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德侯府_分卷阅读_259

  不是叫婶娘,而是叫老夫人,就跟叫别人家的老夫人一样,别无二样。
  “大堂侄媳妇,老身这厢有礼了。”宣老夫人心一横,弯下了腰,鞠了半身,跟许双婉见礼。
  许双婉哑然。
  这还真是个放得下的。
  “您多礼了。”许双婉急步往前,欲要扶她。
  福婆快了她一步,已经笑着去扶了宣老夫人起身,朝宣老夫人道:“您老人家快快请起,使不得,使不得。”
  许双婉走到半路,虚扶了一下,脸带诚恳:“是使不得,您请入座,有话好好说。”
  她也不示弱,看似诚恳,但一点着急的样子也没有,老练沉着,不漏口风,宣老夫人被她憋得胸口难受至极,喉间提起的那口气险些没上来。
  路上的日夜奔波到底是折损了宣老夫人的半条老命,这时她气息一滞,身上无力,再也绷不起之前的气势来,近乎有些被动地被侯府的人扶到了椅子上。
  既然已经做出了求人的样子来,片刻之间,宣老夫人颓然入座后,更是放任了身上的虚弱,朝许双婉那边的方向低下了头,“谢长公子夫人赐座。”
  这姿态,放得够低了。
  这厢,不仅是她带来的奴仆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在族中说一不二的老夫人如此谦卑,就是许双婉,眉头也是不由自主地轻敛了一下。
  她不怕人强,也不怕人横,就怕人太有礼。
  要知道为人无礼,哪怕争了一时之快,结果未必于他有利,但面对之人要是多礼客气,就难对付多了。
  说出去,外人都道这老夫人身为长者,是个老人,都来府里苦苦哀求了,她要是不给点回应,就是她心狠了。
  民众都是同情可怜弱者的。
  “您客气了,”许双婉这厢温和道:“妾身刚才得知,您是刚进的京,不知您一进京就朝我府而来,不知是所为何事?”
  许双婉打算速战速决,打开天窗说亮话。
  “长公子夫人一看就是聪明之人,老身所来是为何事,想来您心中也是知道一点的,”宣老夫人声音哀凄,摆足了哀兵之态:“老身也是求救无门,离京时日太久,不知京中局势,还请长公子夫人能给老身指出一条明道来,即使是您只指点老身几句,老身也是不甚感激。”
  宣老夫人知道她这番姿态回去肯定要得老爷的怒斥,指责她丢了他们这枝分宗的威风,但宣老夫人这时顾不得这个了。
  威风不威风,那是他宣洱的威风,她要是不丢这威风,他能把家产交给她的儿孙吗?他能的心会正到她谢氏这个正房的的儿孙上,而不是偏到他的爱妾爱子身上去吗?
  她不自救,她的亲儿子亲孙子怎么活?他这个偏心眼偏得没边的父亲,只会拿这事罚她这个正房,趁机削弱她正房这一房的活路。
  休得理他,宣老夫人横了心,誓要在这满地都不熟了的京城刨出一条于她有利的道来。
  她在宣氏一族当中立足,历来凭的都是她的真本事,这次她能把事情了了,宣洱就是厌她恨她,也只能跟以往的每次一样,只能忍她,休想亏待她半分。
  这厢许双婉因她的话略有些讶异。
  京中不缺谦卑之人,但要像这位老夫人放得下身架子的老妇人,那就不多了。
  要知大韦长辈为尊,就是长公子的属下的母亲有求于侯府,在她面前,也还是要端着几分老人的架子。
  但讶异过后,她也没松口,也是客气回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您提的事,我是知道一点,但恕妾身这个后宅夫人无能,外面的事,我是一概不过问的,也没有什么能指点您的,还请您见谅一二。”
  她回复得客气,但太绝情,宣老夫人心中一凛,抬头朝这宣许氏看去,正好对上了她温婉客气的脸。
  而她的眼,无波无绪。
  她不为所动。
  宣老夫人当下扶着拐仗的手往下一松,朝许双婉扑着跪去,痛哭流涕,“长公子夫人,求求您了,求求您了,看在我们是同一个祖宗的份上,您给老妇指条能走的路来罢,孽女该死,她水性扬花罪有应得,怎么死都不为过,但我家岳普,真真是与此事无关啊,要说都是我教女无方,驭下不严才惹的祸,要罚要惩,就惩罚我这老糊涂罢!”
  宣老夫人绝不打算放过许双婉,她知道即便是皇后,也要敬这宣许氏七分。
  珍妃的事,严格说起来,是与宣岳普无关,要说有关,与珍妃同一个母亲的亲姐姐有关系,这人是珍妃的亲姐姐跟珍妃搭的桥。
  而宣老夫人说与她有关,说她老糊涂,那宣老夫人与此还真是脱不离关系。
  据广海那边送过来的消息,宣老夫人偏心珍妃那个幼女,而陷害珍妃的姐姐姿色平平,从小就不得她重视,此女被母亲说给了当地一家名门望族当中的老者为继妻,此人比她年长四十多岁,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嫁过去没两年成了寡妇不说,还被逼着上吊殉葬,给族里添一块贞节牌坊,这个姐姐不想死,向娘家求救,遭到了宣家,也就是眼前的这位宣老夫人的拒绝,还被劝说让她遵守妇道妇德,后来此女无法,只能求救于官府,但广海官府也是广海各望族把持,就是大韦有明律严禁人命陪葬,他们也视之不管,听说此女彪悍无比,族里妇人联手也没逼死她,就是绝她的食,也不知为何十天之后不吃不喝也没死,听说是有人暗中帮了她,后来她被活埋于了地下,也是当晚就出了坟墓,跑回了宣家,还说要上京告御状,几番折腾下来,宣家人也查不出是什么人暗中帮她,怕再生事端,她这才在娘家得了个小院子,每月得些银两米粮,被人指指点点,监守着活了下来。
  但她现在已经死了,几个月前她半夜在宣府的大门上吊而亡,也就是那奸夫进宫后的两个月后,现在宣氏满门对其三缄其口,不敢提起她的事来。
  宣老夫人这番哭诉,也没提起她来。
  许双婉料她也不敢提。
  皇帝都不兴人命殡葬,百姓焉能?当地宗族之法大过于,大于皇法国律,想让人陪葬就让人陪葬,这事要是捅开了来清算,不是死几条人命就能算的清的事。
  广海宣氏那边的族人多,出的事情也多,这仅仅只是其中算不得大的一桩,许双婉只听说了那边的宣氏一族出的几件事,就觉得归德侯府的那点事在他们面前,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于许双婉来说,珍妃出的事,固然是珍妃姐姐对广海宣氏一族的报复,但她一个弱女子,能掀起多大风浪来?那些暗中帮她,也帮成了她的人,才是最恨宣家的。
  宣家这些年来在广海成事立足,亏心事可没少做,杀人无数,也灭了好几家人的门,家里仆人死的也是不少,这次事发,看起来是珍妃通奸才出的事,但背后何其不是宣家做的种种,让仇恨的溪流之水汇聚成了大河,掀起了轩然大波。
  现在圣上的人是查出了暗中帮着送人进来的人是哪些,但宣家还没有,宣家只知道是自己人帮的忙,具体是哪几个不清楚,所以宣家现在的处理方式是凡是与珍妃之事有关的,一个也不放过,在京中的那些有关于此的宣家人,现在一个都见不到了,他们消失得无声无息,可见宣家人的手段。
  这一些,许双婉要是不知情,可能还会被宣老夫人打动,可她知情,哪敢动恻隐之心。
  “老夫人,妾身当真是无能为力,”许双婉不松口,人走到一侧欠身虚扶她,“您快快请起,莫要折煞妾身了。”
  “长公子夫人,”宣老夫人哭嚎,侧过身,要朝她磕头,“求您了……”
  她这头没磕下去,福婆已带人去扶她。
  宣老夫人老眼婆娑,朝宣许氏望去,见她还是一脸淡然,当真是冷血无比,她眼一闭,晕了过去。
  “老夫人……”这厢,她带来的奴仆哭喊着上前,凄声大叫:“您怎么了?”
  许双婉见她的先见之明还真有用武之地,不由摇了下头,听着身后的虞婆镇定地叫丫鬟去请单娘子。
  不过,宣老夫人这晕的好。
  她一晕,侯府这边准备的说辞就用得上了,她要是不在府里晕过去,而是晕到外头让大家看到了,侯府才有点难做。
  **
  施如兰过来,把人弄清醒了,侯府这边就把人抬上了侯府的马车,往广海宣府行去。
  路上,不少人都知道了宣老夫人千里迢迢而来,没回他们广海的宣府,而是晕到了侯府去的事来。
  一个老人家到了京城不去自己的家里,而是去了被他们背宗离祖的归德侯府,这千里赶路本来就是容易猝死的事情,这广海宣家的人这是倚老卖老,以死逼人啊,好大的心计!好毒的心!
  宣老夫人一走,这夜幕也降临了,这夜许双婉跟随丈夫带着女儿去了听轩堂与公爹一道用膳。
  膳罢,宣宏道留了一家三口说话,朝许双婉问起了今日的事来。
  许双婉便把宣老夫人说的话都说了。
  宣宏道听完,看了长子一样,犹豫了一下朝儿媳特地和善地道:“你做的很好,但……”
  “父亲请说。”
  “但……”宣宏道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是觉得儿媳妇说话太过于冷酷没有人情味了,但她的推托之词客气有礼,也挑不出什么大错了,他迟疑了一下,方道:“但口气可以好点,就是不帮,虚应着就是。”
  说完,他也觉得他这话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忙又补了一句:“为父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咱们身为名门正宗,没有容人之量的话,外面的人难免会嚼牙根。”
  许双婉恭敬谦逊颔首,“是。”
  外面的人是会嚼牙根,但嚼的不是侯府的,而是那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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