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_分卷阅读_118

  桃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孝道的苦,她也是尝过的。如果不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又怎么会到最后跟家里断绝了来往呢?更何况这个时代,孝字比山还重呢。太后是皇帝的嫡母,更是沈数的嫡母,她压着皇帝,也一样压着沈数,而且更沉重。
  “王爷,纸条已经让人递进去了。”初一出现在屋门口,“这里的东西也收拾好了,可以出发了。”
  蓝田县离长安不远,马车疾驰,在蓝田与灞桥两县接壤之处,他们遇到了第一批前来的惠民药局之人。
  “蓝田县令已经着人将发病之人都圈了起来。”来迎接他们的是惠民药局副使,一脸惊慌的模样,在一行人中使劲地找,“郑院使呢?他老人家没来?”
  “蒋姑娘代郑院使前来主持治疟一事。”沈数神色肃然,唰地展开圣旨,“蒋院判是皇上亲封,尔等都要听从蒋院判指挥,若有懈怠不从,立斩不饶!”他身边几名侍卫立刻将腰刀齐齐拔出一半,雪亮的刀锋令人不寒而栗。
  “蒋院判?”副使脸都青了。皇帝这是开玩笑吗?派了个小丫头来,这是要让他们都死在这里吗?
  桃华并不理睬副使的目光,从马车上下来:“县衙的人来了吗?”
  “来,来了——”一样呆住的县丞这才找回舌头,“蒋姑娘——不,蒋院判有何吩咐?”天哪,他们还能保住命吗?
  “你现在立刻去组织些人,将各处的水洼用土填平,各家房前屋后,树上有洞的地方也用黄泥抹平。”桃华回头望望,她要的东西怎么还没送来。
  “做,做什么?”县丞莫名其妙。
  “灭蚊。”桃华明确地说,“立刻晓谕各家,必须灭蚊。此疟症正是蚊虫叮咬所致,因此杀灭蚊虫,才能让未病之人不再染病。”
  “蚊虫?”副使也是学过医术的,一时只觉得荒谬,这丫头片子到底懂不懂啊,“这不可能!疟症乃是疟邪入体!今年雨水多,草木腐烂生瘴,瘴又生邪,因此才——”
  桃华打断他:“别胡说八道了。有人气之地不会生瘴,雨水多蚊虫便多,所以疟症才传播得快。你与其在这里废话,不如赶紧去办事!县里可有黄花蒿?让识得药材的人去找,要新鲜的黄花蒿。另外,这些措施都要告知洛南县,让他们一体照办!”
  副使挨了胡说八道的评语,气得满脸青紫,但看见沈数手里的圣旨,以及侍卫们凶神恶煞的模样,又敢怒而不敢言,只得忍气道:“疟疾非同小可,若是耽误了疫情,死的可是万千百姓!”
  他背后却忽有个衙役小声道:“我叔叔家里好像就是被蚊子咬了之后才得的疟症……”
  他不懂医术,但这位蒋院判这么一说,他倒想起来了。他叔叔家住得地势低,今年雨水大,房前屋后的蚊虫甚多,家里八口人,倒有六口得了疟症。其中两个成年人身体好,但是四个半大孩子却都倒了。
  那时候疟症尚未爆发开来,家里也只是延医诊治,他曾经去看过一次,几个孩子身上都有蚊虫叮咬的红包,说是跑到草里去玩了。邻居说是去水边撞了疟鬼,但现在听这位蒋院判的说法,好像也有道理呢。
  “真的?”县丞现在也是焦头烂额,有人来指挥,总比自己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的好。他虽然也觉得这位女院判不靠谱,但心里其实还是希望她靠谱的——这种时候谁都想有个希望啊——现在听这衙役这么一说,倒巴不得是如此,连忙道,“既这样,下官立刻就带人去办!”
  桃华点头:“所有人都要仔细蚊虫叮咬,最好将头脸都遮一遮,家中烟薰,以防再病。”
  副使忍不住道:“那已经病了的人呢?”他们第一批人过来,已经开了药汤,但效果并不好。
  “所以才让人去搜寻黄花蒿。”桃华看他一眼,“你们用的什么药?”在晋代的《肘后急方》里就记载过,青蒿为治疟之药,但其实真正起作用的是青蒿素,偏偏中医所说的青蒿里头并不含青蒿素,真正有用的是黄花蒿,也就是一般所说的臭蒿。
  “黄花蒿?”副使有点莫名其妙,“不是应该用青蒿么?《肘后急方》里说——”
  桃华打断他:“你们用的是青蒿?”
  “这——”青蒿这玩艺儿实在太便宜,从中根本无油水可捞,惠民药局还真的没有准备多少。
  “怎么?”桃华看他突然不吭声了,有些莫名其妙。用或者没用,很难回答?
  副使头上开始冒汗了:“此药——并未曾料想会有疟症……”
  桃华没听明白,沈数却明白了:“惠民药局根本没有准备青蒿是吗?”这里头的猫腻他也能猜得出来。
  副使汗冒得更多,开始想着怎么推卸责任了:“此事,此事并非下官负责……”
  “算了算了。”桃华没时间跟他磨嘴皮子,“立刻着人去找!”黄花蒿是常见植物,就是当地也应该能找到的。
  沈数冷冷地看了一眼,把这副使记在了心里。现在没时间找他麻烦,等事情办完了再算账。
  “我先去看看那些病人。”桃华把帏帽往头上一扣,回头看了一眼沈数,“你也戴上帽子,走。”
  蓝田县令动作还是比较迅速的,已经在县城外面圈出一个村子,将病患全部送进其中,又派人在县城里日夜巡视,但有发病的就送出去。然而问题在于送进去的人根本治不好,就等于是圈起来等死,以至于百姓惶恐之极,即使有发病的也千方百计隐瞒。于是县衙拼命地抓,百姓惶恐地瞒,还有已经送进村里的想逃出去,搞得一片混乱。
  桃华还没进村子,就听见里头有隐隐的嚎哭哀求之声,还有衙役将几具尸体抬出来,送到村子后面去。那里大概是焚烧尸体的地方,风吹过来都带着股焦臭味。
  蓝田县令已经焦头烂额了,听见太医院派了院判过来,如同捞到救命稻草,待跑出来一看却是个女子,顿时傻了眼。桃华没时间跟他解释,先进了村子。
  得病的人都被关在房中,村子里简陋,有些人就直接躺在地上,还有人扒着门喊叫,想要出去。看门的衙役才一开门,桃华就险些被一个冲出来的人撞倒,幸而沈数在旁边,一把拎住了那人。
  “我没有得疫病,我没有得疫病!”那人拼命挣扎,冲着后头的蓝田县令大声喊叫,“大老爷,我真的没有得疫病啊!”
  桃华示意沈数把他按住:“你不要激动,我给你看看。”
  “什么?”那人是个中年汉子,浑身脏得跟在泥里打过滚似的,被沈数大力一按,又发现眼前说话的居然是个年轻女子,不由得呆住了。
  桃华伸手就解开了他身上的破褂子,在一众衙役们倒抽冷气的声音里,开始按他的腹部。
  ☆、第95章 施救
  作者有话要说:  好多亲都在说崔大怎么还不私奔还不私奔,大家不要着急,按时间来算崔大已经私奔掉了,但不会写她私奔的具体过程,而私奔的后果要等诸事交待完毕了才会显示出来,所以还有好几章才会提到。另外要求不写治疟过程的亲,很抱歉,或许这种情节你已经在很多医女文里看过了,但对我来说,这是必要过程,所以还是要写
  汉子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虽然脸被白纱遮住,但她身上穿的衣裳干净讲究,伸出来的手被青色袖口衬着,跟家里做衣裳的白布一样白——不不不,比那些白布还要软,还要白,还要有光泽!
  这么一双漂亮的手,现在却摸在他身上,而他这几天都被关在这里,拉尿都在屋里,身上已经脏臭得不像样子——汉子正在发愣,那双手已经收回去了:“他在这里关了几天了?”
  “五天,五天!”汉子猛地回过神来,连忙回答,“我就是发了烧,就被拖到这里来了,我,我真的不是疫病啊!”
  “你说不是就不是吗!”一个衙役大声呵斥。
  桃华抬起头来:“他的确不是疟症,只是严重的风寒。”是衙役们太过害怕,草木皆兵,以至于有人发热就拉出来,肯定也有不少弄错的。
  “蒋——蒋院判,他不是疟症?”蓝田县令连忙过来,一脸不相信,“这都是发寒热的人,这要是放出去,万一疫症散播。”
  桃华摆手打断他的话:“此人确实不是疟症。现在我要去看看病人,如果有错诊的,我会挑出来。县令大人立刻在附近再圈出一块地方来,放置错诊的病人。”她回头看看那汉子,“你虽然不是疟症,但因为与病患同住了这么久,所以现在不能让你马上回家去。你要到旁边圈出的地方住下,直到确认你不会再感染,才能让你回去。你放心,你的风寒症,自然会给你用药医治的。”
  蓝田县令犹自不敢相信:“为何说他不是疫症?”
  “因为疟症会有肝脾胀大,而他肝脾皆正常,所以虽然发热也不是疟疾,只是风寒。”桃华简单地回答,抬脚跨进了屋里。
  屋子里挤了三十几个人,桃华挨个检查的时候,就有两人已经断了气,只得抬了出去。还有几个神智还清醒的听见了刚才的对话,个个都睁大眼睛希冀地看着桃华,只盼她也能说自己不是疫症。
  紧靠窗口的是个年轻妇人,爬过来扯着桃华的衣角哀求:“姑娘,你给我看看,我也不是疫症吧,是不是?”
  桃华借着日光一看她的眼睛,顿时心里沉了一下,再检查了她的身体,心就更沉了下去:“来人,把她也抬出去。”
  “我,我不是疫症是不是?”妇人大喜,一双已经发黄的眼睛睁得更大。
  桃华在她手上握了一下,转头把副使叫过来:“有治血毒的药吗?”这妇人不是疟疾,而是败血症。在她小腿上有一个伤口,应该是当时没有仔细处理,现在已经感染了。眼睛发黄是已经出现黄疸,且她寒战、高热、有皮疹,肝脏肿大,恐怕已经很难救治了。
  副使懵头懵脑:“没,没有……”
  “立刻着人去惠民药局调用药物。”桃华看了看这一排排的房屋,“你们难道没有仔细诊过,这里头的人到底是不是都患了疟症?”
  副使讷讷道:“难道,难道不是?”
  “你是怎么进药局的?”桃华实在忍不住了,“你带来的人呢,也都不会诊断?”那你们到底来干什么的啊!
  副使眼珠子滴溜乱转。事实上,他是根本不想来疫区这么危险的地方的。无奈他今年年初的时候进了一批劣质药材——当然,有好处到手的——本想着到雨季就报个霉变把这批药冲了损耗,神不知鬼不觉。谁知道天公不作美,今年雨水竟不多,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报损的借口。
  眼看若到了年底有人来查,这事儿就要露馅,突然之间天降良机,京城附近竟发了疫症,可不是消耗药材的好机会?于是他飞快地就第一个跑了来,带的当然是那批劣质的药材。为了防止被人看破,他带来的人当然也是“自己人”。偏偏这几个“自己人”跟他一样都是托关系进药局的,并没哪个有真才实学,当然看不出到底哪些病患是真的疟症,哪些又是别的病。
  桃华还没想明白,沈数已经明白了,立刻命令身边侍卫:“去取他们带来的药材!”
  副使的脸唰地就白了,强自支持着往桃华身边凑了凑:“蒋院判,下官是于阁老的表侄,此事——下官也是一心为民,才请缨前来,毕竟疫区危险,许多太医都不愿前来。蒋院判为国为民,下官敬佩,这里有些小小孝敬……”
  他这个表侄其实一表三千里,于阁老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不过是他自己打着旗号又送了点银钱,谋得了这个职位罢了。只是这时候也顾不得了,赶紧把于阁老再搬出来,一边语带威胁,一边又试图塞一张银票进桃华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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