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就不是啥正经宫斗_分卷阅读_33

  卫将离点点头,拿起笔道:“我懂的佛偈不多,随便写也成吗?”
  太子小声道:“有什么写什么吧,别让外面的严姑姑听见。”
  卫将离点了点头,直接大笔一挥,在洒金笺上写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太子咳嗽了一声,让严氏女官把写好的佛偈拿上,两人便去了讲经堂门口。待严氏女官将佛偈带进去,不多时,里面传出一声笑。
  一帘之隔,一个苍老的女声道:“先生方才讲到人间皆地狱,便有人要入地狱,倒是有趣。”
  随即一个苍老的声音发问道:“那接刚才所辩,我等在先生看来,也都是地狱罪者了?”
  卫将离疑惑间,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尔雅道——
  “我观是南阎浮提众生,举心动念无不是罪。”
  卫将离猛地抬头,此时风帘微动,露出内中蒲席上一人温淡的侧面。
  “先生也有罪乎?”
  那人轻声道:“我为声障,为色障,为心障,已入执迷,故我不入空门,不成佛。”
  ☆、第二十七章 我知首鼠之苦
  湘竹帘徐徐拉起,卫将离站在廊外对上白雪川的视线,心潮澎湃如同云霄飞车忽上忽下。
  卫将离在此之前已经做过两次噩梦,总觉得白雪川如果要进宫多半是杀进来的。但现实中她师兄的段位似乎比她想象得高太多了。
  而那边厢她师兄满脸都是一副“我见阿离多妩媚,料阿离见我应如是”的神情,仿佛正想要无视时间地点人物情况撩她一句。
  好在太后开口了。
  “哀家请了大家来讲禅,战儿,你与皇后进来一同听吧。”
  卫将离满脸卧槽地被太子扯了进去坐下后,就懵逼地盯着白雪川看。
  ——你咋那么牛逼呢?别人家想进宫得偷摸遛进来,你这是光明正大地被人请进来的啊!
  由于视线太过古怪,别人想无视都难,坐在正中间的太后便出声道:“白先生自来这堂中后便目无下尘,为何现在盯着皇后瞧?”
  卫将离:“……”
  白雪川听了,并未收回目光,丝毫没有在宫中避嫌的态度,眼神温和平静得仿佛别人想歪了是别人污,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眉尖多有郁色,清中见微浊,山根疲惫,这位……想必近日事有多舛吧。”
  太后看他眼神清澄,心里那一丝疑虑便去了,叹道:“先生说的是,哀家这儿媳近日波折不断,也曾去过祭地大典,却仍是难有好转,近日又伤了,还请先生为她看看。”
  听到“儿媳”这一词,白雪川终于敛起目光,道:“玄学命相乃道家之术,在下所研不深,若要消灾祈福,还请迷界、悟界二位神僧先过目。”
  卫将离本来还是一脸无语,听到白雪川口中提到的名号,这才看了一眼他对面坐着的两位僧人,脸色立时便凝重起来。
  只见那二僧人须眉皆白,耳垂长如佛像,颈上各有一串佛珠,那佛珠似乎本是白玉之色,因年久数珠,佛珠发黄渗血,可见此二僧修为高深。再一细看,二僧双目返璞归真,呼吸间胸膛几乎不动,至少是天下数得上的那拨人里的高手。
  ——师兄是遇上扎手的点子了。
  白雪川这人其实并不好打打杀杀这一挂的,之所以人人喊他魔头,乃是因为他这个人虽然很少发脾气,但若是真觉得这人无可救药了,便会直接渡人归西。
  这一点在与他交谈过的高手眼里是有共识的,是以这两位高僧见了他这个刚杀过剑圣的魔头,才没有动手。
  那迷界僧道了一声“失礼”,抬眸望了卫将离片刻不到,便收回目光,道:“此女杀性已敛,虽面相招厄,颇有几分邪性,却也是代人受过,难得的秽中见净,功德只怕要甚于老衲数十年红尘修业。”
  太子咦了一声,他从小没少来过讲经堂,偶有见过这两位神僧,对谁都不假辞色,甚至于对他父皇直接就是“昏聩”两个字,从未对人有如此高的评价。
  太后听了,微微撑起身,道:“大师所言,乃是此妇吸灾纳劫,反而是好事?”
  这话说的便有些过了,毕竟人不是个物件,你说让你儿子娶个媳妇是让媳妇舍命为儿子消灾挡劫的,这放谁都不高兴。
  那迷界僧德高望重,垂首道:“阿弥陀佛,老衲并未如此说,望太后斋口。”
  卫将离并不信这一套,反正她也知道太后不喜欢西秦人,便未往心里去。
  但有人替她往心里去了。
  手里的茶瓯轻轻放回在茶盘上,白雪川淡淡道:“代人挡劫?只怕有些血光之灾,并非一介女子所能承担。”
  迷界僧一直半阖的双目微睁,道:“白佛友,你那日暂平剑阁之乱,算东楚之人欠你半个人情。只是你我有约,佛香之前,不论贪嗔,还望谨遵。”
  他自是在警告白雪川,谈玄论佛可以,想动手行凶,则要先问过他掌下是否留情。
  这佛僧说话的时候,从卫将离的角度可以看见他周围袅袅的佛香烟气从四周微微散开,可见其周身真气已是在有意识地外放,若是全然施为,只怕这讲经堂便要拆了。
  卫将离心里比较了一下,若是自己巅峰之时,独战这迷界僧倒是无妨,只是一来白雪川似乎被她师父封禁了功体,二来旁边还有那悟界僧,二者联手又不知是几倍的战力叠加。
  心里想着万万别起冲突时,太后又开口道:“白先生话中颇有忿忿之意,哀家却向来以为身为女子能以一己之身为夫为家,乃至为国牺牲,是值得赞许的荣耀,不是么?”
  白雪川这话分明已有冒犯之意,太后却毫不在意,倒令得卫将离有些疑惑。
  白雪川垂眸答道:“众生有贪、嗔、痴、恨,亦有舍身、报恩、悯善、助人。佛渡众生,乃是得见众生有此八情之长短,分而渡之,而太后一以渡之,怀善而行恶,不足取。”
  此时那悟界僧开口了:“太后发愿以已渡人,也望百姓悟其大愿,行出于善心,白先生对此可有说法?”
  白雪川淡淡道:“渡人亦有善、恶之分。精诚自省,以己渡人,以身立则,是为善。反之分明心入执迷,一张口条条律人正法,强求他人损己行善,便是为恶。
  太后又道:“可众生大多非为公而生,若如先生所言,若不强求其善,人人皆私己,届时家国受难,岂非无人愿流血?”
  白雪川微微颔首,道:“太后所言之意,我却是有相近之寓言,诸位可愿听?”
  太后前子前倾,道:“愿闻其详。”
  那迷界僧也收敛了隐约的压迫之感,神情专注地听白雪川讲述。
  “北冥有鼠,每至秋末冬初,倾巢而出,动辄百万计,偶遇深堑,入则粉身碎骨,若不入,待冬雪来时,百万同胞俱都要僵死雪中。此时首鼠便想,它纵身一跃,填平千尺之渊,好让儿孙也过得这条深渊,前往南方避寒,岂不美哉。这么想着,首鼠跃入深堑之中,粉身碎骨。”
  太子也是听得入神,不禁开口问道:“只是那老鼠至多有二两肉,单它一只,如何填得千尺之渊?”
  “它之后,有仿效它者,十而成气,百而成势,万而成城。一如史书载朝代之更迭,一人行,则千万人行,一人入阿鼻地狱,则千万骨骸填火海,埋刀山,待骨骸成灰,化膏腴之土,再撑人世之万年。”
  言罢,佛堂中一片寂然,迷界、悟界二僧皆恍若沉思。
  而太后听罢,久久不语,叹道:“天下之大,分分合合,神州之地,不知吸了多少生民泪。战儿,今日白先生之言,你要字字记在心中。”
  “孙儿记得了。”太子点了点头,又转头向白雪川问道:“白先生说的本宫都明白,可万年之后,谁又记得那首鼠之牺牲呢?”
  “我记得。”
  “诶?”
  卫将离微怔,只见白雪川看着她笑了笑,道——
  “在下生来一把闲骨头,别无他事,便是专为那首鼠抱不平的。”
  ——虎狼窝里也敢当众表白,妈蛋干脆今天就私奔算了!
  卫将离仿佛又回到了十来岁的时候,那会儿她正是叛逆期,吃的苦受的伤,什么都不愿意和别人说,只有白雪川一直感同身受,不管她走得多远,这人都会在她最难受的时候走到她身边,说一声——没事,谁欺负你,我帮你讨回来。
  此时太后从那种郁郁的情绪里恢复过来,道:“今日哀家与孙儿受益匪浅,辛苦白先生与二位高僧了,请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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