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

  他正将目光转向公子怀,却见他正听着自己瞧,不知怎得觉得那目光有一股穿透之力,令他心神俱愣,他目光闪了闪,转向苏见深,开口道:既然没旁的吩咐,那小的就先走了,大爷若是有事,只管叫我。
  浴桶正冒着热气,苏见深瞥了一眼公子怀,见他仍旧坐在一旁细看佩剑,似乎没有脱衣的打算。
  他正准备开口,却见公子怀道:深夜寒凉,仙君先去暖暖身子吧。
  苏见深想到要在他跟前脱衣洗澡,竟觉得有些紧张,其实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从前在师兄弟跟前也是这样,也没像今天这样别扭。
  他扯了丝笑,二公子不先洗吗?
  公子怀并未看他,只低头擦剑,我无妨,你去吧。
  苏见深瞥了眼那冒着热气的浴桶,又看了眼似乎混不在意的公子怀,只好硬着头皮,将衣裳一件件的慢慢脱下来。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房内静的只能听见苏见深脱衣时的窸窣声。
  这窸窣之声仿佛成了一首招魂曲,纵使他并未将目光放在苏见深身上,也依然能够通过这窸窣之声分辨出,他在做什么。
  公子怀端坐着,侧着身擦拭剑身,他耳朵一向敏锐,正一步步的告诉他苏见深在解腰带,苏见深脱里衣
  很快,他听见赤肉相搏的声音。
  他抬眼,毫不掩饰的看苏见深。
  光溜溜,白花花的身子,撞进眼眸里,他竟有一瞬间失神。
  苏见深也不知怎么的,他明明是背着公子怀的,抬脚就要下浴桶,忽觉得身后有如针刺一般。
  他转过脸,正看见公子怀看他,想起自己现在已经脱光了的身子,他尴尬一笑,看什么呢?
  他想透过这目光揣摩公子怀在想什么,只是还没等他猜想一二,公子怀坦然道:自然是在看你。
  苏见深干笑了一声:我有什么可看的?
  公子怀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接着盯着某处,平静且淡然道,可看的地方的确不多,一处足矣。
  苏见深深切的体会到什么叫作尴尬,那是切切实实深深切切的尴尬,弄得他只想赶紧蒙头大睡。
  他一面干笑着说:二公子说笑了。
  一面又赶紧抬脚进浴桶。
  水的确热乎的很,一下便将沾在身上的凉意冲散的一干二净,可却不能冲散房内这尴尬,且莫名有些旖旎的气氛。
  苏见深一面搓着肩头,一面恍恍惚惚的想,房内只有一张床,待会儿他定然是要和公子怀挤着那一张床睡了。
  可是即便他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公子怀那种莫名的心思。
  要是真睡在他身旁,想到他身上挥之不去的香气,这一夜,真得是无眠了。
  正想着,耳边却听见极轻极轻的脚步之声。
  脚步轻缓,却此起彼伏,来者不是一个人。
  苏见深下意识的看向公子怀,正想张口说话,却看见公子怀握着剑,神色却格外平静,向他摇了摇头。
  苏见深顾不得其他,赶忙起身穿衣,却听见嘭的一声,房门已经叫人破开。
  公子怀目光一紧,长臂一揽,半抱起浴桶中的苏见深,浴水哗啦扬起,苏见深拽过衣裳,随着公子怀如风般动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衣裳穿戴妥帖。
  领头的是个男子,身材装束与先前那店小二一模一样,只是面容却相差甚多,神色中透露着一股凶狠之色,冲着身后几人道:别忘了阁主的话。
  声音一出,竟与先前店小二一般无二。
  公子怀手中长剑已被他擦得明亮,反透着一股明晃晃的寒光,仿佛等待已久,正待出手。
  公子怀也已经等够了,冷冷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8章 乱心
  八
  店小二阴冷的笑了笑:公子怀,你莫要自作聪明,我知晓你早已知道我的身份,只可惜纵使你有防备,今日也是难逃了!
  身后有人低声道:长使莫要冲动,此人修为颇深,就是阁主也不敌他手,此刻只凭我们几个人,未必能伤其分毫,不若先
  只听此人话未说完,便见身后又来了位白衣男子,他厉声斥道:何须与他啰嗦!
  只见他长袖一挥,大喊道:公子怀,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他手上正拿着一面菱花铜镜,铜镜中正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公子怀下意识的别过眼,只见身侧忽然光影流转,竟转换到了一处陌生之地。
  星辰高悬,林中翠茵繁茂,峰峦叠嶂。
  这是哪儿
  身后忽然想起苏见深的声音。
  公子怀看了他一眼,心里竟松下了一口气来。
  四周廖无人烟,黑夜中,只有不眠的翠鸟啼鸣,苏见深小心的踩过灌木丛,跟上公子怀道,那些人是什么人,还有那镜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来势汹汹,不像是黑店打劫,倒像是预谋已久,而且还知道你的身份。
  他们是盗走长生不灭像的人,几日前我曾于他们交过手。公子怀道,想必是知晓我们的目的,前来阻挡你我。
  提及此,苏见深一拳头捶在身侧的树上,震得枝桠扑簌簌飘下不少落叶,他咬牙道:师父就是被他们害死的!
  他心里终归是有怨气的,纵然师父告诉他,不必看重他的生死,只要找到长生不灭像,便是他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只是苏见深又怎么会不在意师父的生死呢,他此行,一为百姓,二为师父。
  公子怀听着苏见深咬牙切齿的声音,仰起头来,见那夜幕中的星辰异常的明亮,他忽然问道:你定然极想替你师父报仇吧。
  苏见深看着他,奇怪道:你怎会有此一问,这是自然了,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若不能替他报了这仇,又怎么能对得起这十几年来的养育教诲之恩,也枉为人了。
  夜风冷寒,忽然吹来,竟让他闪了闪目光,他提剑,淡淡的笑了笑,你倒是个有主意的,那快走吧,赶紧离开这里,免得耽误你报这血海深仇。
  黑夜里的深林路并不好走,只因繁星明亮,才得以在这昏暗荆棘路里,照出一条明晃晃的路来。
  二公子,我有一件事不明白。苏见深道,先前那个人手里拿的是什么,为何那光晕一过,你我竟被带到来这里。
  公子怀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想必是什么法器,我也不曾见过,只是那些人来者不善,还是小心为妙。
  星光虽亮,但却照不尽这深林的尽头,前路林深阴暗,苏见深和公子怀走了好一会儿,竟也还是望不见尽头。
  公子怀顿足,转头道:罢了,离天明也没多久了,不若你我在此稍作休息,养足精气,待天明再走吧。
  苏见深也觉得有道理,毕竟前路昏暗,那些人又颇有手段,这样一直走下去也不是个法子。
  这一夜,只有天上的星光明亮,苏见深和公子怀便坐在一棵大树旁的石墩子下歇息。
  苏见深心神虽一晚上也没静下过,但此时倚坐在这,在这样安静的夜里,却还是没有一丝困意。
  他想着师父,想着客栈里的那群人,想到此刻和公子怀,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来。
  那些人清楚他和公子怀的意图,难道便只打算将他与公子怀带到此处来,便算了
  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对。
  正打算和公子怀商讨此事,却发现他半倚着石头,眼睛已经闭上了。
  看样子好像已经睡着了。
  依着他的谨慎心思,竟会在这个时候睡着,苏见深是万万想不到。
  他和他靠的这样的近,只有半个拳头的距离,鼻尖里全是公子怀身上淡淡的花香味。
  公子怀睡着的时候面目更添柔和,他虽平日里有些冷淡,可内里是温和的,更别提与自己相处时,几乎面面俱到。
  苏见深也只敢在这个时候肆无忌惮的看他,因为此刻,四下无人,没人可以看见他神色中流露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看不明白的心思。
  在星光的阴影里,他看见公子怀鼻尖上有一颗极浅极淡的痣,满天的星光似乎都笼在了这颗痣里,十分夺目。
  他以前听宗门的弟子开玩笑说过,说:这人美不美并非世人所评,而是老天所评,老天若是觉得你长得美,便赐一颗美人痣来证实,这美人痣一长在眉心,二长在眼角,三长在鼻尖,倘若得占其一,便是天赐的美人。
  他原只当玩笑话听的,可如今却觉得此话或许真有几分真切,因为他眼前,正有一个天赐的美人。
  谁知道,这美人却忽然睁开眼了,淡色的眼眸里仿佛盛进了星海,再过明亮的星光也抵不过,他的一个神色。
  苏见深正陷其中,忍不住想,眼睛原来也这样好看。
  公子怀侧头望他,正看见苏见深盯着他发呆,他绝情的不给苏见深任何台阶下,为什么偷看我
  苏见深愣了一瞬,这才回过神来,正不知要找什么借口来掩饰自己的心虚,忽然看见公子怀鼻尖的痣,他灵机一动,笑说:我不是偷看你,我是看见你鼻尖上的痣了,平日里没发现,觉得好奇,才多看了两眼,你,你别多想。
  哦,是吗?公子怀笑了笑,倾身过去道:在哪?指给我瞧瞧,我怎么不知道?
  苏见深望着他,近在眉睫的那张笑得意味深长的脸,他竟然没想着躲开,也竟不知怎么的,越看他越觉得嗓子眼发干,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虽仍有几分紧张,却一反常态的靠近了他。
  他伸出一根指头,轻轻的点在公子怀冰凉的鼻尖上,低声说:这儿。
  公子怀笑了笑:好看吗?
  苏见深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不料公子怀见此,忽然低沉的闷笑了起来,眼睛含笑看他,好看你就多看看。
  第9章 从前
  九
  你不是睡着了吗?
  苏见深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谁说我睡了。公子怀半坐起身道:不过是养神罢了。
  苏见深道:离天明还有一会儿,二公子若是困了便先睡,左右有我在这看着。
  公子怀并未回他的话,只是斜瞄了他一眼,见他的眼睛正望着天上,一眨一眨,黑暗中的双眸里掩埋了一种坚不可摧的力量,他是真正的少年人,对于前路,他纵然深知艰险,却仍然满怀希望和勇气一路前行。
  在想什么?
  苏见深仰望星空,默默回道:我在想这些人偷石像,难道真的想解开封印吗可是石像已经被封印了数千年了,他们难道真的有办法解开封印吗?
  公子怀道:有没有法子倒是难说,但石像在他们手里多一日,便是多了一份凶险。
  苏见深微点头,真想早日找到那幕后之人,只可惜今晚的夜太长。
  流云缓缓消散,那星光倒映在仰头的公子怀眼眸里,他的目光如在闪烁,眨了眨又只在一瞬之间。
  他沉吟了好一会儿,今夜的确有些长了,你可困了
  苏见深摇了摇头,又笑说:二公子别总关心旁人,我瞧你,总把自己给忘了。
  你不是旁人。公子怀轻轻拉过他的一衣袖,他身子一歪,头意外的枕在了公子怀的肩头,他听见公子怀道:明日还得离开这,保不齐路中有其他定数,早些睡吧,养好了精神,有我替你守着。
  苏见深有些愣,此时刻虽不是危急存亡,但也并非安稳,这里也不知是哪,说不准客栈那些人会再次出现,他又怎么有心思睡觉
  他正要起来,却又被公子怀安抚在肩头:有我在,旁人伤不了你的,快睡吧。
  苏见深不知该怎么办,脑子里却忽然想起宗门里的人说的话,由衷道:原来传言不假。
  什么传言?
  苏见深歪着头,看着那月亮,觉得月亮比先前亮了许多,也温柔了许多:传言说你是一个好人。
  公子怀笑了笑:你觉得呢?
  苏见深道:我觉得也是。
  黑暗冰冷的夜里,除了天上月光温暖,苏见深还知道,一个人的肩膀也能够如此的温暖。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是和公子怀聊起了一些琐事,渐渐觉得眼皮子越来越重,便没什么意识了。
  说来也怪,这地方阴暗陌生,他该提着心思守着天明的,竟不觉担忧,竟还能睡过去。
  这一睡,倒做起了一个梦来。
  梦里,想起了早些年的一桩旧事。
  十年前,他八岁,跟随师父去往公子家,拜祭受妖魔迫害而死的公子家家主公子宸。
  那一天,拜祭的人极多,他跟着师父进去,不知怎么的就跟散了。
  那是他第一次进公子家,回廊小亭,假山竹林,弯弯绕绕,竟迷路了,也不知走到了哪个偏僻之处,身后忽有人问道:你是谁?
  他转头一瞧,正是公子怀。
  多年前,他与他原是见过面的。
  彼时他性子还未曾受贤明大师磨炼,仍有少年人的跳脱与轻狂,他脸上稚气未脱,半高的人,仰头,得意道:我若说出来,只怕吓死你!
  公子怀刚逢亲人故去,人冷如冰霜,并未与他搭话。
  苏见深见少年不接他话,觉有失面子,自仰头回道:我是坐忘宗的聪明仙君,今日是随我师父贤明大师来公子府拜祭公子家家主的。
  他冷眼相看,既然是拜祭,跑这里来做什么。
  苏见深吞吞吐吐道:我,我我为何要告诉你
  或许是不喜和他多言,公子怀便不再搭理他。
  苏见深好奇,便走过去,见他正雕刻着一块木头。
  只是那雕工太拙劣,他看了好半天,实在忍不住道:你雕的这是什么像只狗,又像是只熊
  公子怀:
  这是人
  苏见深哈哈大笑:你雕得哪里像人?我瞧你,怕不是第一次吧?雕工实在太差,连我二师兄半根指头都比不上,你今日若是肯求我,我便勉强教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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