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记 第31节

  见她将不开心都写在脸上,李容渊颇有些好笑,望了她片刻,忽然轻声道:“你可有什么愿望?”
  阿素想,如今她最大的愿望自然是与耶娘相认,然而子不语怪力乱神,他们又如何能信她的话,不过是把她当作想要攀龙附凤的疯子罢了。这愿望自然也无从对李容渊说起,于是阿素只能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李容渊牵着她走向另一处僻静的偏殿,那里有一位年迈的僧人,披着一袭旧袈裟,闭目敲着木鱼。他身边有一盏盏长明灯,李容渊走到他身边施了金,对阿素道:“这里许愿很灵,只要之后点上一盏长明灯,愿望便真的会实现。”
  见阿素一脸不信,他意味深长道:“我曾经试过,真的极灵。”
  阿素好奇道:“殿下许的是什么愿?”
  李容渊却微微翘起唇角道:“自然不能告诉你。”
  阿素有些失望,但还是走到那老僧人身边想点一盏长明灯,忽听他开口道:“这灯需点一千天,若一千天之后灯还未灭,娘子的愿望便一定会实现。”
  阿素闻言点起了灯,在香案前跪下,闭上双目,虔诚祝祷。
  景云二十六年的夏天来得比往常都要早一些,阿素起身向那长明灯中添进鲛油的时候才想起,距离她点起这灯的时候真的过去两年多,近千日。而再过几个月,便是她十五岁的生辰。
  十三岁时她如春日的嫩柳般忽然抽条,不仅身高长了一节,也完全褪去了童稚,十四岁时生得越发明艳动人,而如今她即将十五,身姿也有了妩媚的轮廓,举手投足皆引人注目,阿素颇有些苦恼,出门时不得不戴起帷帽,任长长的绉纱在风中摇曳。
  阿素添了灯油后便离了慈圣寺向宫内而去,因永仙公主开了女子入官学读书的先例,作为李容渊的弟子,如今她是公主侍读,每隔一日便要入宫陪公主读书。
  从望仙门过金水桥,穿过昭训门到东朝堂,再向北过含耀门是门下省办公之处,旁边便是隶属门下的文献管理机构兼学府弘文馆。阿素穿过廊道刚走到一片歇山顶下,最先见到的人便是姜远之。
  正如她前世记忆中那般,姜远之是景云二十四年的探花,守选一年便入弘文馆做了校书。这虽是一个九品的小官,但可谓是前途无限,因馆中学子皆是皇亲国戚,世家勋贵,而任馆职的学士皆是当世大家。阿素身为公主侍读自然也是馆中学生,见到姜远之恭恭敬敬唤了声姜校书。
  姜远之不置可否,阿素低着头从他身边溜过去。他与李容渊不睦并不是什么隐秘之事,阿素倒好奇,前世里本如胶似漆的两人如今怎么成了这样的关系,不过她也懒得深究,想一想便放下来。
  今日是大课,在经堂的一角专门辟出了一方天地,用帷幔遮了,供公主听讲。阿素知道永仙之所以闹着要来读书,不过是为了多见阿兄一面,只可惜阿兄明年也要入仕,只怕以后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了。
  如今她生得越发出挑,讲堂上的学士讲完经令他们自己研习,便有数道目光已落在她身上。有人起身,似向她而来,阿素仔细分辨,是太原王氏族中之子弟王昉,亦然是钟鸣鼎食之家,如今是要向她借书。
  阿素不禁腹诽,王家藏书不比她丰几倍,何必惦念她的私藏,自是想多与她说几句话。需知这一借一还,便是两次交接,倒打得好主意。阿素与王昉说了句托词,便堪堪避过,但没料到散堂的时候,却有位内侍走到她面前言道,九殿下请她去。
  阿素在心中哀叹,定是方才的一幕,已被李容渊看在眼里,如今他倒将自己看得越发紧了,一会不知又要如何惩治自己。
  第54章 亲昵  整个人被抱起来放在书案上,推倒……
  阿素跟着那侍从沿廊下道走到一处庑殿顶下, 踏着玉砖而入。内堂是一处藏书阁兼馆中学士论经之处,她忐忑地走进去之时正见面前一方书案,其后李容渊长身玉立, 正凝神挥墨。
  那侍从将人带到即刻离开,阿素站在一旁伸长脖子看,李容渊写的是“匈奴不敢敌,相呼归去来。功成报天子, 可以画麟台。”章草飞丝萦带, 圆转如圜。阿素心中一动,这是书法大家颜清臣的《裴将军诗》。前朝饱受匈奴侵扰,李容渊写这诗自然是以古喻今。
  自从两年前元子期卸任朔方节度使,突厥便大举进犯边境,如今沙钵罗可汗雄据西北, 竟有不可抵挡之势, 原本便在墙头飘摇的高昌王即刻投降了突厥可汗,西北失去了最后一道门户。阿素知李容渊早有剿灭突厥之志, 大约现下在心中已有了筹划。
  前世李容渊拥西征之军功, 令几位王兄不敢逼视其锋芒, 恐怕这一世此事竟要提前……阿素正出神,却听李容渊淡淡道:“站着做什么,过来。”
  阿素小步挪到他身边,见她小心样子,李容渊微笑道:“怕什么。”
  阿素不禁腹诽, 自己不过与王昉多说了几句话, 就被捉了来。他的喜怒向来难以把握,谁知道要生什么幺蛾子。
  见她不答,只用黑黝黝的眸子望着自己, 李容渊掷了笔,另取了一幅硬黄纸在她面前道:”写几个字来。“
  阿素松了口气,原来他只是要考教自己功课。自她正式跟着他读书,李容渊督促她练字一点不许她懈怠,经两年多近千天,她于书法上的造诣倒也不至于太丢人。
  李容渊身后的藏书之处卷帙浩繁,阿素在林立的牙签之中随意寻了一卷《子张》,铺开硬黄纸。挽起衣袖仔细誊抄起来。
  这是论语中的第十九篇,记士行交情,任人免学,又或接夫子之语,或辩扬圣师之德。阿素选这篇自然是有意讨好于李容渊,写起来也格外卖力,淋漓挥墨。不过才写了一小半,原卷上的一行便被李容渊掷下的书卷挡住了一片,阿素起先并未在意,凭着记忆默了出来,后来又遇到一次,才发觉是他故意为之。
  阿素心中一凛,这是常科之中帖经,意为将经书上的某几行盖住,令答题纸人补充,看来李容渊今日是要正式考察她这些时日的读书成果,顿时抖擞起精神,又庆幸自己选了《论语》中最熟悉的一篇。
  果然,这一试她顺利过关。全部誊写完毕之后,阿素长长松了口气,却有一只手从身后将她面前的硬黄纸抽出,展开阅之道:“勉勉强强。”
  阿素知道,他要求严格,鲜少夸赞自己,这一句评价差不多可以等同于“不错”。她转身欲夺那硬黄纸,纤细的腰身却被扣住,阿素此时才发觉自己整个人都扑在他怀中。去年她抽条似的长了身高,此时也不过刚到他肩膀,恰好被严丝合缝地困住。
  阿素面颊微晕,自然知道他是故意的,她有些抗拒,然而却知越挣扎越无用,不如顺着他些,反正他不过逗弄自己,也不会真做什么来。见她乖巧,李容渊终于放开她,将硬黄纸在她面前铺开。
  阿素望着那硬黄纸,李容渊以修长的指在案上敲了敲,沉声道:“那你可知,为何《子张》为诸篇之末?”
  帖经之后按理应考校经义,阿素已准备好辨析经义,却没想到他不问经义,倒问了那样一个问题。《论语》共二十篇《子张》为第十九,阿素还真未想过篇次顺序,不仅低头苦思。
  见她一时间毫无头绪,李容渊从身后扣着她的腰,俯身在她耳畔,低声道:“再好好……想一想。”
  整个人都被笼在身后之人怀里,阿素更无法思考,磕磕绊绊道:“因其皆弟子之言,故差次诸篇之后?”
  李容渊颔首,下颌正压着她的肩膀,叹道:“这是最浅显的一层,若往深里……”他从身后握住她的手,一点点在那硬黄纸上圈点。阿素终于忍无可忍,涨红着脸从他怀中挣开。
  然而她做完这件事便有些后悔了,悄悄打量他神色,生怕又触怒了她,李容渊深潭般的眸子望过来,阿素望着门扉期艾道:“有……有人要进来了。”
  毕竟他们如今有一个不宜逾矩的师徒名分,阿素总觉得如此亲昵,若让人看到了不好。李容渊闻言轻轻一笑道:“那若无人呢。”
  阿素顿时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只低着头,望他握着自己的手写下的那些字。然而忽然感到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抱起来放在书案上,推倒了一片纸墨书卷。
  阿素惊慌失措地抬头,欣赏够了她的表情,李容渊方俯身压下来,撑在她身体两侧,在她耳畔淡淡道:“没有人敢进来。”
  他平铺直叙,却带着上位者的不容置疑,阿素耳尖通红,知道他说的无错,这里全然是他的领地,没有命令任何人不能入内。而此时他与自己距离极近,近得能看得清他俊美的脸上每一根纤长卷翘的睫毛。丰润的唇就贴在颊畔,阿素颈项之中也被有些灼热的呼吸打得染上一片薄红。
  阿素想从案上滑下去,却被牢牢禁锢住。李容渊越发好整以暇,见她慌张样子反倒有些好笑,捏住她的下颌轻轻抬起来,然而本是有意逗弄,目光却不由自主停留在她娇嫩的嘴唇上。
  他捏着她的下颌,低头凑得极近,呼吸相闻间,望见他蓦然幽深的眸色,阿素心中极紧张,如今自己便如待宰的羔羊,再没有人能来救她。阿素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微微沁出些冷汗。
  李容渊俯身慢慢压了上来,阿素无助地闭上眼睛,然而不过一瞬,她便感到自己被松开了。有些茫然地睁开双眼,阿素只见到他颀长的背影。许是方才自己神情抗拒,让李容渊失了兴趣。阿素知道,以他的性格,定是不屑于做勉强之事。
  果然这片刻他已飒踏走向殿外,阿素从书案上跳下来,见他冷淡的样子,顾不上整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裙,在他身后小声道:“殿下要去哪里。”
  李容渊转身,望了她片刻,叹了口气道:“晚上想吃什么。”
  阿素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磕磕绊绊道:“鲈……鲈脍,雀炙?”
  李容渊淡淡道:“让朱雀去准备,今日就不陪你用晚膳。”
  阿素心中有些失望,以往每日下了学,回府之后朱雀会安排他与李容渊一同用晚膳,她原先只觉得是为了方便,现在才发觉,原来他是特意陪她。
  李容渊走出内殿即刻有人为他打起珠帘,他转身淡淡吩咐了一句,身边之人便应诺去了。阿素跟着走出去时另有侍从为她引路,路过殿前丹墀的日晷时,阿素发觉已到了宫禁时分,便吩咐人准备马车回府。
  今日还是第一次李容渊未和她同归,朱雀倒似见怪不怪,引她到北苑一处极幽静的水榭中,吩咐人布菜。
  此时正是夏日,日暮之分暑气依旧消散,只有在这水边方觉凉快些,然而阿素心中却有些燥热,朱雀命人端上来的晚膳之中确有鲈脍和雀炙,自是得了李容渊的吩咐,然而如今却不知道他人在何处,难道真的生了自己的气?
  想到此处不由望着朱雀道:“女史可知现下殿下今日……”
  她还是第一次破了这食而不言的规矩,为的是打听李容渊的事,朱雀放下银箸道:“是得了太子差事,去寻城中藏匿的高昌乱匪。”
  阿素知道前些时日高昌投降了突厥,无疑让大周在周围的藩属面前失了宗主国的面子,景云帝震怒,欲斩杀高昌使节,然而金吾卫去拿人之时,那高昌遣使已经不见了踪影,似是提前得了风声已然脱逃。
  景云帝愈怒,责令京兆尹十日内将高昌使者捉拿,这原本应太子一力督促,然而着差事颇有些棘手,便被太子甩给了李容渊。
  原来是有公务在身,阿素心中轻松,却听朱雀叹道:“需知大隐隐于世,长安城两市一百零八坊,藏一个人还是太容易,所以今日,殿下只能先去探些消息。”
  阿素不禁好奇道:“何处竟能探到那乱匪的消息?”
  朱雀笑道:“自然是平康坊郑都知家。”
  阿素一滞,平康坊乃是城北歌妓所居之处,各路人马交汇,各类势力交错,确实是全长安消息更灵通的地方。花魁郑妙儿家她也去过,以往李容渊每次去那里都会带上她,可今日却将她撇下,让阿素不禁怀疑,这事情没有朱雀说的那么简单。
  整个晚膳时间她都似有心事,回到西苑时阿素终于下了个决定,即刻让琥珀去取一身圆领袍来。望着作郎君打扮的阿素,琥珀眼睛闪闪发亮,兴奋道:“娘子越发俊俏了,这骑马在街上一走,不知要迷倒长安城中多少贵女。”
  阿素低头系好腰间的玉带,微微一笑,又命她去备一匹马来。
  第55章 听风  肌肤似雪,姿容绝胜
  不多会琥珀便命人将那匹枣红马牵来, 经过这些时日不仅阿素的骑术精进,那原本矮矮的汗血马也长成高大的骏马。阿素系好了玉带才发觉自己的腰实在是太细了些,并不似男子。拽着马鞍上马时带下蹀躞晃荡颇为累赘, 她跨上宝马纤手一挥,将腰间的佩饰都扔给了琥珀,长靿靴夹紧马腹,策马而去。
  偷偷出门这事本是瞒着朱雀, 所以阿素心虚走得急, 连琥珀捧着装好金稞子的鹿皮袋在后面追之不急也毫无察觉。她凭着记忆摸索到了平康坊,坊门已挂上了两盏高高的红灯笼,有位小童上前伺候她下马,又接过她手中缰绳,见她颇有些面生, 不由迟疑道:“郎君可是要赴妙娘子家中的探春宴?”
  阿素听见郑妙儿之名心中便是一沉, 这探春宴之名听起来便有绯靡之感,定不是什么正经去处, 果然李容渊今日不带她是有缘故的。想到此处她在心中打定主意, 大喇喇将缰绳甩给那小童, 径自入内。与她同路的还有一位带着武士的华服东瀛少年,身边的武士梳了半月头,握着长刀,表情凌厉,似是家臣。阿素没见过这阵仗, 不禁多看了几眼。
  见她衣饰华贵, 气度不凡,侍童自不敢怠慢,一路引她到了南曲一栋熟悉的建筑前, 阿素知道这便是郑妙儿家。那带着武士的东瀛少年直接走了进去,阿素却在门口犹豫不前。假母见来了贵客不敢怠慢,亲自迎了出来,望见阿素这生面孔微微一怔,想这小郎君生得杏目桃腮,倒比见过的恩客都俊俏些。又见她站在门口微微凝滞的样子,知道必然是个雏儿,心下暗喜,上前在她身前福了福身道:“郎君可持了请柬来?”
  她声音轻柔,阿素虽不喜她身上脂粉气息,还是做样子摸索一翻,刻意粗了嗓子道:“许是掉在路上了。”
  那假母是什么样的人,自知她是想浑水摸鱼混入其中。今日来探春宴的都是贵客,每一位她都认识,自也不需要什么请柬,不过是试探,见她果然没什么经验,掩唇而笑道:“既然如此,郎君请随我来。”
  北里的规矩是恩客初次上门,度夜资翻倍,另有赏钱。所以大多数人初次来都是请熟客相伴,那假母见她落了单,有心想敲她一笔钱财,将她引到一间花厅奉茶便要讨赏钱,阿素伸手摸向腰间,顿时一身冷汗。
  她今日走得急,不仅未带钱,连腰间的佩玉缀珠都取了下来,此刻哪有钱与假母。见阿素摸索半晌后面露难色,竟然拿不出一点钱财来,假母顿时变了脸色。她庆幸还好自己留了个心眼,没被小郎君金玉其外的倜傥样子蒙蔽了,原来竟是个来打秋风的,想来整个北里还没有人敢这么大胆子,将主意打到他们家。
  想到此处不由山眉倒竖,即刻就要唤人将她拖出去。阿素还未见到那探春宴究竟是什么样子,自然不肯走,眼见着几个魁梧男子已得了令走到她身后,阿素心中惶急,却听身后有个声音道:“且住。”
  阿素转身,发觉身后之人竟是姜远之,他的声音极有威慑力,那几人即刻退到了一旁,假母上前赔笑道:“竟惊扰了贵客,是妾身的罪过。”
  姜远之微微一笑道:“大娘何至于此,这人原是我带来,不知路,既然寻到了,这便随我回去了。”
  那假母明知他信口开河,却不得不笑靥如花道:“都是妾身有眼无珠,怠慢了贵客。”
  阿素被她这变脸的功夫惊呆,又听姜远之道:“赏红绡三十匹,与娘子缠头。”
  那假母闻言更是笑的花枝乱颤合不拢嘴,折腰倾身尽心侍奉,一路簇拥着阿素与姜远之向远处的宴厅走去。阿素在心中不由暗暗咂舌,姜远之不过是新科进士补九品校书,那三十匹红绡可抵得上半年的俸禄,如此一掷千金,难道那些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想到此处再望向姜远之的目光不由带上了一丝怀疑,姜远之却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一遍,像是见了什么有趣之事一般道:“怎么来了这里。”
  她自知姜远之已认出她,倒也心中不惧,虽今日他为自己解了围,但想起前世之事,阿素对他并没什么好感,不由反唇道:“那姜校书又为何在此处?”
  朝廷命官自不得出入风月场所,然而平康坊接待达官贵人出没已是不成文的规矩,民不举官不究,连御史台也不会以此为由上弹劾的奏疏,所以在此处见到姜远之也不奇怪,只是从律令上来讲,他毕竟逾矩,倒真是阿素占理。
  所以姜远之闻言微微一笑道:“倒是伶牙俐齿。”
  阿素小胜一筹,环顾四周,见他们正处于一处华丽宴厅的角落,中间的舞池之中广袖翩然,最好的观台上颇有些熟悉的面孔,坐在中间的是赵王李静玺,他右手边是雍王李延秀,而左手边,阿素不用看也知道,自然便是李容渊了。
  花魁郑妙儿正偎依在李静玺身边与他喂酒,李延秀身边也有另一位绝色佳人相伴,是郑妙儿的妹妹绛真子。平康坊之中的女妓都以姐妹相称,这绛真子比之郑妙儿可称绝色。见阿素的目光落在独坐的李容渊身上,姜远之啧啧道:“看得倒牢。”
  见姜远之揣测自己此行目的,阿素虽打心里不愿承认,但还是面上微热,然如今她与李容渊有师徒的名分在,却不能任他胡言。阿素张口欲辩,姜远之却不理,径自坐下独酌。阿素知道他今日自是随李静玺一同来的,又向来与李容渊不对付,此时拖了自己来,大约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阿素直觉她应快些离开,然而见李容渊好端端地坐在那,没半点要离席的样子,犹豫了下还是悄悄坐在一旁准备看个究竟。
  然而她刚一落座,便听姜远之道:“不妨猜猜,这探春宴是做什么。”
  姜远之话音刚落,阿素未答,另有一列五官深邃的舞姬身着长袖宽摆,妖娆滑入舞池之中,场内忽然安静下来,接着响起了羯鼓有节奏的咚咚与琵琶清脆的珠音,东西方两种乐器混合在一起竟格外和谐。
  然而最令人瞩目的是众胡姬之中的一位舞者,她身量甚高,腰肢纤细柔软,随着鼓点旋转如佛教中的飞天,虽整个人都蒙在轻纱之中,但隐约可见肌肤似雪,姿容绝胜,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平康坊不似义宁坊,鲜有胡人,能见到这胡旋实属罕见,所以这探春宴的“春”便只得是新引入的胡姬了。假母着意请了如此多的贵客,自然是为了将这异域的美人叫上个好价钱。见阿素面上了然的表情,姜远之叹道:“倒是不笨。”
  听不得他如此品评,阿素对他怒目而视,姜远之摸了摸鼻梁,不知自己到底到底如何得罪了这小娘子。然而这反倒激起了他的好奇心,此时见阿素只盯着那胡姬看,作不经意道:“你可知她跳得是什么舞?”
  阿素想了想道:“倒像是飞天舞。”姜远之闻言顿时摇了摇头,转过身去似失望,阿素不服气道:“那你倒是说说。”
  姜远之淡淡道:“这舞曲叫做《善善摩尼》,是流行在康国的一支曲子,而她舞蹈中模仿的,是祆教中的一位光明神的样子。”
  闻言阿素倒有些刮目,姜远之懂得真也不少,而此时一支舞到了最后高|潮,那绝色舞姬在空中一个腾跃,竟直直坠向人群之中,又在落地时堪堪止住。阿素悬着的心刚放下,便见她轻柔地回身,径直落入李容渊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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