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深渊_分卷阅读_185

  凯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这人很有意思,但苏眉并不这么想。她板起脸,回答道:“这样就够了,谢谢你。如果不麻烦,你们能不能向我们作出解释……这里究竟怎么在几天之内,变成了这副模样?村里的人都死了吗?还是逃到了别的地区?”
  老牧师同样大失所望,向他们点了点头,重新转向火堆,继续自己的工作。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波瑞斯苦笑几声,摇头道:“解释?我根本不明白怎么回事,任何人都不明白。就好像他们一个月前得了病,一个月后才发病。第一天头疼、咳嗽,第二天躺在床上不能动,到了第三天,所有得病的人都死掉了。”
  他了解的情况不多,但乐意说出自己知道的。
  他们所在的村庄名叫泽坎,是斐云无数平凡村庄中的一个。这里的人病死了十分之九,幸存者又大多离开村子,试图躲到没有瘟疫的地方。于是,现在只剩不到一百人,集中在村庄另一侧的房屋里。苏眉等人恰好路过无人的一侧,才认为居民全部病亡,村庄空无一人。
  事情发生的毫无预兆,致使军队上下慌了手脚。他们派出一批小队,五人一组,分头搜索各个村镇,查清疾病爆发情况,把幸存者集中起来,并烧掉遗留下的尸体。
  波瑞斯等人忙了整整一下午,才清理完村庄中的死者。火堆烧完过后,他们得返回活着的村民那里,带走他们,前往帕宁顿公爵指定的避难所。
  按理说,这种疫病致死率非常高,等病人全部死亡,传播自然也会停下。然而,健康人正在陆续发病,哪怕没接触病人也一样。这很可能证明,他们染上了病而不自知,因为每个人体质不同,爆发的时间也有区别。
  现实令人极其头疼,好像怎么做都不对。既不能杀死活人,一了百了,又不能任凭他们离开。然而,每天都有人避开重重关卡,翻山越岭,到附近的大城市求医,只为活下去。
  从第一个人报告病例,发展到现在,应该只过了十天。这十天漫长的就像一辈子,并无限延伸下去,延伸到死亡来临的那天。
  “不过,这种病并没带来太大痛苦,还算不错,”波瑞斯最后总结道,“他们大多在昏迷中离开人世,死前表情平静,看起来只是睡着了,也就在头痛呕吐的时候受了点罪吧。”
  苏眉不自觉抿了一下嘴。她觉得,要是自己继续留在火堆旁边,恐怕也得头痛呕吐。但比她弱小的人还在呻吟,她不可能要求离开,只得默默忍耐。
  凯倒不怎么在意气味,问道:“所以事态仍在恶化?没有人能解决这事?”
  “人死光了之后,就不会恶化了,先生。大人物们可能商量出了对策,但我从未有幸参与。”波瑞斯面无表情地说。
  苏眉说:“他们至少商量了避难所。”
  所谓避难所,实际就是变相的监牢,专门关押染上疾病,却还没发病的人。这么做,无疑非常残忍,等同于强逼他们留下等死。但从另外一个角度看,放任平民离去,四散进入安托林等地,好像更加残忍。
  “是这样的。噢,对了,既然你们感兴趣,这里还有个特殊的小问题。”波瑞斯又说。
  “什么?”
  “有个染病的女人,被单独关在一间房子里。她怀了孕,马上要分娩了,也许死前,也许死后。我们不知道她的孩子会不会染上这种病,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你们要不要去看看她?”
  第210章
  苏眉并未拒绝,也没立刻答应,只问:“为什么找我们去看?她的情况很特殊吗?”
  波瑞斯耸了耸肩,说:“据我所知,活下来的都是男人。他们一个个活蹦乱跳,都还没出现发病的迹象。病号就这个女人而已。你们想看症状,只能去看她。而且你也是女人,应该了解怀孕、生产之类的事情吧?她本人必死无疑,如果她的孩子还能活,那么……”
  他说的非常理直气壮,倒让苏眉不好反驳。不幸的是,她没有任何相关经验,也完全不了解。但她觉得,只是去看看,总不会损失什么。
  除此之外,她确实很想近距离接触病人。
  火堆烧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把尸体烧透。在此之前,苏眉和凯返回马车,将消息转告给等在车里的三个人。她转述完毕后,想想不能就此不管,板着脸问:“我是没办法了,你们谁知道怎么接生?谁有经验?”
  她也说不出原因,在问话的时候,居然毫不犹豫地看向了巫妖。也许在她潜意识里,始终把巫妖当成百科全书,能够解决所有问题。
  巫妖已经失去了发怒的力气,冷笑一声,冷冷说:“我可以把婴儿从她肚子里挖出来。反正她都要死了,不是吗?”
  苏眉眼都不眨一下,回答道:“说的很对,只要你保证不伤到婴儿,这么做也行。”
  隆尼森大惊失色,质问道:“你们真要这么干?”
  “还是算了,不要白费力气,健壮的成年人纷纷死去,”巫妖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想都不想,直接揭破了真相,“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可能还活着?不过,我对染病的人很有兴趣。你让他们动作快点,我希望在她活着的时候见到她。”
  事情总是如此不凑巧。尽管他们种族多样性非常丰富,战斗力非常高,却都帮不上孕妇的忙。苏眉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先看情况再决定,大不了派出那个不怕肮脏,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恶心的奥斯。
  对奥斯来说,接生人类婴儿,和进厨房烤肉毫无区别,总之都是各位大人派给他的任务。
  他们事不关己,可以轻松地商讨现状,生于斐云的人却心情沉重。隆尼森参与讨论时,说他有亲戚住在这一带,很可能已经遭遇了不幸。他很坦率地表示,疫病与鲨化鱼人有关,反而最好,因为总能找到复仇对象。如果它是自然产生的疾病,那就只能认命了。
  他们交谈时,克雷德始终凝望着火焰,冷不丁地说:“这些尸体似乎很正常。”
  巫妖正在唠叨苏眉,要她一见病号,就张开那只丑陋的黄眼,把人家从头到脚观察清楚。苏眉不客气地反驳它,说自己细致地看过了火中的死者,尚未发觉任何异常。现在,见过无数尸体的克雷德也这么说,可见并非她能力不足。
  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阻止巫妖的滔滔不绝,回答道:“是的,我看了半天,也没能发现特殊能量的影响。这表示它与魔网、与诅咒无关。除非干出这事的人出奇强大,可以避开我的探查,没在死者身上留下痕迹。”
  凯轻轻说:“我不信。”
  巫妖嗤笑几声,问道:“你不信世界上存在这么强大的法师?”
  凯说:“是的,你想反驳我,就把这个法师找出来给我看。你要明白,他,或者她要是强大到这种地步,已经与神毫无区别了。我们在他面前,只有等死的份,何必浪费时间讨论呢?”
  火堆熄灭之后,难闻的气味才开始消散。这个夜晚恰巧没有风,憋闷的很,所以它消散的速度相当慢,活像准备永远笼罩在泽坎上空,再也不离开似的。处在这种环境下,凯失去的嗅觉倒像是上天的恩赐。
  波瑞斯走近马车,与隆尼森说了几句,示意他们跟着走。
  幸存者集中在四五座房子里,都是当地的平民。他们外表如同普通人,情绪却极度紧张消沉。人人都在猜想,自己能不能看到第二天升起的太阳。有人紧张的过了分,咳嗽几声,立即遭受四面八方射来的异样眼光。
  波瑞斯是对的。这些人均为正值壮年的男性,身体健康,这才侥幸活到现在。昏迷的孕妇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女性,独自躺在一座小木屋里,无人看守,反正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不会有东西前去伤害她。
  克雷德、奥斯、凯三人陆续挤进屋中时,整个屋子都被衬的小了几分。那个不幸的女人被平放在床上,好像睡着了,表情平静无波。她胸口一起一伏,呼吸均匀,证明她还活着。只可惜,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可能忽然断气,自此离开人世。
  海龙之牙的士兵负责管理幸存者,和他们打过招呼,便即离开。老牧师持续工作了很久,感到异常的疲惫,自行找了个地方休息。只剩波瑞斯一人,和他们待在一起。
  他手持火把,站在床边,像老师指着标本似地指着床,说:“病人都和她一样,渐渐虚弱,不得不躺下休息,然后一睡不起,飞快死去。至于她……村里的人都说,她怀了孕,相当于两个人,所以死的也慢。”
  这是一句粗鲁而无聊的话,但在某种意义上,相当接近事实。苏眉轻叹了口气,习惯性地打个响指,让魔法光球飞到床铺上方,用温暖洁净的光芒沐浴着它。
  忽然之间,她额头上的黄眼张开,瞳孔慢慢扩大,似要占据整只眼睛。不同于正常生物的瞳孔,它不反射光线,只吸收进去,黑的一眼望不见底。
  这只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紧紧盯视床上的人。盯视过程中,眼睛两边的眉毛却越皱越紧,最终扭成了一个疙瘩。
  “好奇怪。”她说。
  “她的灵魂……”凯与克雷德同时说。
  巫妖很不情愿地做了反应最慢的人,飞快撺掇道:“你对她施展灵魂回音,看看效果怎么样。”
  苏眉摇了摇头,迟疑着,没做任何动作。巫妖马上不耐烦起来,亲自伸出双手,飞速比划了十几个繁复至极的动作。当它右手下压时,一股无形的能量从它手中荡漾出来,然后扑了个空,以更快的速度消失不见。
  它打了十几个手势,期间没人阻止,因为他们都想确认这件事。
  这个女人确实还活着,但灵魂之火微弱到难以触及。巫妖施展灵魂回音,只要目标是具有灵魂的东西,都会或多或少,对法术产生反应。现在它没能得到任何反应,足以证明,法术目标失去了灵魂,或者说,正在失去灵魂。
  苏眉看不见灵魂之火,只能凭借直觉,认为对方和正常的活人不同。他们几人都有类似的直觉,所以一靠近床铺,立即感觉事情不太对劲。巫妖直接动手,又得到了无可置疑的负面结果,进一步证明直觉的可靠。
  波瑞斯警惕地看着它,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隆尼森同样满头雾水,想问,又不敢问。巫妖冲他们古怪地笑了笑,评价道:“是很奇怪,同时很有趣。”
  “……哪里有趣?”
  苏眉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走到哪里,都能碰上极其棘手的怪事。孕妇昏迷之前,只是这地方一个很普通的平民。她活了几十年,可能从没听过“攫取灵魂”之类的事情,然后碰上了无妄之灾。
  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心里却很明白,眼前的现象源于疫病。但是如何证明,证明后又该如何行动,是更加复杂的问题。
  她终究比较善良,想了一会儿,缓缓说:“我不想危言耸听,所以你们两位随便听听我的揣测,别当真。事情得到证实前,也别告诉别人。”
  那两人异口同声地说:“我知道。”
  她说:“我怀疑疫病可以吸收人的灵魂,逐渐侵蚀它,削弱它的力量。速度起初很慢,后来一刻比一刻快。”
  波瑞斯面无表情,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隆尼森的眼睛却越睁越大。苏眉盯着他们,忽然苦笑一下,说:“这是当然的……灵魂不断衰弱,抵抗能力也在不断减弱嘛。病人失去了感知能力,自然也感觉不到痛苦……”
  她声音非常轻柔,仿佛害怕惊吓到谁,配合极端不可思议的说话内容,令人觉得如同身在幻梦之中,听着梦中人的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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