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剑仙 第81节

  车轮在青石板路上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长夜下很是突兀。
  今夜有风,有云,月黑风高。
  出于军人习惯对危险的强度感知,马车里的人掀开车帘,探视了片刻街道的环境和那微末的气息,沉声说道:“保持警惕。”
  这是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男人,眼睛很有神,透着十分森冷的光芒,满脸的横肉表示着他并不好惹。
  男人嘴角挂着淡淡的轻蔑之意,转头看着车厢里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姑娘,有着异样的色彩自他的瞳孔里浮现。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但从军多年的自持力,并没有让他即刻发狂,在这颠簸的车厢里行事确实颇有一些美妙滋味,但他更愿意在安全和舒适的地方,所以他很快便平稳了下来。
  婳儿姑娘美丽的眼睛里氤氲着泪花,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虽然那个男人没有做什么,但只是被眼神注视着,她便好像如坠寒潭,浑身透着冰凉,仿佛心跳都要骤停。
  她想要抗拒,甚至鼓起勇气冒出要杀了这个男人的念头,但她做不到,极度的恐惧几乎让她丧失了所有控制力,心有余而力不足。
  或许在危险真正来临的时候,她能够爆发出很强大的力量,鼓足前所未有的勇气,但在那一刻没有真正来临之前,她所有的想法都是幼稚而又可笑的,因为她根本不敢。
  她终究是懦弱的,或许相比于被折磨,她更愿意好好活着。
  在冒出这种想法的时候,婳儿姑娘难免自嘲的苦笑一声,她很瞧不起这样的自己。
  她当然希望能够安全的逃离,但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连虞大家都保不了她,她又该期盼什么?
  在有权有势的人面前,像她这样的女子,向来都是玩物,甚至说杀便杀,连官府都不会去管。
  她将脑袋深深的埋在臂弯里,轻轻颤抖的身子也渐渐平静下来,再次抬头时,眼睛里已然一片死寂。
  行驶中的马车在即将进入拐角的时候,突然急停,在骏马一声嘶鸣声中,车厢外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而这些声音只是让婳儿姑娘的眼波里出现刹那的光芒,便又很快沉寂下来。
  停下的马车前方,昏暗的只可见十几米的范围,清脆的脚步声响起。
  一把黑色的油纸伞首先出现在那些护在马车前的侍卫们眼中。
  黑色油纸伞下,是一身黑衣的人,仿佛整个人融于黑暗之中,不分彼此。
  车厢里的张崇微微闭着眼睛,指尖敲击着车厢木板,一股莫名的气机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车帘外响起一道声音:“将军,有人拦路。”
  车厢内一片死寂,良久,车帘内伸出一只手掌,微微摆了摆。
  那些侍卫很快理解了主子的意思,留下一人保护,其余三人手持长刀,慢吞吞的朝着拦路者围了过去。
  夜里的寒风吹拂着油纸伞,伞下人身上的衣袍随风起舞,呼啦作响。
  随着油纸伞被轻轻抬起,露出下方那一双星眸,光芒完全胜过了天空中颇显得暗淡的星辰和那被乌云遮蔽大半的皎月。
  完全无视了那围上来的三名侍卫,伞下人因脸上蒙着布,声音透着些沉闷,却又很是干脆,缓缓开口道:“车厢里的人可是张崇?”
  短暂的沉寂后,车厢里响起张崇冷漠的声音:“在都城里还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来杀我,你是某些人的走狗,还是专门为了一个人而来。”
  张崇当然会怀疑这个人是不是为了婳儿姑娘,但想来几率不大,区区一个青楼女子哪里会认识胆敢冒着巨大风险来杀他这样的勇士。
  没错,在张崇看来,敢直接拦住他的马车,对他透露杀意的人,必然是勇士。
  对于张崇的话,伞下的人似乎觉得有些可笑,就算是出自潞王府,也不过是区区一个裨将,在军部里拥有这般职位的人数不胜数,在都城真正的大人物眼里,这些也不过都是可有可无的人,随随便便就可以丢弃。
  看来因为潞王秦承懿的缘故,这张崇有些过于自大。
  撑着黑色油纸伞的人正是李梦舟。
  他观察着那三名围上来的侍卫,发现他们步履沉稳,显然都是受过天照的人,那么最低也是远游境界的修士。
  甚至他能够很清晰的认知到,面前的这三个人每一个都比袁鬼更强。
  也就是说,他们的修为最低都是远游上境。
  更关键的问题是,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够做到随意杀死李梦舟。
  又何况是远远强过他们不知道多少座高山的张崇了。
  面对如此局面,李梦舟却依旧很平静,左手握着的剑也紧了紧。
  “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来杀你的,这便足够了。”
  车厢里也随之传来张崇冷笑的声音:“我倒是很期待,你究竟要怎么杀我。我就坐在马车里,你若有本事,便站在我面前吧。”
  李梦舟没有废话,黑色的油纸伞从他手中脱离,高高的抛向天空,右脚先踏出,与此同时,右手也握在了剑柄上,随着双臂同时发力,乌青色的剑破鞘而出。
  他径直朝着马车冲去,完全忽视了那拦路的三名侍卫。
  有微不可察的细小声音穿梭于街道之上。
  在那三名侍卫满脸鄙夷不屑的神色下,他们举刀朝着李梦舟砍落,只可惜他们的刀并没有落在李梦舟身上,反而是李梦舟轻易的冲出了他们的防线,眨眼间便迫近马车三米距离。
  除了李梦舟过于惊人的瞬间爆发力外,那三名侍卫的目光此刻却根本没在李梦舟的身上。
  他们当然不敢去相信李梦舟能够如此轻易的突破他们的防线,只因为他们遇到了更大的威胁。
  在他们眼前疾掠而过的那一抹寒芒,带给了他们无尽的恐惧。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在身体倒下的那一瞬间,他们方才清楚的看到那一抹寒芒的真容。
  那是一柄很小巧的剑。
  这是一柄飞剑。
  修行到了承意境后,意念力便可达到匪夷所思的程度,不单单是万物所见无所遁形,亦可操控万物。根据意念力的强弱,可操纵不同重量的物品,在承意境界内,所能操控的重量很小,最具杀伤力的便是这种类似匕首甚至更精致的小剑。
  这在修行者的世界属于常识。
  他们不知道这柄小剑的主人是谁,但他们知道自己要对付的人是谁,所以在临死前他们很是惊恐。
  可是承意境意念操控虽是常识,但在这个世间总会存在着某些特例。
  那便是剑修。
  剑修在入远游境界后,便能够蕴养本命飞剑,而本命飞剑的杀敌方式,除了正常的战斗外,与承意境修士的意念力是相同的。
  所以剑修不需要到达承意境,便也可以依靠意念力操纵飞剑杀敌,当然,这取决于这名剑修是否找到属于自己的本命飞剑。
  不过短短一瞬间,三名侍卫便扑倒在地,甚至连阻挡片刻的时间都没有做到,李梦舟便已经来到了马车前。
  那仅剩下的一名侍卫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幕。
  先入为主的事情总是很可怕的,这名侍卫修行未至承意境,他无法轻易看穿李梦舟的境界,作为观望者他更能清楚的看见那三名同伴是怎么倒下的,于是他理所当然的认为,李梦舟会是一名踏入承意境的修士。
  面对这样的强者,他区区远游境界,怕是连垫脚石都算不上,但出于军人的职责,纵使心里再是恐惧,他还是大喊着拔刀冲了上去。
  但李梦舟的动作更快,在马车前三步距离停顿,靴底落在青石板路上,石板瞬间崩裂,而他整个人高高跃起,乌青色的剑划破空际,剑气呼啸,将得车厢从中劈了个四分五裂。
  倒不是他完全不在乎车厢里婳儿姑娘的死活,而是他很清楚的知道张崇所在的位置,也有绝对的信心这一剑伤不到婳儿姑娘分毫。
  强大的判断力和果断的执行力,令得李梦舟一往无前,毫不退缩。
  “你想杀我?”
  破碎的车厢显露出张崇的真容,他看着李梦舟刺来的那一剑,冷笑一声,手掌一翻,轻巧的推出去,那些碎裂的车厢尖利的木块凭空浮起,环绕张崇周身,随着他推掌的动作,如离弦之箭般飞射向李梦舟。
  李梦舟脸色不变,脚下一动,踩着马首,身形急速后撤,乌青色的剑在身前舞成一道屏障,啪啪啪一阵脆响,那些尖利木块纷纷破裂,木屑倾撒街道。
  张崇又发出冷笑,身体诡异的闪烁,猛然之间靠近,同时朝着落地后尚未稳住身形的李梦舟挥出一掌。
  李梦舟同样一掌迎上,两人双掌相接,然后不约而同的化掌为爪,同时抓住对方的手腕。
  张崇微微惊讶,但是手法却是不变,而李梦舟也在瞬间做出动作,一拉一带,自己往张崇的怀中撞去。
  只要两人近身,于杀手浮生而言,对方便已经是一个死人。
  张崇脸色依旧平静,静静看着近在咫尺的李梦舟。
  李梦舟恍若未觉,在靠过去的同时,右手中的剑已经对准了张崇的要害。
  就在这时,张崇双眼忽然闪过一道寒光,紧接着他的瞳孔变得幽深起来。
  一道无形的气场自张崇身上破体而出,首当其冲的李梦舟没来得及做任何闪躲,他只觉脑海中一片刺痛,整个脑袋都好似要爆炸一般,神智也短暂变得浑浑噩噩。
  第四十四章 野火燎原(上)
  那不是身体上的痛苦,而是来自意志精神的折磨。
  李梦舟忍着没有惨叫,却也是闷哼一声,挣脱张崇手腕的束缚未果,只能下意识的挥剑扫去,迫使张崇不得不松开他的手腕,李梦舟接连倒退,很快便远离了张崇,抱着脑袋痛苦不堪。
  张崇阴狠的盯着李梦舟,冷声道:“能够轻易突破我手下人的防线,一开始的确很是出乎我的预料,但我深知你并非承意境的修士,看来是有人在帮你。”
  他一眼便能看穿李梦舟只是一个入了天照的,甚至连修行门槛都未完全踏进去的小人物,且在他看来,李梦舟一出手便是死招,全然不顾车厢里婳儿姑娘的死活,应该是专门针对他而来。
  只是他一时间想不通是什么人。
  看他张崇不顺眼的人并不少,但因为他是潞王秦承懿带出来的人,没有绝对的把握,向来没有人敢对他下死手,所以他有理由怀疑,也许眼前的人针对的并非是他,而是潞亲王殿下。
  能够跟潞亲王殿下掰手腕的人很少,但却并非没有,最具实力的当然便是皇帝陛下。
  但张崇想不明白皇帝陛下这么做的理由,且也不可能只派来一个连修行者都算不上的人,这根本不是来杀人,只会打草惊蛇罢了。
  皇帝陛下和潞亲王殿下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两人的感情很深厚,否则潞亲王也没有机会拥有如今这般权势,所以皇帝陛下虽然是最有可能对潞亲王动手的人,但也是最不可能动手的人。
  张崇越想越困惑。
  他的双眸很快恢复平常,根本没有理会面色惨白的李梦舟,而是扫视着夜色下的街道,沉声说道:“阁下还不现身?”
  那由飞剑杀死三名侍卫的人不可能会是李梦舟,暗处还隐藏着真正可怕的敌人。
  他的身旁一片安静,只有他的声音缓缓飘散在夜间寒风中。
  忽然,他好像感应到了什么,皱了皱眉。
  将目光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什么都没有,只有风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片片枯叶。
  张崇脸上的表情全部淡去,只剩下绝对的平静,或者说绝对的冷漠。
  “原来只是宵小之辈,连露面都不敢么?”
  幽静的街道上依旧没有人回答他,好像全然是他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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