您怎么了?
凌的声音嘶哑得可怕,低沉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红眸中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陆墨烦躁地扯着衣领,听到他的声音后抬起头,眼尾因为不得抒发的沮丧而变得通红,看起来十分地委屈。
他朝凌伸出手:凌,我好难受。
第十三章
虫族的种族特征,有时候很是古怪。
越是强壮的雌虫,他们的欲、望越是浅淡,最顶级的S级雄虫,一年到头也不一定能迎来他们的情、潮、期。
从科学的角度来说,或许是因为孕育虫蛋所消耗的能量太大,而资质越高的虫蛋,所需要的能量越多。为了避免被消耗殆尽的情况,高等雌虫的身体机制会自发地抑制情、潮、期。
譬如凌,有传言他记录在档案上数十年了,依旧清心寡欲,毫无动静。
而雄虫则恰恰相反。
越是强大的雄虫,他们的欲、望就越是高昂,如今帝都的A级雄虫圈子中,记录在册拥有雌虫数最多的,甚至达到了三百七十二名。
但雄虫稀少的今天,哪怕是等级低微的雄虫,也被要求尽可能地娶雌虫,以便在适合繁衍的年龄多多诞下虫蛋。
很少有雄虫知道,这样的行为会给他们的寿命带来巨大的折损。
这是他们的义务。
我好难受
当亚雌医生按下机关后,原本宽敞明亮的特等病房,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雨水气息,过于湿重的浓度,让人闻到时不由得联想起气势磅礴的雷雨夜。
但其中却又微妙地夹杂了一丝血和铁锈的气息。那是来自硝烟弥漫的荒野战场,被烈风从生死边界带来的,灼热的不详气息。
在狭小的室内,这两种气息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潮水冲散了血腥味儿,又被染上一分热烈的灼意,暧、昧地在房间内流淌,晃动,正如同一室散发着暖香的温水。
陆墨眯起眼,床头亮起一盏小小的,橙黄色的灯。
借着这灯光,他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很是熟悉的感觉。
他朝自己靠近,灯光依次照亮他有着双排扣的精致长靴,包裹在厚实布料里修长紧实的双腿,再照到瘦窄有力的腰线就到此为止了。
陆墨不满地发出了一声气音。
对方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心情,轻笑道:雄主。
陆墨在黑暗中睁大眼:你过来。
于是他朝陆墨弯下腰来,陆墨可以看见他的脖颈,像天鹅一样;尖峭的下巴有着优雅的弧度;挺直的鼻梁上渗着微微的汗。
最后是一双格外漂亮的红色双眸,盛着暖黄的光,像是被撒上了一层金粉。
凌手上戴着一双黑色的皮质手套,他一手按在陆墨的肩膀上,另一手绕到脑后,解开了早上刚刚束起的头发。
银色的长发顿时如流水般倾斜而下,落在了陆墨身上。
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陆墨下意识地想要往后仰,那只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却顺势按住了他的后脑勺,不让他退缩。
等下
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吃掉了他剩余的气息。
雌虫抱起来的手感很好,他乖巧地坐在陆墨的腿上,却小心地没有坐实,高挑的身躯恰好让陆墨抱了个满怀。
而陆墨的双手环绕着雌虫窄瘦的腰,两人就像是被打造出来的一般契合。
直到一分钟后,陆墨几乎要因为窒息而昏迷过去,雌虫才终于放开了他。
雌虫俯下身在陆墨耳边低语,声音带着笑:你别紧张,记得呼吸。
陆墨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脸颊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