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十一章各取头颅

  江湖上,月黑风高杀人夜,沙场上,秋高马肥用兵时。
  所幸尚未入秋,正值酷暑时分,北莽南朝的庙堂大殿内,因为搁置了许多盆冰块,凉意森森。
  一位老妇人身穿旧南唐形制的正黄龙袍,没有高踞龙椅,而是很意态闲适地坐在龙椅前边的台阶上。
  宽敞大殿内站立着四十余人,不显拥挤,而殿内不以文武划分界线,右手一侧俱是身穿黄紫官袍,与离阳参加朝会的官员并无异样,左手一侧则大多身穿便服,但是几乎人人腰扣鲜卑头玉带,显然是北庭甲字豪族出身。举目望去,在这其中,有重新复出执掌兵权的旧南朝第一人黄宋濮,暂时仍然顶着南院大王头衔的董卓,河西州持节令赫连武威,宝瓶州持节令王勇,橘子州持节令慕容宝鼎,大将军种神通,在北凉流州战事失利的柳珪,宝瓶州持节令王勇,陇关贵族的话事人完颜金亮,不但这些北莽大将军和持节令群雄聚集,还有北莽硕果仅存的三朝顾命大臣耶律虹材,柔然铁骑共主洪敬岩,太子耶律洪才,除此之外,年轻一辈则有春捺钵拓跋气韵,在第一场凉莽大战中名声鹊起的夏捺钵种檀,以及秋捺钵端孛尔回回,冬捺钵王京崇,耶律东床,还有曾经化名樊白奴、且拥有北莽马上鼓第一手美誉的郡主耶律美瑜,与夏捺钵称号失之交臂的耶律玉笏,等等。
  这些人,无疑都是南朝北庭两座朝堂首屈一指的显赫人物,此时所有人都安静望着那名极少出现在南朝庙堂上的老妪,那件龙袍,据说出自春秋遗民里的旧南唐织造世家之手,当年皇帝陛下悦其雍容华贵,特地从六种龙袍图案中挑中了这一件,至今不曾更改。今天老妇人召集众人来到这座辉煌大殿之后,没有急于开口议事,就那么坐在铺有绘制了九条金龙锦绣地衣的舒适台阶上,老妇人脚边放着一只晶莹剔透的薄胎瓷盆,冰堆里插有一柄精致匕首,老妇人拎起匕首随意拨弄了一下冰块,没来由说道:“听说北凉道经略使李功德有个儿子,先前立下不小军功,作为白马游弩手,还曾到过君子馆一带?”
  一手创建了北莽蛛网的李密弼沉声道:“启禀陛下,确有此人,名叫李翰林,此人进入北凉边军后,三年间参加大小战役二十余场,每逢战事必定身先士卒,如今已经官至游弩手校尉。”
  老妇人笑道:“才三年啊,就当上北凉游弩手的校尉啦?不都说天底下就数他们北凉边军升官最难,而白马游弩手升官更是难上加难吗?要么是这个年轻人的爹实在手眼通天,要不然就是咱们北莽边军的脑袋太好砍。”
  北莽女帝此言一出,董卓柳珪这拨人脸色明显有些难看,而种神通慕容宝鼎这些没有搀和凉莽大战的大人物,则要云淡风轻许多,甚至还有几分微妙的笑意。
  老妇人瞥了眼跟众人分开而站的李密弼,似乎想起一些事情,笑道:“我北莽五大宗门,且不说那个一人即宗门的呼延大观,道德宗,棋剑乐府,提兵山,公主坟,四大宗门可谓人多势众,剑气近黄青,铜人师祖,口渴儿,小念头,这些个顶尖高手,鼎鼎大名,连朕都早有耳闻,结果都折在了北凉,朕在北庭也听说过离阳江湖素来瞧不上眼咱们北莽的江湖,说各自挑选十大高手捉对厮杀,便是给他们离阳的武道宗师提鞋也不配,记得那会儿,所有人都告诉朕这种言论是无稽之谈,是离阳人井底之蛙了。”
  老妇人自顾自笑出声,没有丝毫怒气,在人群中找到那位天生“有眼无珠”的洪敬岩,抬头看着这位毁誉参半的柔然铁骑之主,“洪敬岩,你曾经跻身旧武评十人前列,那位魔头洛阳都算是你在棋剑乐府的晚辈,你来说说看,你杀不杀得掉那位武评四大宗师之一的北凉王?”
  洪敬岩面无表情抱拳道:“杀不掉。”
  老妇人点了点头,“那让你跟慕容宝鼎,还有种神通的弟弟种凉三人联手,又如何?”
  洪敬岩依旧摇头道:“杀不掉。”
  老妇人哦了一声,“如此说来,到了那位年轻藩王的境界后,就只有拓跋菩萨才能与之一战了。真是可惜了,如果不是西楚那个姓姜的小妮子从中作梗,当时李密弼在西域就可以得手。”
  洪敬岩默不作声,葫芦口一役,连同主帅杨元赞在内全军覆没,唯独他的柔然铁骑侥幸避开北凉两支重骑军,得以突围而出,虽然伤亡颇为惨重,但是好歹保住了柔然骑军的建制,不至于沦落到被瓜分殆尽的地步,可洪敬岩在北莽的名声也因此大为受损,如果不是北庭有一帮勋贵帮忙说话求情,柔然铁骑就不会继续姓洪了。事后董卓最恨洪敬岩的避战自保,把凉莽大战的失败根源归罪于柔然铁骑的擅离职守,如果洪敬岩愿意阻滞凉州骑军,等到他麾下那支董家骑军驰援葫芦口,大将军杨元赞的兵马就算难逃大溃,也绝不至于尽死于葫芦口内。
  老妇人笑了笑,“那个徐瘸子一辈子只是个小宗师境界,倒是有个大出息的儿子。难怪早年跟朕说过,说他爹生前喝了酒后总说你徐骁不要长大了就心太大,以后孙子能顶你两个徐骁。”
  黄宋濮柳珪这拨功勋卓著且忠心耿耿的老将军,脸色有些古怪和难堪,而拓跋气韵种檀这些青壮将领也是一副大开眼界的模样,毕竟有些在北莽流传多年的宫闱消息,不管如何言之凿凿,只要当事人不点头,那就都当不得真。
  老妇人玩笑道:“曹长卿死在太安城外,但是除了徐凤年,还有个桃花剑神邓太阿,如果这两人再喊上两三位境界相差不多的帮手,比如隋斜谷之流,那么朕的这颗脑袋,是不是跟当年弱水畔的旧北院大王徐淮南一样,徐凤年那小子说拿走就拿走了?不妨告诉诸位,不仅仅是离阳钦天监的练气士死得七零八落,咱们北莽也好不到哪里去,如今那些个飞来飞去的陆地神仙,他们的动向,已经不易掌握了。如果今天徐凤年突然出现在大殿外头,你们如何阻拦?”
  大殿上寂静无声,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刁钻且诛心的问题。
  老妇人拿着匕首轻轻敲碎一块冰,也没有为难这帮位高权重的北莽重臣,轻声感慨道:“总说江湖武夫不过百人敌,沙场大将才是万人敌,又说破家县令灭门郡守,看上去好像只要当官,不论文武,都是要比习武要威风的,所以朕一直不明白,当年那个徐凤年放着好好的世子殿下不当,跑去江湖逛荡然后去武当山练武算怎么回事。更奇怪徐瘸子怎么就能容忍嫡长子的肆意妄为,那时候朕只以为徐凤年是无奈之举,想要跟陈芝豹争夺北凉铁骑的兵权,战功声望,肯定拍马难及,只好想着给自己找条退路,既然庙堂厮混不下去,趁着还有些家底,不如跑去江湖耀武扬威,回头再看,徐凤年若不是真被他折腾出一个武评大宗师,陈芝豹就不会离开出凉入蜀……”
  说到这里,老妇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董卓悄悄叹了口气,然后这个胖子不动声色地用眼角余光打量一名年轻女子,郡主耶律玉笏。
  如果当年徐凤年“理所当然”的不堪大任,陈芝豹最终在北凉取而代之,那么凉莽大战也许根本就打不起来,北莽多半会选择辽东或者是蓟州作为南侵入口,道理很简单,一方面是忌惮白衣兵圣陈芝豹的用兵如神,更重要的一方面是陈芝豹通过耶律玉笏,向北莽隐蔽地传递出一种姿态,那就是北莽如果在北凉以外的地方开战,从蓟州南下中原也好,跟顾剑棠的两辽边军展开决战也罢,北凉边军都会袖手旁观,但是陈芝豹只承诺北莽打下太安城之前选择壁上观,之后的打算并未给出任何承诺。这份默契,自然不可能留存纸面,但是董卓相信陈芝豹当年的确有此打算。
  要说正是徐凤年亲手把北凉拖入两国之战的泥潭,也不全是荒谬之论,当然,那时候整个北莽都不认为自己会输,而仅仅认为即便打下一座北凉属于无利可图而已,最终的结果,让北莽和离阳双双措手不及,现今北莽已是骑虎难下,哪怕之前坚持要先下两辽直扑太安城的北莽权臣,不管内心如何幸灾乐祸,都不敢流露出半点异议了,因为坐在众人眼前的皇帝陛下,别看是那般慈祥老妪的温和模样,其实所有人心知肚明,这个时候谁敢揭她的短,真的就是死路一条。
  老妇人收起思绪,缓缓道:“太平令稍后就到,那么现在这栋大屋子里,差不多聚集了北莽所有说得上话的人物,接下来朕希望各位畅所欲言,不过在共商国是之前,朕有件小事要你们去做。”
  所有人顿时如临大敌,不约而同地摆出洗耳恭听的恭谨姿态。
  老妇人提起那柄沾带些许冰渣的匕首,指了指董卓柳珪两人,“虎头城附近的龙眼儿平原一带,以及流州北境,北凉斥候肆意游曳,世人皆言白马游弩手是天下第一等的斥候,朕不愿意相信,董卓你的乌鸦栏子,还有柳珪你的黑狐栏子,都是我北莽最精锐的马栏子,朕希望在入秋之前,不论你们战死多少人,都不想再看到哪怕有一标北凉游弩手的踪影。”
  董胖子一脸肉疼,柳珪欲言又止。
  老妇人没有收起匕首,冷笑道:“我们在北凉关外死了三十万儿郎,再死个千把人算什么!所有乌鸦栏子和黑狐栏子,全部撒出去!”
  老妇人脸色越来越冷冽,厉声道:“别说离阳朝廷地方上刺史一级的邸报,我们连节度使经略使的邸报都能获取,但是与北凉大战在即,竟然连北凉边军的具体兵力部署,都拿不到半点有用的谍报,一封都没有!真是天大的笑话!”
  柳珪躬身沉声道:“微臣的黑狐栏子不惜死在大战之前!”
  董卓不得不附和道:“乌鸦栏子也一样。”
  此时太平令捧着一支卷轴步入大殿,在北莽女帝的眼神授意下,铺展在台阶下方,是一幅巨大的凉莽对峙形势图,长宽各一丈有余,虎头城,怀阳关,柳芽茯苓重冢三座军镇,再到正在火速营建的拒北城,整个凉州关外尽收眼底,至于四州城池关隘,更是详细精确到县城的地步。在地理之外,北凉大雪龙骑军、左右骑军、龙象军、两支重骑军等所有野战主力,也都标注在某个驻地附近,从领军主将到大致兵马人数,都有朱笔批注。
  老妇人站起身,将那柄匕首随意丢入冰水交融的瓷盆,走下台阶,低头看着那巨幅地图,“朕自登基以来,除了任命领军大将,从不对具体兵事指手画脚,这次破例一回。”
  她说完这句话后就聚精会神地俯瞰地图,太平令站在她身边,平静道:“第二场南征大战,定在入秋之时,不设主帅,为了避免出现某些情况,拓跋菩萨已经卸任北院大王一职,只领一路亲军。”
  太平令安静看着南院大王董卓。
  那个胖子一脸无懈可击的茫然。
  北莽元老耶律虹材嗤笑道:“董胖子,这次装傻可不管用喽。”
  董卓在众目睽睽之下硬是“茫然”了很久,终于还是敌不过太平令死死盯住他的眼神,先是哭丧着脸望向皇帝陛下,发现老妇人始终无动于衷,董胖子很快恢复吊儿郎当的常态,嬉皮笑脸道:“既然咱们军神都不当北院大王了,我董卓何德何能,哪敢一个人在官职上领衔群臣,这个南院大王,我也不当了。”
  等到董卓松口,太平令这才继续说道:“第一线总计四路大军,董卓,黄宋濮,慕容宝鼎,柳珪,各设副将一名,分别为洪敬岩,种檀,耶律东床,拓跋气韵。”
  设置四路大军并不奇怪,但是这副将一说,就很值得咀嚼玩味了。董卓和洪敬岩这一路,曾经是争夺南院大王的对手,董家私军和柔然铁骑一步一骑,皆是北莽头等精锐,真可谓不是冤家不聚头。
  黄宋濮和种檀这对老少搭档,很让人期待,老将黄宋濮不用多说,昔年名义上的南朝群臣领袖,本身又是北莽十三位实权大将军之一,而种檀已经在第一场凉莽大战中证明了虎父无犬子,虽说葫芦口一役是北莽大败,但是这并不能否认种檀在之前三场攻城战里的亮眼功绩,作为大将军种神通的嫡长子,未来北莽出现史无前例的父子两人大将军,已经被视为板上钉钉的局面。而慕容宝鼎和耶律东床,仅是两个姓氏,就很让人遐想连篇了。大将军柳珪和四大捺钵之首的拓跋气韵,两人同领一路,也足以寄予厚望。
  太平令沉声道:“董卓和慕容宝鼎这两路大军,过虎头城南下后,负责凉州关外战事,黄宋濮进攻流州青苍城,切断流州龙象军跟凉州拒北城的联系,还需牵扯清源军镇一带齐当国的铁浮屠,以及袁南亭的白羽轻骑。柳珪屯兵幽州葫芦口外,以防幽州骑军将此处作为出兵口。在这之间,种檀尤其要注意北凉骑将曹嵬一部的兵马动静,以防此人在临谣军镇一带突入我南朝腹地。董卓步军务必要在入冬之前,拿下北凉都护府所在的怀阳关,而慕容宝鼎你的任务就是歼灭柳芽茯苓等军镇的北凉骑军。”
  太平令看着神态各异的八名将领,“也许各位要问假若何仲忽和周康的两支北凉主力骑军向北推移,我们当如何应对,答案简单至极,第一线之外,我们还有第二条战线与你们呼应,同样是四支大军,种神通,
  完颜金亮,赫连武威,王勇,你们各领一军,到时候驻扎在虎头城北部的龙眼儿平原,伺机而动,何仲忽的左骑军何时北上,种神通和完颜金亮就何时南下,与此同理,赫连武威和王勇针对周康的右骑军。”
  不等大殿众人提出异议,太平令又说道:“太子殿下和拓跋菩萨会各领一军,作为第三线援军,会紧随第二条战线的大军向南推进,只要凉州关外战场出现意外,确保在一日之内赶至战场。”
  这样的调兵遣将,让人瞠目结舌。
  不是太剑走偏锋,更不是太过高屋建瓴,而是太“正”了,就跟稚童打架一样,只会蛮力,一拳一脚,你来我往,没有任何招式可言,所以显得格外平庸无奇。
  这根本不像是北莽帝师殚精竭虑后该有的大手笔,差不多随便从北莽大军里拣选个用兵平平的千夫长,就能给出这样一份部署。
  最关键的在于这种用兵,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冷血残酷,摆明了要逼着第一线四路大军、尤其是中间两路去跟北凉死磕到底,没有花哨,没有回旋余地,就是拼了命去跟北凉边军互换兵力,要么惨胜,要么死光
  ,总之绝对没有好下场。
  董卓眼神阴沉,慕容宝鼎更是满脸怒色。
  无形中跟慕容宝鼎变成一根线上蚂蚱的副将耶律东床,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转头看向爷爷耶律虹材,老人只是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河西州持节令赫连武威和宝瓶州持节令王勇等人,虽然不是第一线主力,但大多心情沉重。
  种檀面无表情,拓跋气韵如释重负,继而会心一笑。
  极少在朝堂露面的北莽太子耶律洪才,给人一种全然置身事外的悠闲感觉。
  太平令对朝堂上的凝重氛围视而不见,低头视线偏移到离阳河州蓟州等北边地带,“这场仗,既是战于北凉拒北城以北,更战于北凉以外。我有几个问题,诸位是我北莽砥柱栋梁,不妨为我解惑。第一问,是两淮道节度使蔡楠和经略使韩林对北凉的态度,一旦北凉战事不利,以蔡楠所部为主力的两淮边军是见死不救,还是愿意冒险西进?”
  一向沉默寡言的赫连武威破天荒率先开口道:“绝对不会,离阳朝廷刚刚为蔡楠封侯,不管蔡楠本人心底对北凉持有何种心思,肯定不敢擅自出兵,况且蔡楠作为顾剑棠旧部大将,他的举动很容易牵一发而动全身,注定不愿连累唐铁霜在内的一帮同僚。”
  太平令点头道:“第二问,在蓟州将军袁庭山带走李家雁堡骑军后,并且离阳朝廷如今已经将其留在广陵道,与宋笠一同辅佐吴重轩收拾残局,在这个前提下,离阳多半会让卢升象或是许拱其中一人赶赴蓟州,他们的到来,对两淮边事走向有没有决定性影响?”
  拓跋气韵微笑道:“在我看来,不但卢升象会进入两淮,恐怕兵部侍郎许拱也会同时到达,只不过这两人的用处,对北凉战事并无裨益,而是跟先前顾剑棠的主动出击一脉相承,都只是离阳希望我北莽铁骑坚持打北凉的决心而已,并且还能够防止一旦北凉溃败,我方势如破竹地兵临太安城。有蔡楠大军和这两位离阳名将亲临北边,再加上顾剑棠的两辽大军,想必那位赵家天子才能真正安心。所以卢升象许拱的到来,改变不了接下来的北凉战况。”
  太平令对这名后起之秀微笑致意,然后又问道:“第三问,先前北凉曹嵬一万骑隐藏在西域,试图绕道长途奔袭我南朝腹地,若非那场青苍城战事告急,不得不浮水出面,实为大患。如今流州青壮和烂陀山数万僧兵尽为北凉所用,流州兵力不减反增,又有西楚双璧之一的寇江淮担任流州将军,双方与龙象军三足鼎立,可有应对之策?”
  种檀淡然道:“流州青壮我们自然动不了,可那烂陀山不是不能策反,烂陀山之所以倾向北凉,除了北凉王徐凤年本人对天下佛门表现出善意,那位女子菩萨的作用至关重要,我们可以双管齐下,杀不了徐凤年,可以尝试着刺杀那位六珠上师,同时跟烂陀山其余势力接触,我北莽灭佛不假,但不妨敕封烂陀山高僧为我朝国师,只不过这需要陛下的一道圣旨。”
  太平令点头道:“圣旨已经备好。”
  种檀毫不奇怪,干脆利落地抱拳道:“末将愿亲自前往那西域烂陀山。”
  太平令答应后,说道:“第四问,两淮事了,西域事了,蜀诏是不是可以添一把柴火?”
  李密弼微笑道:“南诏那位让辖境怨声载道的赵姓郡王,其实早已是我北莽内应,西蜀道也有一位被我精心策反的大人物,官至经略使,若说这两人帮忙领兵越境去打北凉,那是高估他们了,只不过成我北莽大事不足,败离阳事则有余,而且是绰绰有余,到时候大可以当弃子用,让北凉王徐凤年彻底变成臭名昭著的离阳叛逆,有大雪龙骑军擅离藩王辖境在前,又有两人打着北凉旗号起兵造反在后,相信离阳聪明人看得明白,可是中原百姓嘛,估计就要信以为真了,大概只有等到北凉边军死绝之时,徐凤年战死之际,才会恍然大悟,哦,那姓徐的其实没有造反。”
  完颜金亮嗤之以鼻,赫连武威皱了皱眉头。
  这种鬼蜮伎俩,且不说用处大小,但归根结底,就跟李密弼的身份一样,见不得光,也难登大雅之堂。
  太平令笑着说道:“此举真正的意义,不在那点虚无缥缈的中原民心,而是给离阳朝廷一个理直气壮去约束漕粮入凉的绝佳理由。离阳的中原腹地,从靖安王赵珣到经略使温太乙再到副节度使马忠贤,都与徐凤年积怨已久,相信他们会乐见其成。即便太安城那边最终说服年纪轻轻的赵家天子放开漕粮,但是让他们慢上一步,让北凉边军为此多死几千甚至有可能是几万人,总是好事。”
  一直低头俯瞰脚下地图的北莽女帝,突然抬起头,问道:“朕有第五问,那北凉号称三十万铁骑甲天下,徐凤年麾下武将号称足以让我北莽和那离阳自惭形秽,那么朕就向问诸位一事,褚禄山,燕文鸾,袁左宗,陈云垂,顾大祖,何仲忽,周康等等,仅是二品从二品大将,就有如此之多,北凉如此之多的当代名将,如此之多的大好头颅,我北莽百万大军,为何不取之?!”
  老妇人猛然间踏出数步,重重踩在地图上,朗声道:“朕不需要你们回答第五问,朕有第六问,殿上诸位,可有谁愿意开疆裂土,封王拜相?!”
  大殿众人俱是心口一颤。
  老妇人大笑道:“听好了!那离阳版图有三十州,接下来的大战,杀北凉三品将领者,如凉州将军石符,陵州将军韩崂山,幽州将军皇甫枰,幽州骑军主将郁鸾刀,流州将军寇江淮等人,一律封侯!”
  “杀北凉道三品以及三品以上文官,诸如李功德、宋洞明、杨光斗、常遂、徐北枳、陈锡亮之流,一律封侯!”
  “杀陈云垂、顾大祖、何仲忽、周康等人者,封双字王!日后吞并离阳,便可在那中原就藩一州之地!”
  “杀褚禄山、燕文鸾、徐龙象、袁左宗四人者,封一字王,在离阳中原就藩两州之地!”
  老妇人脸色狰狞,最后说道:“杀北凉王徐凤年者!封一字并肩王!兼任辖境囊括整个中原的南院大王!特别敕封为凉王!除去北凉道四州作为其藩地,还可另取中原任意膏腴一州!”
  满堂沉默。
  寂静无声。
  董卓哈哈大笑,眼神炽热,抱拳高声道:“启禀陛下,褚禄山的头颅,我董卓定当笑纳了!”
  慕容宝鼎扫了一眼地图,眯眼道:“那么锦鹧鸪周康等人的脑袋,我就收下了。”
  黄宋濮朗声笑道:“所幸流州还有徐龙象、寇江淮、杨光斗和陈锡亮这四颗脑袋,还算值钱。”
  老妇人缓缓前行,一步一步踩入地图上的北凉境内,最终一脚踏在清凉山。
  今年下雪之前,朕就要让你们北凉每一寸土地都满地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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