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驸马,真皇后 第175节

  宝音想起前几天容姑姑告诉她的话——
  容姑姑是宝音很喜欢的长辈,之所以是很喜欢,因为她最喜欢的还是她两个爹爹。
  容姑姑教会了她很多好玩的事,是个很厉害的人,宝音对她一向很深信不疑,于是挺起小胸脯深呼一口气道:“不会有人责罚宝音的,因为不是宝音拿的,是裴双双拿的吖!”
  刚说完,又想起了昨天爹爹和她说过的话——
  可不能被别人发现贺宝音和裴双双是一个人!
  宝音苦思冥想了一回,忽然福至心灵,把头上原本绑的好好的双丫髻丝带扯散了,道:“姐姐给我绑一个哥哥的头发!”
  小宫女很茫然。
  这位小郡主的脑回路,真是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哥哥的头发?
  小宫女们面面相觑许久,半晌其中有一个终于领悟到了小郡主的意思,拍了拍脑门道:“郡主的意思,是绑一个男孩子的发髻么?”
  宝音觉得这位姐姐很有前途,一双桃花眼笑得弯成了两条小月牙。
  小宫女们摸不清宝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她是郡主,所以还是乖乖的听话,给她绑了个冲天辫——
  呃,倒也不是她们专选丑的编,实在是这个年纪的小童,不也都是冲天辫吗?
  ……别说,小郡主今日跟着父亲贺统领穿蓝色小袄,此刻换个发型,瞧着还真有点像是个男娃娃了。
  宝音却盯着杯中水面上,倒印出的自己丑陋的发型,沉默了。
  皇帝从外头带着王忠禄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长得和幼时的珩儿、瑜儿几乎一般无二的奶娃娃,和奶娃娃手里的映夜琉璃盏——
  那个自己珍藏多年的、当初本要赐给瑜儿、却再没机会赐出去的八岁生辰礼物。
  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王忠禄看清小郡主手里攥着的是什么以后,脑门上第一次不受控制的浮起了一层薄汗,刚想要开口打圆场,却已经迟了。皇帝的目光停在宝音身上,开口缓缓道:“你……”
  宝音却也终于反映了过来,仰起脑袋伸出小胖手把那个琉璃杯递了出去,抬头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估摸着是她皇帝外祖父的瘦老头,认真道:“真的不是宝音拿的!”
  语毕又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似乎不应该主动提起自己的大名——
  瘦老头看着自己一言不发,宝音隐约感觉到大事不妙。
  她急中生智,连忙补救道:“是……是裴双双拿哒!”
  皇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旁边几个小宫女已然只恨不能立刻昏死过去了。
  皇帝沉默了片刻,道:“裴双双是谁?”
  宝音沉思了一会,忽然发现似乎不太对——
  要把干的坏事赖给不存在的裴双双,那就应该直接把自己撇清,但是现在宝音已经成了裴双双……
  她可怎么跑路呢?
  宝音小姑娘这次终于黔驴技穷、彻底凝固在了原地。
  皇帝道:“你是裴双双?”
  宝音的小脸拧成了一团:“算是吧……”
  算是吧。
  爹爹忽悠她的时候就经常说这三个字。
  皇帝道:“你为何如此打扮?”
  宝音好歹还记得爹爹叮嘱过她,不能叫别人发现裴双双和贺宝音是同一个人这件事,对脑瓜崩的恐惧战胜了一切。
  “因为……因为裴双双是男哒!”
  所以和是女孩子的贺宝音,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呢?
  皇帝这次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忽然哈哈大笑,一把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道:“好,朕平白多了个皇孙,好呀!”
  王忠禄:“……”
  一众宫人:“……”
  刚忍不住去出恭,心里不踏实的火速赶回来,正杵在门前的贺小侯爷:“……”
  第125章
  多年以后,贺顾细想起来,其实圣上那时对他、对贺家都已生了戒备猜疑之心,可宝音却能得他那样不同寻常的宠爱和纵容,虽有宝音与皇帝的确是货真价实的亲祖孙俩这一层缘故在,可一向老谋深算疑心深重的皇帝,那忽如其来的心软,其实也多少露了几分即将油尽灯枯的迹象——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大约是勾心斗角、笑里藏刀了一辈子,才终于在人生中最后一点回光返照的时光里,无法再抵抗住对亲情和天伦之乐的渴慕。
  贺顾的猜测和感慨,自然不足为外人知,旁人也只能看见皇帝喜爱福承郡主,自病情稍愈后见过一次外孙女,便将她在宫中一留就是七日,以作陪伴。
  众臣稍稍宽了些心,以为这次太医院终于把皇帝这长达三年的咳症治出了点成效,却不想第七日,护送福承郡主回府的车马前脚刚出了太和门,后脚内官传唤太医的尖利喊声,便从揽政殿传了出来——
  天命无常,人寿有涯。
  天子即使真的受命于天,终归却也还是人,是肉体凡胎,躲不过生老病死。
  这一次,再纠集起所有的太医连夜会诊,也没能叫御榻上的帝王重新睁开眼。
  这一日,整个皇城彻夜不眠,宫人们哭丧的声音从这头传到那头,倒像是盛夏时节禁城之中忽然刮起呼啸的一阵北风,无望着悲泣。
  老皇帝走的突然,自己却明显心中有数,他已然大限将近,册立新君的文书就在揽政殿案上静静的铺着,一字一句,皆是他亲笔所书,几位议政阁的老大人们得了消息赶进宫时,那上面墨痕尚且未干,而象征着国朝至高无上权利的印玺,则悄无声息的被放在一边。
  李秋山不知是何时进的宫,冷着脸带了一众禁军寸步不离的守着御案上的传位诏书,等得议政阁七位大臣与忠、恪二王都如数赶到揽政殿,才道:“陛下临终前有命,诸位大人、王爷齐至,传位诏书方可宣召。”
  老狐狸们都沉默不言的面面相觑,忠王的注意力却没在传位诏书身上,他只红着眼眶一言不发的瞧着内殿御榻方向,恪王则微垂眼眸,未发一语,殿中一片寂然,只有内殿宫人们抽泣的声音伴着燃香的味道一齐传来。
  最后,还是议政阁首睽王老大人第一个咳了一声,撩开衣袍下摆跪下恭声道:“老臣王庭和,恭受圣谕。”
  ……
  贺顾得了消息时,还有些不大相信、又或者说……是有些恍惚——
  那日他进宫,皇上瞧着虽瘦了,却分明还是中气十足、精神头不错的,着实叫人没想到,竟然这样快就去了……
  只是接下来的一连串的事务——国丧、新君继位,自然要搅得他这个十二卫统领跟着李秋山李都统一块忙成陀螺、脚不沾地,再也没有旁的闲工夫想七想八了。
  ——而与上一世截然不同的是,这一世尽管太子倒了台,裴昭临却不知怎的,自废太子被皇帝秘密处决、“暴病而亡”后,便似乎熄了夺储的念头,再也没出过什么动静。
  贺顾刚开始也不知这家伙究竟是怎么想的,分明前世裴昭临和太子即使斗成了那副鱼死网破、不死不休的乌眼鸡样,想来应该也是对皇位执念颇深的,却不知为何这回放弃的竟然如此容易,甚至连贺小侯爷原本在计划中琢磨的,如何收拾他的九九八十一式——
  都尚且不曾施展。
  贺顾对裴昭临究竟是真绝了此想,还是打着养精蓄锐、扮猪吃虎的主意,实在存了几分怀疑之心,只是这三年里,他不着痕迹的遣人去跟踪查探过不止一回,却不想忠王殿下倒真没做戏,整日吃酒喝茶、偶尔和表妹闻小姐比划比划,耍拳论剑,日子过得倒是快活的很,至少比他这个还得没日没夜给裴家卖命的假女婿,要快活的多了——
  贺顾头几回得了自忠王府回来的探子的消息,仍是不信,甚至还又高看了裴昭临两眼:以为他此次竟如此懂得做戏掩饰,还能觉察到天下轻功最为卓绝、来无影去无踪的“螣蛇”一卫的行踪……
  想想也是,毕竟他是闻修明的亲外甥,生母闻贵妃将门出身,这人又一样也掌过十二卫的事,发觉了似乎也不稀奇。
  贺顾如此想。
  直到他不死心的亲自去忠王府蹲了近半个月的房顶,这才不得不承认……
  忠王殿下如今,的的确确,并不是心机深沉、暗怀鬼胎,他的确绝了和弟弟相争的心,在快快乐乐的过他富贵王爷的逍遥日子。
  ……也真不知为何前一世,此人却非要和太子斗个你死我活,弄得贺顾为了收拾他也大费周章了。
  事至如今,忠王既无相争之心,传位诏书又是在众位文武重臣有目共睹之下宣召,自然是彻底尘埃落定——
  光化二十六年七月初七,帝崩,皇三子恪王裴昭珩承位,追谥先帝曰穆宗文徽仁皇帝,王公大臣持服二十七日释服,禁绝歌舞,不得饮宴,庶民走卒则婚嫁不禁,勿用惊扰。
  国不可一日无君,文武百官催着,内廷内务二司自然是不敢怠慢,登基大典立刻马不停蹄的准备了起来,短短半个月就把典仪准备停当,新帝登基在即——
  自重生以来,贺顾好像就没有一天不在盼着这一日的到来,可如今经了千难万险,大大小小的周折、担忧,终于要看着裴昭珩走上这万人之上的御座了,他心里倒忽然平静了下来。
  甚至平静的有些过分。
  恍如隔世……
  又或者,已是隔世。
  ……
  贺顾身为玄机十二卫统领,乃是天子亲卫之首,自然要全程护卫陪同,且还丁点不能懈怠,不能出一点的差错——
  天还未亮,庆裕宫便已被进进出出的宫婢、内官围了个水泄不通,王忠禄已自请随着先帝守陵去了,曾经的小内侍斋儿如今已成了内务司的新掌事,正压低声音安排着宫人们替裴昭珩洗漱更衣、清点今日帝王要用的衣冠袍服、礼器玉冕……
  贺顾这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自三日前珩哥从潜邸迁回皇宫,诸事冗杂,贺顾自己也抽不开身去,自然没有机会再单独和他相见。
  其实这三年来,他们也不是每一天都守在一处,裴昭珩名义上仍是恪王,却已经代行监国储君之责,自然是并不清闲的,贺顾又要帮他今天收拾张三、明天收拾李四的唱黑脸,两人动辄便能分离长则一两月、短则三五天。
  所以如今这登基在即分开的三日,其实不算什么。
  可这次却不知为何,分明只是三日,甚至裴昭珩都不曾离开过他的视线,每一日贺顾都守着他、看着他,只是不曾有单独说话相处的机会,贺顾的心中却忽然感到了一种隐隐约约的、没来由的不安——
  而越是这样看着裴昭珩被簇拥着,在人群中央被众星捧月着,那种不安……就越无法被忽略。
  登基大典大约是每个君王一生中会经历的最为隆重、最不能敷衍的庆典,贺顾远远站在庆裕宫内殿屏风门边,看着里头的宫人们小心的给裴昭珩一层又一层的穿戴着——
  新君肤色白如冷玉,身形挺拔修长,只是垂目站在那里,便如同一颗修雅的树——
  玄衣纁裳,层层叠叠,却仍掩不住那宽阔流畅的肩臂线条,嵌玉博带依稀勾勒出腰形,滚云纱上绣着江涛云山纹、隐隐透出一点不易察觉、却极为华美的光泽。
  裴昭珩实在定力非凡,几乎小半个时辰了,他仍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坦然接受着宫人们的服侍和整理,修长五指轻收,眉眼微敛,愈发显得那一双桃花眼眼尾轻挑、睫羽纤密,薄唇唇峰清晰、颜色浅淡。
  帝王礼制袍服繁复华美,却仍然不曾夺去他半分颜色。
  色若芳菲。
  这人……像是一幅画,每一笔都惊心动魄,却又正正好好的不深不浅,浓淡恰宜。
  若非神仙图,何来神仙人?
  贺顾有些恍然……
  他与他耳鬓厮磨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又岂能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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