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骨 第112节
宁奕站在大雨之中。
他抿紧嘴唇,攥拢双拳。
最终的一战,面对应天府的那位大人物,连剑器近前辈……也没有多少把握吗?
那尊雕像没有立即活过来,只是唇角微微上翘,轻声道:“剑道修行,千万条道路,驭剑指杀是一条最轻松的法门……我以三柄飞剑做例子,送你一桩造化。”
宁奕缓慢闭上双眼。
他在心底默念一个字。
“好。”
剑器近的神念,在心湖之间荡漾开来,这位白鹿洞书院老祖宗的神魂,相当温和,并没有给他丝毫的不适。
剑器近轻轻说道:“宁奕,放轻松。”
宁奕放开身子,让那口神念在周身三百六十处窍穴通行无阻。
他知道,这是剑器近前辈,要借自己的身子,引出那位“最终的敌手”。
……
……
悬浮在空中的朝天子,大袖大袍,鼓圆满涨,他的鬓发变得摇曳生长,面容精神抖擞,肌肤透亮生光,眸子里的精光暴涨,整个人回到了最年轻的那一刻。
恍然若神仙中人。
涅槃境界,向死而生。
若是全力一战,便在自身所走过的生命长河当中,缓慢蹚水而过,选择自己战力最为强盛的一个境界。
朝天子抬起两只手掌,缓慢叠掌。
天地大势,风云聚变。
“我本以为,这些年过去,白鹿洞书院早已耗尽了所谓的‘底牌’……”朝天子眯起双眼,双手叠掌,掌心对准黑袍少年和那尊泥塑石像:“没曾想到,竟然还诞生了所谓的大剑修,你是何敕封?”
那尊泥塑石像毫无动静。
宁奕冰冷吐出三个字。
“剑器近!”
“剑器近……无名鼠辈。”
岁月极其久远的“年轻书生”漠然开口道:“我修行数百年,一路通关无敌手,平生只靠拳脚,素来蔑视刀剑。”
此言说完。
掌心叠掌背。
雷光骤降,青山震颤。
青山山顶狂风掠下,凌冽风刀瞬间刮擦而过,横灌古木野草,生灵俯首,草叶翻飞。
一张巨大的手印,盖压在青山山顶,拔地而起的古木被这只巨大手掌印,从上而下地碾压成为齑粉,轰然破碎,绽开一蓬一篷的木屑,星辉与雨水逆流旋转。
风暴的中心,与外面截然不同,大风大浪的骤雨之后,是万物俱静。
三柄悬剑,不动不摇。
宁奕挑起眉尖,神情恬淡睁开双眼。
这一刻,宁奕的剑道修为跻身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他缓慢抬起一只手。
如之前在青山府邸的那样,先是一指轻叩“白虹”,但是这柄品秩极高的悬剑,并没有像之前那般,极其迅猛的俯身前掠上冲,而是微微停顿,向下指地的剑尖缓慢向前翘起,等到宁奕以同样“缓慢”的速度,叩击第三柄悬剑,指头触碰抵压到“龟文”浑厚剑身,发出沉闷的一声撞击之时——
三柄悬剑几乎同一时间向上迸射而出,黑白红三道颜色纠缠天地之间。
大风劈碎。
雨珠劈碎。
古木劈碎。
“年轻书生”的肩头被“嗖”的一声砸穿,朝天子瞳孔收缩,这一次他的肩头,切切实实传来了真切的痛苦,飙飞而出的,不再是零零散散的星辉,而是夹杂着猩红颜色的血珠。
“驭剑指杀法门……”宁奕轻声喃喃。
剑器近的神念游走全身。
天地之间,青山之上,剑气绵延如长线,猩红如血,漆黑如夜,惨白如大雪纷飞雷霆乍现,指杀法门,驭剑全凭一口意念,剑气化线,宁奕便是这片天地当中的“驭剑人”。
宁奕的眸子里闪过一缕精光。
他攥拢五指,在空中拉扯而过,“年轻书生”的身子,后心之处,如遭雷击,整个人面色苍白喷出一大口鲜血,“龙藻”长剑一来一回,已经贯穿心肺数十个来回,剑气速度之快之狠,令人匪夷所思。
这位书院长眠墓中,在涅槃境界停留极久的“老先生”,即便是如今的全盛之姿,也无法以肉眼和神念捕捉剑气轨迹。
站在青山之上,放松身体,全由剑器近一口意念操纵“驭剑指杀”法门的宁奕,像是浸入了一个极其玄妙的境界。
三柄长剑,在“宁奕”的指尖不断绽放血花,青山上空,那道年轻书生被剑气蹂躏来回,无数次想要提起一口劲气,以双拳双脚砸破这口剑气,来欺入宁奕的身前,终究无可奈何,最终仪态全失,浑身鲜血淋漓,披头散发,长啸一声。
“剑器近,可敢堂堂正正一战?!”
黑夜被雷光点燃。
“好!”宁奕长身而起,这一刻,他的眼眸里燃烧炽烈金光,青山之下,书院地底埋藏的陵墓之中,似乎有一道强大的意念开始复苏。
剑器近的魂念附加在宁奕身上。
他起身掠出。
在心底默念驭剑指杀四个字。
龙藻龟文白虹三柄长剑,交错穿插,贴身而归。
“年轻书生”面色狰狞,双手攥拳,迎面当头擂捶而下——
宁奕一拳砸出。
天地之间,一篷血雾炸开。
三座书院引以为傲,修为高居涅槃境界的“朝天子”,被剑器近汇聚剑意的一拳,打得爆碎开来!
第125章 莲花阁里老人言
天都外的雷声,在小巷内听起来沉闷而又遥远。
从酒楼里走出来的男人,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拎起一柄烙着白花的油纸伞,撑开之后,走入小巷里,天都的街道在深夜之中,异常的安静。
他缓慢前行,目光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这是他这半个月来第一次走出酒楼。
他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
……
狭长的走廊,拐角之处,两道人影措不及防的撞上。
“乓”的一声。
茶盏掉落在地,碎裂开来,热雾四散,捧着茶具的侍女慌忙蹲下身子,手忙脚乱捡拾着地上的碎裂瓷片。
“小茶……”高大的身影俯了下来,他笑着帮忙捡拾碎裂茶具,轻轻嗅着身旁女子的长发香气,轻柔道:“老师在阁里休息?”
小茶捋着一边的鬓发,不敢去看身后的太子殿下,而是软软糯糯嗯了一声。
太子捡起几片碎瓷,他揉了揉女孩的脑袋,微笑道:“什么时候在莲花阁楼待腻了,都可以来找我,你知道我平时待在什么地方。”
小茶面色通红,看着男人起身之后,拐过走廊,消失在视线之中。
……
……
停下脚步。
太子并没有去推开莲花阁里的那扇门。
他摊开双手,端详着掌心里静静躺着的那些碎裂瓷片,自己的掌心犹有鲜血,但血迹干涸,并不是瓷片划破的。
老师喜欢喝茶。
所以这个侍女的名字,就叫小茶。
但是他手心的瓷盏,被小茶端出来,不小心落在地上,碎裂开来,是温热的……看来今日的天都,并不太平。
连老师也无心喝茶了么?
太子低垂眉眼,他不知道三司的老人此刻究竟是什么样的态度,是坐立难安还是胜券在握,但是自从红拂河异变之后,他已经无法在酒楼里视若不见的继续坐下去了。
出于自己父皇宫内的那道钟声,宏大而广阔的覆盖了整片天都的所有地域,那张压在每个人头顶的大隋铁律,被他亲手揭开……这意味着,引起红拂河异动的那位“涅槃大能”,能够全力施展,远方的青山风雨飘摇,所有的动荡都来自于那里,书院的斗争到了最后的阶段,而天都的主人默认了一切的发生。
事情开始向着自己波及。
太子望向莲花阁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李白鲸和李白麟两个人,如今都住在天都,今日书院这场斗争的最终结局,势必会影响到整个大隋天下的庙堂……他无心与那两位晚辈勾心斗角,但未来能够预见的“那些麻烦”,他必须要清理干净。
太子不再犹豫,推开了那扇木门,踏入阁内。
外面大雨连绵,莲花阁里并不潮湿,老师坐在阁楼的二层,窗户被大风吹得来回震颤,幕帘四散。
太子合上木门。
袁淳没有去看他,而是倚靠在窗口,一只手伸出窗外,金色红色的雨珠打在他的手上,老人的面色平静而又漠然,雷光闪逝而过,天边一连串炸响,让他的鬓发胡须,镀上一层淡淡的银白。
“老师……”将伞面收起的太子,把伞身靠在莲花阁的墙壁角落,淡淡的水汽氤氲散开,外面是大寒天,他却只披了一件黑色大氅,里面是开襟的白色轻薄纱衣,看起来轻佻而又不雅,只是此刻男人的神情,却是十分的认真。
他摊开手掌,掌心上是斑驳的血迹。
太子诚恳说道:“大隋的铁律,不应该就这么被揭开的。”
袁淳坐在莲花阁的二楼,目光望着外面的大雨。
老人身下的蒲团,被细密的雨丝打湿了方圆的三尺,但唯独三尺之内,风吹不动,雨打不湿,整间莲花阁的二楼,呈现一股异样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