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呼!佞臣当道_分卷阅读_39

  济王这才回头,重新眺望着东方保持沉默,良久后,他道,“孤有应对之策,若不能举事,我们便用先前所定的第一条退路。”
  “殿下,”魏非起身一拱手,走近济王,“此计实在过于……”
  他的话随即被下一个来讯打断。
  ——“报!”
  一路嗒嗒响亮的马蹄蓦然在营地门前停下,胸背的黑色盔甲上,点点雨水直流而下,随着来人入帐后的步伐,化作水印子,每一步皆诠释了何谓一步一个脚印。
  “殿下,先遣军已于西郡和兴郡接壤处发现了屯兵迹象,便速来回报。”
  济王凝眉,已有门人低呼,“对方是如何得知我军下一步要攻占之地?恐怕……”
  魏非接过话,面色凝肃道,“恐怕……有内奸。”
  此言一出,众人色变。
  济王面色淡淡,目光从场内所有人脸上一一扫过。
  被他注视到的人,无不砰然跪地,口中直呼忠诚可表。
  济王让他们跪足了一刻,才抬手令他们起来,偏过脸将大氅解下,丢给侍人,背过身道,“现在便各自回营,明日一早,孤自有论断。”
  在济王殿下的威压之下,虽犹有些人欲再为自己申辩几句,可候在大帐内的侍者行动迅速,将还不愿体面离开的少数人直接一边一个架起,拖出帐外。
  等人都散去之后,祁见钰方才将收到的信封翻转,直接置于火烛上熏染片刻后,信封背面方缓缓现出字迹……
  “……你便以为只有你才安插得了人吗?”
  “——报!”
  五更还未到,帐外又有来报。
  祁见钰依然保持着昂首遥望东天的姿势,大氅仍搁在塌沿,在夜风中胡乱飘飞的衣襟袍角已经湿透了,俨然又是一夜未眠。
  “殿下!魏非已不在帐内,先前暗派监视的遥四,尸首被藏于塌上,遥五的尸身也在后山坳发现。”
  “果然是他……”尾随传令兵而来的殷笑,原是他当年在边疆征战时,一手提拔的副将,只见他白面凶相,天生长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奸脸。
  当年他便是因为这般阴险奸诈之貌,被众人排挤,幸而济王殿下英明气概,透过表象看本质,终究把他这块璞玉给挖出来。
  此次的西郡叛变,原济王的旧部前后从各个州郡暗中潜进来,是以济王所驻的营地周边,是由正规军夹杂流民组成。
  祁见钰道,“孤虽是个惜才之人,但最忌有人欺骗于我,”他将附于衣袖的露水抖开,眼中肃杀之色一闪而过,“传令下去,先前布置的网可以收了,一旦抓到魏非,不用再带回来,直接就地格杀。”
  “是!”
  殷笑等传令兵离开之后,方才哥俩好的一屁股坐在祁见钰塌上。他虽长着一副天生奸相,却是性情耿直义气之人,与祁见钰是过命交情,亦亲随亦兄弟。
  “看来那小皇帝已经知道了,也不知那魏非究竟透了多少口风,实是可恶。”
  “无碍,”祁见钰道,“如今他只是空口为凭,交涉之事当初孤直接吩咐底下经手,未留任何手信,祁见铖自然拿不出什么物证相佐。而今他才刚亲政不久,还未完全坐稳皇位,自不敢与我正面交锋,只敢对孤鬼鬼祟祟来这些暗手罢了。更何况即便他想杜撰些什么,母后也能牢牢压住大局,等我归来。”
  殷笑道,“看来殿下早已将进退之路筹谋好,空让我担心一夜。”
  祁见钰笑着拍拍他的肩,道,“明日一早,孤便传信回去,便说是要为皇上剿匪,请调援兵……”
  “哈哈哈!”殷笑放声大笑,“还请调援兵?殿下这招真是阴损,只怕小皇帝接到殿下的手信,非气得呕血不可!”
  祁见钰心情不错地点头,“本王英明神武,自不必说。”
  对于祁见铖,说实在话,其实他并不算深恶痛绝。
  这一代皇室血脉稀薄,祁见钰自身更是从小被先帝带在身边处理政务,严格以储君的身份培养他,自幼熏陶着皇权长大。
  皇位和天下对于祁见钰来说,是从小就理所应当的认定,这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可是突然有一天,凭空出现了一个陌生人,将本应属于他的东西夺走了。面对着母后的哭泣和所有人眼中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欣喜,祁见钰高傲的自尊心前所未有的被折辱。
  与其说他愤怒于皇权被夺,倒不如说真正令他愤怒的,是这种前所未有的耻辱感。
  于是作为这份耻辱感的载体对象——祁见铖、万翼,皆是他年少时期的活靶子。
  但济王如何也想象不到,在不久的未来,他竟会喜欢上万翼,而今更是满腔惦念着,要在最短时间之内解决掉这批已经无用的流民,早日赶回京去见他。
  也不知那人的伤……好了没有?
  事实证明,计划远赶不上变化。
  就在济王殿下支着下巴立志要在两个月内平乱回京之际,十日后从京城传来一个晴天霹雳,将他当场炸得三魂丢了七魄!
  他下意识捏紧拳,而后猛然意识到信还在手上,慌忙又摊开手将信展开,反复再确认了几遍,直将这单薄的信纸翻得快皱成一堆咸菜干,才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人,那人竟是选好黄道吉日,将在端午之日,取那“传粽(宗)接代”的好彩头,迎那两房小妾进门?!
  “殿,殿下……”
  见济王殿下的脸色突然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众人不由怯怯道,“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祁见钰未有应答。离端午……只差不到十天……
  他倏地起身,将这张信纸撕成碎末!
  “来人,立刻给孤备马——”说罢,人已如一阵风般消失无踪。
  万翼近来很头疼。
  自回京之后,许是心弦终于松懈下来,在第二日夜里他便发起高烧,其后病情反复,又足足躺了半个多月才勉强下床,渐渐痊愈。
  昔日的病美人又重回朝堂,免不了该重新安置先前留下的一堆残局。
  皇上怜惜(?)他大病初愈,准他可以提前一个时辰回去休养。
  眼看后天便是端午,这两日午后,皆会下一场淅淅沥沥的太阳雨。万翼身上的官袍已换为雪青色的白鹇补子,天气一日日热起来,万翼出宫后便换下官服,只着白底青竹纹的常服,头戴儒巾,坐官轿而归……
  半个时辰后终于抵达府邸。
  万翼撩开轿帘探出身时,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自后赶来——
  祁见钰一路不眠不休,快马加鞭,足足跑死了三匹马,终于回到了这熟悉的金粉帝都……
  近了。
  离他的府邸越来越近了……
  他数日未合的眼布满了血丝,酸涩干疼至极,大腿内侧更是早已磨出血来,血痂与下裳牢牢结成一块,行动间撕裂皮肉般火辣剧疼……
  终于到了吗……
  是他吗?
  现在是什么时候?祁见钰脑中浑噩一片,不知自己来迟了没有?
  一把竹伞突然在他眼前打开,有一个人缓缓踱出蓝轿。
  那人缓缓一点点抬起伞,罩在青竹白服外的纱衣随风摇曳,儒巾后两条长长的云纹青带夹着青丝,也被风高高吹开……
  终于,当伞定格在那人淡红的唇上时……
  他微微一笑,流尽了世间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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