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

  玲珑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荷包,没依言去拿宋佩瑜口中的箱子,而是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可怜兮兮的望着宋佩瑜道,主子心疼心疼奴婢,晌午大少爷刚嘱咐过不许我们让您伤神。刚刚夫人院子里的浓翠姐姐也来问主子的情况,反复交代我们不能让主子在养病的时候分神,否则主子就要好的慢些,平白多遭许多罪。若是让夫人和大少爷知道您在病中还在操心,奴婢们可怎么交代。
  宋佩瑜靠在床头的软垫上,明亮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人心,轻笑道,我房里的事,大嫂和景明怎么会知道?
  玲珑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的蜷缩在一起,急忙跪在地上,奴婢从来没和别人说过天虎居的事。
  这点宋佩瑜倒是相信,他信的不是丫鬟而是叶氏和宋景明。
  宋佩瑜能理解两个大丫鬟不愿意让小丫鬟露头的心情,却不能忍受两个大丫鬟连他都想管着。
  冷眼看着玲珑的神情越来越惶恐,鬓间的碎发都被汗水打湿成缕,宋佩瑜才若无其事的道,去拿箱子来。
  玲珑重重的磕了个头,拿着箱子回到宋佩瑜面前时已经不见之前的狼狈,唯有双眼中还有残留的惶恐。
  过了良久,门外突然传来金宝的声音,主子睡了吗?家主从宫宴回来,正在隔壁院子换衣服,说是要来看看主子。
  宋佩瑜拧着眉毛看向床上四散开的纸张,只觉得眼前发黑,扬声道,快进来帮我收收东西!
  用了半个下午才整理出来的东西自然不能再胡乱塞回去,宋佩瑜连带着金宝和玲珑手忙脚乱的出了身虚汗,刚将散落的纸张按宋佩瑜要求的顺序放回箱子,已经能听到宋瑾瑜走到门口的声音。
  宋佩瑜急中生智,直接将箱子塞进了被窝里,倒在床上死命的给金宝和玲珑使眼色。
  宋瑾瑜脱下朝服,换了身褐色的常服,身后还跟着端着药的银宝。
  见宋佩瑜本就病态白的肤色被朱红的被褥衬托得更加没有半分血色,额头上还附着细密的汗水,宋瑾瑜原本舒展的表情瞬间凝固,你们是怎么侍候的?怎么狸奴比早上脸色还差。
  金宝和玲珑下饺子似的跪下去,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宋佩瑜伸手轻轻拉住宋瑾瑜的手,轻声道,不怪他们,我休养了一天,原本已经松快了,只是刚做了个噩梦还没缓过来。
  宋瑾瑜反手握紧宋佩瑜的手坐在床侧,另一只手摸到宋佩瑜颈侧和手臂上的温度还算正常,才没继续发火,转头对银宝道,这碗药倒了,去换安神的药来。
  银宝响亮的应了声,和玲珑、金宝一同退出房间。
  金宝关了门,先抓住银宝,贴着对方的耳朵问道,你不是说主子就是昨晚没睡好,不用吃药,怎么又特意熬了药?
  嘶,这也太苦了。近距离闻了下药味的金宝夸张的退后一大步。
  银宝的表情古怪了一瞬,小幅度摇了摇头。
  家主下午从宫中使人来让他熬药,还特意交代不许让主子提前知道,好在主子机灵,自己躲了过去,不然银宝回药房先找坛子将熬了整个下午的黄连水倒进去,才又去寻安神的药材。
  宋佩瑜摸着被窝里的箱子越来越心虚,主动移开和宋瑾瑜对视的目光。
  宋瑾瑜突然道,陛下与我说打算让你做三皇子的伴读,你怎么看?
  宋佩瑜眨了眨眼睛,半张脸藏在被子底下偷看宋瑾瑜的表情,犹豫道,我不想去。
  我明日替你回绝陛下。宋瑾瑜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意外,显然早就猜到了宋佩瑜的反应。
  宋瑾瑜毫不犹豫的态度让宋佩瑜感动极了,小猫似的从被窝爬出来,磨磨蹭蹭的挤到宋瑾瑜手臂间,小声开口,会不会惹陛下不喜?要不就等等,等我身体好些了,再去给三皇子做伴读。
  毕竟是在世家耳濡目染的长大,宋佩瑜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个伴读做不做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
  宋瑾瑜没好气的在宋佩瑜鼻子上点了下,哼笑道,让你去赴三皇子的宴,你就能想出装病的法子来,若是让你去给三皇子做伴读,你岂不是要拆了东宫。
  我没对上宋瑾瑜深邃的眸光,宋佩瑜突然懊恼极了。
  明知道家里人对他的身体有多看重,他怎么能心安理得的装病,连累着全家都要为他操心。
  宋瑾瑜本是打定主意要好好罚宋佩瑜,让他长记性才行,却拿使劲往他怀里钻的人没任何办法。都是自己出来住的人了,还这么能撒娇,别说从小独立的宋景明,便是宋景泽都比不上他。
  最后宋瑾瑜也只是在宋佩瑜背上用力拍了两下,冷声警告,下不为例。
  鸵鸟状的宋佩瑜连连点头,更是抱着宋瑾瑜的腰不撒手。
  等宋佩瑜羞劲过去,宋瑾瑜才沉吟着开口,你是不是还在为阳县的事怪三皇子?
  宋佩瑜老老实实的坐在宋瑾瑜身侧,脸上满是苦涩,是我自己因为莫名的意气之争,在明知道有危险的情况下还执意靠近那个女孩,才会害了她,不然她也许能活下来。
  我没觉得三皇子有错,也没办法感谢他。
  宋瑾瑜揽过宋佩瑜的肩膀,温声将最新查到的情况告诉他,这也不是你的错,那个女孩早就死了,你看到的只是个笛傀。
  第19章
  笛傀?宋佩瑜下意识抓紧宋瑾瑜的衣角,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开始朝灵异方向发展。
  重新投胎后,宋佩瑜很难不对鬼神之说生起敬畏心。
  宋瑾瑜久久没听见宋佩瑜的回话,觉得奇怪转头去看,才发现宋佩瑜的脸色再次苍白下来,正死命的往他身上靠。宋瑾瑜顿时哭笑不得,从袖子里翻出个巴掌大,仿佛是玉佩似的的笛子给宋佩瑜看,我说的笛傀是用特殊手法养的死士,你在想什么?
  宋佩瑜攥着宋瑾瑜衣角的手指逐渐恢复血色,目光控诉的望着宋瑾瑜,是你说那个女孩早就死了,我怎么可能不往别的地方想。
  她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宋瑾瑜寒声道,你看那女孩五六岁的模样,实际上骨龄已经超过二十,比原本抱着她的妇人还要年长。
  宋佩瑜回忆起当天的情景,确定女孩对妇人的孺慕之情做不得假,一些天真稚幼的反应也无比自然,心下骇然,干涩的开口,那她怎么会变成那样。
  宋瑾瑜觑着宋佩瑜难看的脸色,毫无隐瞒的将笛傀培养过程告诉宋佩瑜。
  寻找年纪不到七岁的孩子,让他们习武的同时配合指定的汤药,这样那些孩子就再也不会长大,还会在汤药的影响下逐渐失去记忆和思考能力。
  这个过程会让大量内心情绪过于敏感的人直接陷入疯狂,只有少部分人才能在药物的作用下成为白纸。
  然而后面的过程只会更难熬。
  笛傀,自然是受笛子操控的傀儡。
  能让已经变成白纸且失去思考能力的人变成听话傀儡的方式,唯有深入灵魂的惩罚。即使疯了,这些笛傀还是会因为痛苦而将接受命令变成本能。
  平时无论多么无害,甚至残疾的笛傀,一旦听见笛声就会瞬间变成最恐怖的杀手。他们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将目标一击毙命。
  他们甚至不需要武器,因为他们自身就是最锋利的武器。
  前朝开国皇帝认为笛傀的训练方式有违天和,下令不许任何世家再培养笛傀,并将所有和笛傀有关的资料摧毁,没想到时隔三百年,笛傀还是没有灭绝。宋瑾瑜半合着眼睛,嘴边的讥笑不知是对前朝开国皇帝,还是对仍旧在培养笛傀的人。
  宋佩瑜安静的消化宋瑾瑜话中的信息,指着宋佩瑜手中翠绿的笛子道,可是一旦操控笛傀的人开始吹笛子,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有笛傀出现,需要防备了吗?
  宋瑾瑜的手又往前伸了下,你吹吹是什么声音。
  宋佩瑜连连后退,眼中满是嫌弃。
  宋瑾瑜见状也不勉强,转而将笛子放在自己嘴边。
  当天找到的笛子早就销毁了,宋瑾瑜手上这个不过是永和帝命人仿制的赝品。
  宋瑾瑜吹了半天,宋佩瑜却没听见任何声音,要不是两人近在咫尺,宋佩瑜都要怀疑宋瑾瑜是不是在假吹笛子逗他。
  这宋佩瑜脑中灵光闪过,笛傀能听见我们听不见的声音?
  宋瑾瑜目露赞赏,肯定了宋佩瑜的猜测,那日阳县的刺客中,唯有小女孩是笛傀,妇人和操控小女孩的人是死士,其他都是被煽动的真流民。陛下的人虽然在三皇子的提醒下及时找到了操控小女孩的人,也抢下了笛子,却没能阻止那人服毒。目前仅有的证据指向盘踞在江南的陈国,反倒让陛下心生疑虑,不好轻易发难。
  宋佩瑜迅速回想有关于陈国的消息。
  当年突厥南下,前朝且战且退,一路跑到了江南,将北方土地拱手让给了突厥。
  前朝却没因此就安稳下来,短短二十年换了四十位皇帝,但凡是皇族的男丁,无论七十老翁还是出生只有三天的婴孩都坐上过帝位。
  又过了十年,前朝最后一位皇帝驾崩,竟然再也找不出一名有前朝血脉的男丁,前朝就此彻底覆灭。
  如今徐、扬二州称陈国,皇帝出自原本的扬州世家薛氏。
  陈国与燕国和赵国都至少隔了两个国家,刺杀永和帝无论成功与否,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利益可拿,反而有可能壮大邻国,怪不得永和帝会犹豫。
  如此,你总不必再对此事念念不忘,过这么久还会做噩梦了吧?宋瑾瑜低声道。
  宋佩瑜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宋瑾瑜是在说他刚才急中生智说出的谎话。摸了摸硌得他后背生疼的箱子,宋佩瑜傻笑着求宋瑾瑜陪他用晚膳。
  他刚翻了个大船,可不能再翻小船了。
  不然就是他死去的亲爹活过来,今天也非得挨罚不可。
  宋瑾瑜本是不打算再用膳,奈何他在宫宴上应酬居多,基本都在喝酒,见宋佩瑜吃的香甜,也忍不住添了碗饭。
  兄弟二人硬是让小厨房加了次菜才满足的放下筷子。
  填饱肚子,一天的困乏也涌了上来,宋瑾瑜换衣服的时候已经简单沐浴洗漱过,此时也懒得再回自己的院子,反正宋佩瑜也是装病,就歇在了宋佩瑜这。
  确定床上箱子已经搬走的宋佩瑜十分欢迎宋瑾瑜留宿,宋瑾瑜刚话说笛傀的时候他一不小心脑补远了,至今还有点上头,正想着等会送宋瑾瑜回大房时,顺便把宋景泽抱回来□□。
  宋瑾瑜肯留下,自然再好不过。
  翌日,宋瑾瑜一早就要去上朝,宋佩瑜干脆也跟着起床,舞了套剑法强身,精神抖擞的去给宋老夫人请安蹭早饭。
  这一去,直到晌午都没能回来。
  直到宋老夫人身体乏了,要午休,宋佩瑜才能得空脱身。
  回到天虎居,宋佩瑜收到宋瑾瑜使人传回来的消息。
  宋瑾瑜已经替他婉拒成为三皇子的伴读,三皇子本人对此没有任何看法,永和帝虽然遗憾却也不强求,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但不做三皇子的伴读,不代表宋佩瑜还能在家继续无所事事。
  来给宋佩瑜传信的山羊胡从袖子里掏出张折叠好的纸递给宋佩瑜,陛下选了七位与三皇子年纪相当的少年和三皇子共同上学。家主让我仔细给您说说这七位的来历,日后您与他们少不了见面交际。
  宋佩瑜手指灵活的打开纸张,目光停留在最末端的魏致远上,总觉得有点微妙的熟悉感。
  山羊胡谢过宋佩瑜的赐座和茶水点心,大大方方的坐在宋佩瑜对面,从名单最上面的名字开始介绍。
  吕氏已经在幽州兴盛三朝,即便是对陛下,早些年时态度也是不闻不问只愿意行个方便。直到陛下正式称帝,吕氏的态度才稍有缓和,允许族人和门人为陛下效力。吕纪和比七爷年长一岁,是吕氏家主的嫡幼子,自幼备受宠爱,吕纪和也难免因此心高气傲。
  骆勇是元后三弟,建宁将军的幼子。自幼养在承恩侯夫妇膝下,虽然习武的天赋随了建宁将军,冲动易怒的性子却完全不像建宁将军。自从建宁将军随陛下回到咸阳,骆勇已经挨了不少的打,承恩侯夫妇每次都要为了孙子和建宁将军闹上一场,连家主也有所耳闻。
  宋佩瑜越听越觉得自己拒绝成为三皇子伴读,是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个个不是嫡幼子就是嫡长子,要不就是燕国世家的小公子。
  身份最差的平彰,父亲是为了救永和帝战死,自己从小就跟在三皇子身边。
  宋佩瑜甚至觉得,如果这些人脾气差点,再加上三皇子那个脾气,大打出手甚至是血溅当场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最后是建远将军的独子魏致远,他人缘很不错,往日在军营中,但凡与他相处过的人都十分喜欢他,七爷倒是不必担心和魏致远相处不来。山羊胡笑着道。
  宋佩瑜垂下眼睫,修长的手指弓起来,一下一下的轻敲桌子,这是他心情烦躁时才会有的动作。
  他总觉得有十分重要的信息被他忽略了,却始终都找不到重点。
  这种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感受委实让人没法轻松下来。
  山羊胡没发现宋佩瑜的异常,喝了口茶继续道,除此之外,大公主和惠阳县主也会在学堂旁听。大公主是肃王和肃王妃的长女,惠阳县主是驸马的女儿。
  宋佩瑜收回放在桌子上的手,整个人窝在椅子里,闷声道,惠阳县主的名讳是什么。
  询问闺阁女子的名讳是大忌,山羊胡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三个字。
  崔仙仪
  山羊胡离开书房后,宋佩瑜痛苦的捂住脑袋。
  他想起来魏致远这个名字为什么如此熟悉了,还有惠阳县主崔仙仪,全都是他穿越前看得那本小说中的炮灰。
  第20章
  宋佩瑜很难再想起一本十五年前随手拿来打发时间的书里面的具体内容。
  能仅凭两个熟悉的名字就发现自己不是简单的投胎而是穿书,已经是宋佩瑜记忆绝佳且反应速度不凡的表现。
  良久后,放下手的宋佩瑜深深的吸了口气,起身去多宝架边取下最高格子上的古墨。
  这是他当年突然要从后院搬到前院时,叶氏给他充门面用的东西。后来宋佩瑜才知道这是前朝大家张翰池亲口承认制作最完美的墨锭,原本是叶氏家主给未来外孙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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