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代一只独秀 第18节

  挽起袖子,站在水台子边就开始工作。整整一上午,都在清洗中餐具中度过,下午,为了迎接晚上营业,要开始清理食材,周子青一个人忙不过的时候,会有个不说话的妇女过来帮忙。
  两个人一直做到下午五点,才把所有事情忙完,周子青伸了伸懒腰身,才发觉忙的这么久,一直没来得及上厕所。周子青去了趟厕所回来,聋哑女人一脸焦急的上前拉着周子青的手,指了指篮子里洗的红彤彤的苹果,又拍下指了指水台子下面角落里,嘴巴焦急的啊啊两声。
  “掉进去了一个?”周子青秒懂,笑着指了指一篮子水果,“你先送把这些送过去,我来捡这个。”
  哑巴女点点头,拎着篮子先走了。
  周子青蹲下身一点点挤到水台子下面,水台子不到半米的高度,狭窄,逼仄。成年人压根连头都进不去。好在周子青瘦,身体韧性不错。低头,缩腿,整个人就像练个缩骨功似的,挤在狭隘的水台子下,伸长手 往里面够苹果。
  周子青正在够苹果呢,突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过来,哒哒,哒哒的。其中有个人穿了高跟鞋,周子青微微压低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一节穿着丝袜的纤细小腿,一双红色高跟鞋。还有一个人,穿着黑色普通皮鞋,皮鞋脚后跟内侧磨损的有些厉害,侧面还沾着泥巴。
  红色高跟鞋,周子青认识,是陶小桃的干妈。
  “没人吧?”这声音是陶小桃干妈,尽管她刻意压低了嗓音。周子青认得。
  “放心吧,听不到这边的说话声。”男人声音低沉,不太熟悉。
  “今晚西北那边有个客人来挑货,要给他儿子配冥婚,想要个年龄不太大的。陶小桃之前带进来的那个就刚刚好。陶小桃说没亲没故的,在她住了一段时间,也没人来找。确定和家里断了关系,消失不见也不会有人注意。你晚上准备一下,别弄出太大动静。”
  “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活的,留口气就行。对方要求要活的,好方便带回去 。”
  “知道了,我会看着办的。”冷漠平静的男嗓音。
  周子青整个人惊骇的捂着嘴,陶小桃之前带进来的?不就是她么?配冥婚?说话的男人嗓音,在浑身颤抖中,她想起来是谁了,是后厨的一个男厨师。
  周子青整个人缩在水台子下,一动不敢动。捂着嘴的手止不住的发颤发抖。直到外面两个人相继离开的脚步声越走越后,周子青脸色僵白,四肢哆嗦的从水台子下面爬出来。
  整个人惊骇到不行,手脚发软,脑子嗡嗡的炸开了。
  陶小桃?
  周子青整个人十分慌乱,跑到厕所一个隔间里,死死咬着嘴唇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止不住心里受到惊吓太重。怎么办?要镇定下来,要当做毫不知情,不能让他们察觉她已经知道了,必须离开这,要当做毫不知情的状态下离开。
  给死人配冥婚,她会死的。
  陶小桃带她进来的,是因为她孤身一个人,没有亲人,死了都不会有人来找她?
  周子青浑身发冷,骨子里丝丝缝缝,像是能感受到冰冷而冻结的成冰的嘎吱嘎吱声,那阴冷冒着寒气的声音,像是死亡前的脚步,无比清晰的回荡在耳朵边。
  周子青狠狠咬着手指头,咬破皮嘴里涌上铁锈一般腥味,瑟瑟发抖的身体,因为疼痛而停止发抖。周子青慌乱恐惧,能操作这样违法犯罪的事情,后面会是怎么样的庞大背景?
  不敢想,她要去报警么?可她会暴露吗?对方一定想办法害死她的吧?
  要怎么办?要顺其自然的离开这,要当毫不知情,要去找陶小桃说,她家里来人了,她家里来找她了,她要回去。
  周子青鞠了一把冷水洗了把脸,对着自己苍白的脸使劲拍打两下,因恐惧而苍白的脸,多了一抹不自然的红色。要笑,脸上要带着自然而高兴的笑容,因为家人找来了,欣喜灿烂的笑容,要天真烂漫,要毫不知情。
  不能无缘无故的消失跑掉,会引起怀疑的。
  周子青一脸阳光灿烂的笑容,找到后厨的管理者。说她干完这两天就不干了,家里来找她回去了。
  听到周子青不干了,陶小桃和干妈很快一起过来了,脸色都不太好。
  陶小桃看了眼干妈愠怒的脸,笑着上去搀着周子青的胳膊问她,“怎么不干了,之前不是说和家里断了关系么,现在怎么又找来了。”
  “不是我妈爸,是我奶奶和叔叔一家,他们住在龙山区老事业小区那边,昨天晚上我本想着偷偷回去看他们一眼,结果被我奶看到了。哭着拉着我的手不放,我叔叔也说会好好照顾,让我回家里,还要供我念书。”周子青仰着头,脸上一直挂着幸福高兴的笑容。
  还笑着反手拉住陶小桃的手,笑眯眯的冲她眨眨眼,“桃姐,我以后还能来这里干活吗?我放假休息的时候过来?”
  陶小桃嘴角僵硬的扭头看了一眼干妈。
  干妈一双凌厉的双眼,正在从上到下一丝丝的审视着周子青脸上的表情,心里起了疑。
  她从陶小桃那里知道,周子青实际年龄才十二岁,不是十四岁。十二岁还是未见过世面孩子,压根不可能伪装的一丝不漏。
  可眼前喜笑颜开拉着陶小桃不放,还在巴巴央求着要来这里做兼职,挣零花钱?可能吗?
  “你和你奶奶叔叔说过了这里么?”干妈脸上挂着微笑,眼中闪过精光,“你要现在不干了,之前日子可就白干了,领不到一分工钱的。”
  周子青啊了一声,瞪大双眼,脸上隐隐挂着一丝不高兴,噘着嘴,“怎么能不给工钱啊,我之前辛苦干了这么多活,洗碗刷盘子的,一分钱不给,不是比之前小作坊还坑人,之前好歹还给了一半呢。”
  周子青冲着陶小桃挤眉弄眼,一副希望她帮忙说说话的意思。
  “干妈,多少……多少给点吧,”陶小桃看得出干妈正在愤怒当中,僵着脸色小声的说了句。
  干妈直接横了一眼陶小桃,冷声呵斥一声,“你闭嘴。”
  凌厉一声呵斥,连带着周子青都吓了一跳,颤巴巴的说了句,“……工钱多少给点吧。”
  干妈狠狠瞪了一眼周子青和陶小桃,转身急匆匆走了。
  周子青一看干妈走了,急的拉住陶小桃的胳膊,“桃姐,你干妈这是什么意思啊,到底给不给啊。”
  陶小桃咬着嘴唇,双手不自觉的掐住周子青的手臂,眼神冰冷的盯着毫不知情的周子青,试探性的问了句,“为什么这么巧是今天呢,你是不是知道……”
  周子青一脸疑惑的眯着眼睛,“什么这么巧?今天么,我也可以在干两天再走,可必须要给我工钱才行。”
  陶小桃紧紧盯着周子青的眼睛看,看的周子青不不禁皱起眉,反怪异的看向她,“桃姐?”
  陶小桃放开手,嘴角扬起笑容,拍拍周子青的肩膀,“工钱我会帮你要的,回家后好好念书上学,将来考上好大学。”
  “必须的。”周子青咧开嘴角,仰着下巴一脸自信的模样。
  周子青出来后,脸上一直挂着僵硬的笑容,装作步履轻松样子,走在路边。害怕身后有人跟着她,她没敢回去,她照着龙山小区地址走,沿路一直注意身后有没有人跟着她。
  在确定身后没人时,周子青转身掉头就跑了。
  路过派出所门口的时候,她心底有一丝的犹豫,可不敢转脸,甚至不敢抬头看。这是一场赌博,关于运气的,可她这个人不管是上辈子,还是现在,似乎都没有什么运气可言。
  人生是一片泥泞不堪的沼泽,不管她怎么用力,似乎遇到的都是倒霉的事情。心底渐渐涌起一股绝望,在弥漫开来。
  书中周子青的结局是自杀,可现在换成她,似乎也在一步步走向绝望当中。
  冥婚?上辈子新闻里才知道事情,这辈子差点亲身经历了。光是想到这两个字眼,身体止不住的跟着颤抖起来。
  差点她就要死了。
  “死丫头,周子青?”在周子青整个思绪沉浸在消极情绪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带着怒气在喊她。
  一转身,就看到陈成怒气冲冲的跑了过来,周子青思绪瞬间回身,瞪着眼睛看着跑来的陈成,下意识转身就跑。
  陶小桃陷害她?陈成知道么?
  陈成在街上看到魂不守舍的周子青,喊了她好几声也不理,好不容抬起头看到他,又一脸活见鬼的表情,甚至还转身就跑。
  陈成都被周子青搞蒙圈了,跟在后面大喊,“死丫头是我啊,陈成,你跑什么啊。”
  陈成把周子青堵住,拽着她的胳膊不放,一脸怒容,“见着我,你跑什么啊?你下班了?”
  周子青粗喘着气,冷眼用着看陌生人一样疏远的目光打量陈成。
  陈成被周子青这样眼神盯着,整个人一愣,“你怎么了?不对劲啊?”
  周子青凌厉的眉眼死死锁定陈成,冷声逼问,“楼下老光棍告诉我,要我小心陶小桃,说她会害我。”说完这句说,周子青就在观察陈成脸上神情,眼睛中的错愕,眉毛倾斜的角度,嘴角瞬间做出的反应,她都一一看在眼里。
  陈成惊讶张大嘴,“他也对你说了?什么时候说的。这老光棍嘴里没个实诚话。我刚住过来,他背着陶小桃,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清楚呢,也让我小心陶小桃。你说我一个一米七几男的,我用得着小心一个女的么?没我高,没我力气大。要小心的也是陶小桃防备我才对。这老东西又挑拨离间,回头我就削他去,他话不能信。”
  周子青看着愤怒的陈成,身体里一直硬挺的一口气突然泄了,浑身像没有骨头似的往地上一坐,低垂着脸,眼泪啪嗒啪嗒就落了下来。
  陈成看着突然一下摊在地上周子青,还吓了一跳,刚想把人拽起来,就看到瘫坐在地上的人,低着头,耸拉着肩膀,一抽一抽抽泣起来。
  陈成一慌,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有些结巴的说道,“你……你……怎么哭了啊。出什么事了?”
  周子青所有的镇定伪装,在脱离危险之后,一直死死紧绷的那根神经崩溃了。
  没有嚎啕大哭,死死压着嗓子,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泪如泉涌,止不住的落下来。心中涌上来无限的委屈和心酸。
  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是。
  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些,为什么她没人要啊,为什么她没有温馨和睦的家呢,她从不奢望太多,她只想要一点点。
  活着怎么这么累啊,太累了。
  周子青心里压抑的黑暗一面,向决堤的河水汹涌泛滥,冲着她此刻脆弱的心理防线。
  弯着腰低垂着头,冰冷的眼泪顺着两颊流进嘴里,又流进心里,把破碎不堪的心冰透了,
  此刻周子青,即使崩溃哭泣,也是隐忍克制着,发出微弱和凄凉的啜泣声,像是破败的灰色娃娃,浑身上下充满了绝望的悲哀。
  第二十三章
  周子青坐在街头路边哭了很久, 把心中一直压抑在心里的负面情绪,一股脑的全都发泄出来,哭到嗓子沙哑, 抽泣打嗝, 抽抽噎噎, 哼哼唧唧, 整个人才慢慢平复下来。
  陈成走不掉, 平时看他嘴巴挺能说的,可关键时刻, 他只能干愣着。坐在周子青旁边,看着她呜呜呜哭,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死丫头哭,他心里也酸酸的。
  可能身世差不多,都是没人要没人管的孩子,受了委屈,也没地方说。他有一段时间,憋在心里久了, 就喜欢出去找人打架。故意找茬撞人,然后挥拳头。
  不管是打人, 还是被人打, 心里才有一种实实在在,活着的感觉。
  陈成是个神经粗糙的, 周子青哭的眼泪鼻涕一把把的, 他站起来捡着大片的树叶子摘了一把,默默塞到周子青手里。然后又一言不发的蹲在旁边,低着头用脚后跟蹭地面。
  周子青宣泄一番, 心情已经逐渐平静下来,看到手里一摞树叶子,顿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陈成看到周子青转哭为笑,傻乎乎的跟着咧开嘴也笑了。
  笑完,小心翼翼的问,“你今天是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
  周子青吸吸鼻子,咳咳咳嗓子,哭的久了,嗓子有些不舒服。听到陈成问,扭头看他,“我问你,当初陶小桃为什么把你带回来?”
  陈成皱眉思考,“为什么?因为当时我可怜?没吃的翻垃圾桶,她心软?”
  “那她找你回来,有说帮你介绍工作什么的么?或者带你去什么地方?”
  “有,有一回,她说要带我去店里长长见识。结果我误喝了一杯酒,当场撒了酒疯,被人撵出来了。”陈成尴尬的挠挠头。
  “老光棍对我说,陶小桃会害我。”周子青只恨当时自己听岔了,压根没听明白。
  陈成一听到老光棍,皱皱眉气急骂道:“老光棍的话不能信,他就是老流氓,天天一个人闲的,净整幺蛾子,恨不得别人因为他吵起来打起来,他好在一旁看热闹呢。”
  周子青冷着眉眼,神情严肃的盯着陈成,说:“陶小桃不是好人,她私下想给我配冥婚。”周子青相信陈成不是和陶小桃是一伙的了,这个人的脑子压根缺了一块。
  “冥……冥婚,什……什么玩意啊?”陈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瞪着眼,张着大嘴,一脸的惊讶。
  “冥婚就是给死人找对象结婚。”
  陈成拧巴一张脸,“可死人怎么结婚……,”张着嘴欲说什么,突然僵着脸停住了。
  周子青看他明白过来,接着说,“我亲耳听到的,一句一字都没有误会她。”
  陈成神情慌乱,似乎还是不信陶小桃会是这样的人,可对上周子青郑重的眉眼,他心里更慌乱了。周子青不会骗他,那就是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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