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缕_分卷阅读_5
这位爷摊手,“你也瞧出我是新聘的管家,如何知道这其中的曲折?”
陶小祝干吞了吞口水,不愿依这话,“多少说些!”
这管家站起身来,抬手亮出食指,在陶小祝鼻子上虚点了几下,“知道得多,并无好事儿。”说罢背手去了,袖子在身后打着挺儿。
陶小祝连送也不及送,只好回头看苏一,“你说的是,真个眼拙!”
苏一耸肩——又与他们有什么相干?
晚上到了家,也不需再从苏太公那里扒听事情,这会儿婚期的事儿她算是早知道的。围在桌前吃饭,说些其他家常,但不提周安良和沈三小姐的事儿。
苏太公吃得半饱,一副有心事的模样,那筷子搁了空,滴了几滴粥水到棉袍上,方才醒神上手去擦。他又吃了几口腌菜,才慢声慢气地说:“一一,我有话与你说。”
“说便是。”苏一刨着粥饭,拿眼看苏太公,倒没那细心瞧出他有什么不寻常。
苏太公一口气儿把余下的粥饭尽数吃下,抹了把嘴,双手撑在两边膝盖上,酝酿语气,“你周大娘找我了,就是你早前与我说的那事,她找我商议,问能不能救个急。沈家三小姐是娇养大的,婚礼的排场上不能委屈了她。新婚之夜住偏房,总不算个回事儿。只借几日,过了那几日,她自还我们。”
苏一听这话也不意外,她能想到这事儿,自然周家人也会琢磨这事儿。她早前的态度是不依,这会儿自然还是不依,搁下手里的白瓷碗,夹着酱黄豆粒一个劲儿往嘴里送,“这事儿没得商量,爷爷您若不顾我的想法,自做这主,我也跟您生分。他周安良娶媳妇儿没地方住,那是他周安良没本事,与我家有什么相干?您不能让出正堂来,如若让了,我算他必会得寸进尺,不知好歹。”
“一一……”苏太公有些劝人无力,“十来年的情谊,你怎会如此计较,把安良打成忘恩负义之辈?他读了多少书,岂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圣贤书又岂有白读的?只是搭把手帮一帮的事儿,瞧瞧你都想成什么样子了?你怎知道,没有需着别人帮忙的一日。”
“我就是需着人帮忙,也不需他周安良!”苏一搁下碗,收拾了去洗,“我就一句,这事儿没得商量。周大娘若是因着这个与咱们生分,那我也不觉可惜。三间偏屋与他们住了那么些年,原就不该提出还要正堂的话。这是什么心思?鸠占鹊巢,三五日也不行!”
苏太公挠了挠头,也是拿苏一没法子。这丫头打小嘴巴就利,壮他十个苏太公也不见能说过她,只好不商议这事儿,撂下话来:“你和你周大娘说去,我不管了。”
“说就说……”
苏一干脆爽利地去到西偏屋外叫出周大娘,也不拘语气说辞,跟她说:“我爷爷一辈子住那正堂,没见搬过。这三间偏屋算不得小,您把安良那一间拾掇拾掇,做新房不差什么。要我爷爷搬出来,实在不该。他年岁大了,要挪到哪里去?难道住您这边儿,怕是又要招人闲话。”
周大娘拉了苏一的手,好声好气央求,“白天儿里太公就跟我说了,说你不依这事儿。大娘这辈子没求过你一一什么,你这回就看在大娘隔三差五给你和太公做些吃食的份儿上,把正堂借给安良住几日,可好?大娘给你立个字据,最多不过一月,一定还叫安良搬出来,把地方还给太公。”
“不成。”苏一断然拒绝,“大娘您隔三差五做些吃的给我们是恩,咱们三间偏屋给你们住了十来年,就不算恩么?我一直当大娘您是明白人,这会儿怎么也这样?您疼儿子是正经,也不该委屈我爷爷。照我的心思,委屈一日也不能。”
周大娘也说她不过,横竖她不松口,也只能怏怏回偏屋里去了。
苏家西边儿这三间偏屋,中间做了周家的灶房,南边儿大点儿的是周安良住着,北边儿小一些的是周安心和周大娘住。周安心半截身子盖在被子里绣荷包,瞧见周大娘耷着脸进来,搁下针线在被子上,问周大娘,“苏一找娘说了什么?”
周大娘深深叹了口气,往床沿儿坐下,斜着身子,把手掖在大腿上,“她说正堂不借咱们,叫你哥就在这偏屋里成亲。我是说她不过,苏太公也说她不过,这事儿瞧着是办不成。也不是我非要那正堂来充面子,但凡寻常些人家的闺女,我也不必要这面子。你说你嫂子那样儿的人家,怎么在这偏房嘛!我让她帮一帮,她非是见死不救。我也不知道,这话怎么跟你哥哥说去。”
周安心生气,“早知道她是个毒心肠的,活该嫁不出去。亏娘你平日里那么照顾她爷孙儿俩,这会儿咱们遇上了难处,她竟是这般铁石心肠,连间屋子也不借!我若不是打她不过,定找她说理去!旁人能委屈得,咱嫂子那样儿的人,怎么委屈?”
“又该怎么办呢?”周大娘相当为难,心里隐隐有些怨怪起苏一。苏太公都欣然答应的事儿,偏她拦头不依,可不是坏事儿么?
她又说:“罢了,明儿我跟你哥哥说,就把他那间拾掇出来,凑合着用罢了。想那三小姐瞧上的是你哥哥的人材,应不会计较这些才是。咱们是想顾全她面子,可也耐不住别人没这颗善心,到时解释给她,她应明白的。”
周安心转了转眼珠子,又有想法,只道:“明儿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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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下了小雨,清晨满世界飘着尘土腥香。雾气又是极重,瞧不见四方世界,来去只能小心赶路。
苏一踩着湿哒哒的步子去南大街,刚过白桥就脚下打了滑,摔个四仰八叉。自顾爬起来,胳膊肘子生疼,腰侧也扭到了些。她站在白桥头上前后张望,在回家换衣服和直接去铺子两者间,选了后者。
到了铺子洒扫擦洗,半句不言疼。倒是陶小祝瞧见她一身脏泥,又见胳膊腕处擦毛了布,才问出她早上摔了个大跟头。二话不说拉了到后头上药去,还不住骂她,“死活也不知,蠢也该有个度。”
苏一疼得龇牙咧嘴,自不理会他的骂骂咧咧。早也被骂习惯了,多一句少一句都无妨。她今儿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过了晌午,果然有那咸安王府的侍卫小白过来,着一身扎眼的桃粉色衣衫,头上玉冠束发。他直言陶小祝手艺不好,上回做的东西人家姑娘都不喜欢,字字句句尽是挑事儿一般。罢了找苏一,“今番我又瞧上一个姑娘,想送她一个璎珞。你是女儿家,该懂女儿家的心思,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给我做。做得好,我多赏你些银两。”
苏一忙摆手,连称不成,“我从没做过物件儿,一直是铺子里打杂的。虽跟着师傅学了些手艺,但还未出师,只能自己暗下里把玩。往常来客都是找师父和师哥的,你让我做,我也不知从何做起。倘或做得不好,你再来挑剔,我如何自处?我和师哥不一样,你饶了我罢。”
“片子坊请我吃茶的事还没兑现,怎么饶了你?”小白凑到她跟前,早当了自己是熟人,“你做便是,做了亲自给我送去。好看不好看,钱都少不了你的,你只管放心。你若不做,今儿就当陶家金银铺开罪的我。我们王府的侍卫没什么其他本事,就是身手好些,横竖闹起来吃不了亏。”
苏一抬手按住一直跳的右眼皮,觉得这事儿不应下怕这眼皮也难消停,只好偷了陶小祝一眼后给应下了。待送走了小白,她又回来拽陶小祝的衣角儿,“师父原不让我接活儿,怕我手艺拙坏了铺子的名声。这一遭不是我要做,是那侍卫逼得我,你在师父面前给我做个见证。师哥,求你了。”
陶小祝拍拍她的肩,大是大非上还是极顾念苏一的,也不记恨才刚被侍卫小白挑剔了一番的事儿,只说:“怕什么?这是好事儿。爹那边儿,我替你扛雷!”
苏一喜悦满脸地给陶小祝施了一礼,“谢师哥。”
小白这事儿按下,那右眼皮却仍是没有消停。苏一坐在小杌上,抬手摸胸口,衣襟上的一朵素梅压在指尖下,起了褶。她总也觉得不对味儿,心里毛躁躁的,不安宁。
璎珞做得不甚上心,傍晚间要歇业的时候,苏一便早早与陶小祝辞过,收拾了东西回家。身上还有些疼,步子却不比平日里慢。踩在石板路上的闷响,一声急过一声。
苏太公坐在门前抽旱烟,见她满面风霜地早了些时候回来,先是一愣,随即拿下烟斗来,“下工啦?”
苏一松了口气,软了腿腕子,苏太公没事就好了。她上去拉了苏太公起来,“今日眼皮子老跳,不知什么症候。跟师哥招呼了一声,提早回来了。如今见着爷爷没事,我也就没什么可焦心的了。”
苏太公清了清嗓子,大有不自在的神情在脸上。眼角嘴角的褶子下拉着,一肚子话压在唇边不愿说的样子。他直着步子往前走,脚下不稳踉跄了一下,苏一忙扶住他,“爷爷慢些,仔细脚下。”
待站稳了身子,苏太公转向苏一,犹犹豫豫的面色,半晌搭上她的手,“那事,爷爷做了主。一一你稳住了性子,别在这当头上闹,就当给爷爷个面子,好不好?”
苏一一时未能会意这话里的意思,待看到正堂换了床铺被褥,眼皮不跳了,眉头却蹙出了个大拇指般大小的死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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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
这事儿应了句谶语——左眼跳,桃花开;右眼跳,菊花开。
大约练过把式的人骨子里都掺着暴躁,年轻的时候尤为显明,左右不过打一架的事儿,没什么后虑。苏太公是老了,事事讲一情面。然苏一还嫩着,血气不少苏太公当年。人年轻的时候又最受不得旁人孚自己的意,不知“忍”字为何,压不住性子,少不得要闹事。况这话她半月前就撂下过,不得商量就是不得商量。人要脸树要皮,他周家这事儿做得忒差劲,怎么就不顾她脸色,真能暗下里撺掇苏太公,拾掇了这正堂做新房?
苏一攥了把拳头就进屋把轻巧物件儿全部掀了个底儿掉,尽数扔出正堂来。叮叮当当的一阵响,这才把西偏房里的三位惊出来。
苏太公大觉颜面扫地,训斥苏一,“你还当我是你爷爷不当?”
苏一不理会这话,转了身冲周安良,指着他道:“你自己没本事,也不能占了别人的地方,偏还理直气壮。这事儿在头里我就料到过,说了不给就是不给。你但凡要些脸面,也不该还舔着脸还来要了做新房。要是我,不吃馒头攒口气也不受人这脸子!叫人拒了,就该给自个儿留些面子!这三番五次的,亏你们做得出!”
周安良被她骂得气结,手掐腰哼哼,倒是周安心伸长了脖子,“道是没娘养没爹教的,瞧瞧做出来的都是什么事儿?泼妇一样,不想想自个儿为个什么嫁不出去。这是太公的家,哪轮到你做主?但凡有人要你,这家早跟你一厘关系也没有了。太公应下的事,偏你从中作梗,忤逆不孝,闹得一家子不得安生。不过是借住几日,你发的什么狗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