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邢平淳得意地叉了腰,“娘,我是不是很聪明!”
  阿大掩嘴偷笑,邢慕铮无可奈何,他这小儿全不似他年少时,定是随了娇娘。这般一想,竟又觉他这傻样可爱。
  钱娇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谁说不是哩,你喜欢吃鸡腿,明儿我也找个竹竿绑个鸡腿在你面前,让你一边儿习字一边儿去够鸡腿吃!”
  邢平淳一愣,而后哈哈大笑,拿着竹竿使劲抖,“娘,这可是你说的!你可不能骗我,咱们一言为定!”
  钱娇娘也哈哈大笑,“我绝不骗你,一言为定!”
  母子俩笑做一团,田勇章可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全不知他们为何乐成那样。邢慕铮虽不知这娘俩究竟有何可笑,但他见多了娘俩时不时地傻笑,一见他俩笑,他也忍不住愉悦。
  只是钱娇娘的笑容在对上邢慕铮的视线后戛然而止,眼底的笑意也迅速敛了干净。这如一盆冷水浇在邢慕铮头上,叫他心头的喜悦全然散去。
  她就这般避他如蛇蝎。邢慕铮磨牙,直想叫她识时务些,她再厌恶他,她也只能是他的妻。
  第七十六章
  这夜众人在客栈吃了饭,各自困乏不已回房歇息。客栈本就只有两间上房,田氏夫妻占了一间,还剩一间自是邢慕铮的,邢慕铮知道钱娇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他共处一室,便让出来给了钱娇娘与清雅,谁知邢平淳在外头不敢一个人睡,缠着钱娇娘也要与她睡。钱娇娘眼看就要松口,浑身不得劲的邢慕铮拎了邢平淳的脖子,将他扔进了自己的客房。
  钱娇娘以为邢平淳跟着邢慕铮睡觉会不自在,终是不放心敲了邢慕铮的房门。推门进去一瞅,邢平淳四平八仰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一个人将整张床占全了,邢慕铮叉着手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她怎么忘了这娃儿今儿蹦跶一天了,早就该疲乏了,这还不滚床上就睡?钱娇娘干笑说道:“侯爷,我还是把丑儿抱走罢。”
  邢慕铮微皱眉,“不必。”丑儿都这般大了,怎能还能与她同睡一床?
  钱娇娘见他拒绝,想了想惟有踱步上前,她单膝跪在床上,轻柔俐索地邢平淳手脚收好,抱了他往里头躺,邢平淳折腾一天早累坏了,由着娘亲摆布,全不曾醒。邢慕铮默默注视着她半跪的背影,她的长发绑成了麻花辫捞在一旁,后颈在领口下若隐若现,优美的后背下是盈盈一握的细腰,还有……邢慕铮目光愈发火热,若不是丑儿还在床上……
  钱娇娘替邢平淳盖好被子,下床一转头见邢慕铮古怪地盯着她,又是那看猎物的眼神,令她汗毛都竖了起来,“丑儿累坏了,今夜睡觉会老实,侯爷不必担心。”她说完便匆匆出去了,好似再多待一刻,自己就会被野兽撕裂。
  钱娇娘快步回了房,清雅正拿香熏床,回头见钱娇娘靠在门边神情有异,不免问道:“怎么了?”
  钱娇娘将房门下了栓,摇了摇头,“没事儿。”
  阿大与王勇巡视一圈,回来敲了邢慕铮的房门,里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隔了一会儿,才听见里头叫了一声“进来”。二人走进客房,邢慕铮站在浴桶的一侧,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身上穿了一件袍子,胸膛上还带着水气。他瞟了两人一眼,抽了挂在脸盆架上的白布巾,随意按在头上擦拭,“说。”
  阿大忙拱手道:“大帅,这客栈并无异样,侍卫也安排好了。”
  邢慕铮点头,“叫他们多注意夫人的客房。”
  “是。”
  邢慕铮摆手,让他们下去。二人躬身告退,只是走到门边,邢慕铮又将二人叫住,“娇娘是夫人,你们往后都注意些分寸,莫要逾距。”
  阿大与王勇相视一眼,连忙拱手应声,低头退了出去。
  “他娘的可是找着你吃鞭的缘由了。”出了房门阿大感慨地摸摸光头。
  吴顺子守在门口,一听赶忙上前小声问:“为啥?”
  王勇委屈得紧,“可我注意了分寸,我扶夫人上马,袖子都拍干净了。”
  “傻子,是拍袖子的事么,是男女什么什么袖不亲!你就不该扶夫人!”阿大道。
  王勇愣着站住了,“可是我不扶夫人她怎么上得去?”旁的奴才也有扶女主子上马的呀,怎地到他就是不知分寸平白挨一鞭子。
  “那就问大帅呀!”阿大推他一把,“别愣着了,赶紧睡觉去,我还要守下半夜!”王勇想不明白,被同伴推着,唉唉作叹一同走了。
  “喂喂,你们别走呀,话还没说完……”吴顺子还没听明白,可怜巴巴地伸着手,但那二人摇头晃脑地走远,吴顺子靠在墙边生闷气。
  屋子里,邢慕铮随意擦了两下头发,将白布巾扔在脸盆架上,睨一眼被钱娇娘安顿得老实的邢平淳,扯了扯唇。他才冲了个凉水澡,并不乏困,自放在桌上的包裹里抽出一本书,坐下来翻看两页。乌黑的长发仍是湿的,后颈有些不舒适。邢慕铮摸了摸脖子,耳边回想起钱娇娘照顾他时脆生生骂人的话。
  “替你们大帅擦干头发,仔细头疼!”“笨蛋,连个头发也不会擦,这有什么难的!”这些话好似还在他耳边回想,邢慕铮低低轻笑一声。他仍记得娇娘替他擦头发时,看似用力实则力道恰好,从不曾按疼了他,反而还很舒坦。他放下书,默默不知想些什么,过了片刻,他站起身披了件外袍,抓了白布巾出了门。
  靠着的吴顺子立刻站直了身子,邢慕铮指指里头,“进去守着。”
  吴顺子忙应着声往里头去,脚跨了一步才记起来疑惑主子去哪,一转头邢慕铮已经走远了。
  不过这客栈本就不大,客房都在二楼,除了一个走商的,其余几间房全是侯府中人。走廊上每隔几步站着侍卫,见邢慕铮出来都挺直了腰杆。邢慕铮一路走到最边上的两间上房,敲响了其中一间。
  “外头是谁人?”清雅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
  “我。”邢慕铮道。
  里头沉默了片刻,清雅打开了一扇门,仰头看向眼前一头湿发的巨大侯爷。她小小一惊,后退一步,差点以为邢慕铮又疯了。邢慕铮透过她望向里头,只能看见花开富贵屏风的一角。
  “侯爷。”清雅仔细瞧他没疯,这才福了一福。
  “夫人呢?”邢慕铮说着就要往里走,清雅装作不机灵,堵在门口,“夫人在浴身。”
  “嗯。”邢慕铮无视清雅故意的举动,长腿往门槛一迈,清雅无法阻止,急忙再道:“侯爷,夫人在……”
  “我知道了。”说话间邢慕铮已进了屋子,水雾自屏风后袅袅而升,钱娇娘的衣物搭在屏风上,烛光照出浴桶的剪影,还有一个露着天鹅颈的侧颜。邢慕铮才用冷水洗下去的火气好似又开始复燃。他长得高大,屏风其实拦不住他,他舔过干涩的唇,移开视线,在桌前站定。他迅速扫过三张椅子,一张正对着屏风,两张在两侧,邢慕铮犹豫一瞬,选择了侧对屏风的其中一张圆凳坐下。钱娇娘跟木头桩子似的坐在浴桶里,不知邢慕铮又发什么疯,手也不敢抬,磨着牙也不愿说话。
  “侯爷,”清雅走过来挡在屏风前面,“奴婢给您倒茶。”
  钱娇娘顿时起了身,带起一阵哗啦啦的水声。邢慕铮耳根微动,越发口干舌燥,可余光也全被清雅拦住。眼前一片昏暗,邢慕铮挑眼看向面前不识趣的丫头,清雅微笑,替他倒了茶仍是站着不动。邢慕铮眸光微沉,问她:“名字?”
  清雅一顿,答道:“奴婢名唤清雅。”
  “仍更是,骨体清英雅秀?”
  清雅微笑道:“侯爷好文采。”
  邢慕铮道:“你读过书?”
  “认得几个大字罢了。”清雅不卑不亢道。
  “你姓什么?”
  “奴婢姓清。”
  邢慕铮沉沉一笑,清雅莫名地有些头皮发麻。
  第七十七章
  “侯爷这么晚了过来,有何贵干?”钱娇娘在屏风后匆忙擦了身子穿衣裳,听着对话似愈发地不对劲儿,她匆匆系了腰带,走出屏风打断二人对话。
  邢慕铮寻声望去,只见她秀发盘在脑后,脸颊微红,眼儿也是水汪汪的,应是被热水醺的,看上去是如此秀色可餐。他暗地里咽了咽口水,抓着白布巾,张了口却欲言又止。
  “无事。”邢慕铮本是冲动而来叫钱娇娘为他擦头发的,但忽一转念,他若突然有此举动,娇娘难免怀疑他是否记得旧事。他嫌自己竟莽撞了,大掌将白布巾卷成一团拽在手里,站起来道,“……早些歇息。”
  他说完,竟就大跨步出去了。这来也古怪,去也古怪,钱娇娘瞪着邢慕铮离去的背影哑口无言,清雅也莫名其妙,二人面面相觑,清雅跑去栓门,回头问道:“侯爷究竟来做什么?”
  钱娇娘回想方才对话,皱了皱眉。“刚才邢慕铮念的是你的名字?”
  清雅撇撇嘴,“江南腊尽,早梅花开后,分付新春与垂柳。细腰肢自有入格风流,仍更是、骨体清英雅秀。是一首咏柳的,我爹从来爱柳,就给我从中取了此名。”
  “读过书的人取名就是好听。我原只觉你名字好听,不想还有出处。”只是邢慕铮为什么特意与清雅说这些?他难道……是故意来找清雅的?
  钱娇娘低头思忖,清雅也有所思,二人各怀心思,说了两句闲话便歇了。
  大抵是因为骑马太过劳累,钱娇娘这一觉睡得特别实在,清雅先起来了也没叫她,因为外头下雨了,阿大来通知她们,说是等雨停了再走。
  待钱娇娘洗漱好了已过了辰时,她下楼时步伐难得扭捏,双腿间竟因夹了马背酸痛不已。
  其他人都起身了,邢慕铮与刘英夫妻俩坐在一桌,刘英与他说了些什么,还抹了两滴眼泪,邢平淳与田勇章田碧莲兄妹俩围着一个走商小贩,笑嘻嘻地转着他放在桌上的圆盘。
  邢慕铮见着钱娇娘下来,目光便直直定在了她身上。刘英还唾沫横飞地说着孪生姐姐与她的童年趣事,忽觉外甥心不在焉,顺着他眼神望去,见是钱娇娘,她撇撇嘴,随即笑道:“瞧瞧你这懒虫,大伙儿都起来了,你还呼呼大睡,要是咱们把你扔在这客栈了,看你怕不怕。”
  钱娇娘与清雅走下来,“姨妈最是心慈手软的,怎会弃我于不顾?”她寻了一张空桌子坐下,小二抖着布巾上前来,麻溜地擦了擦桌子,问她吃些什么。钱娇娘要了四个包子两个鸡蛋,还要了两碗豆花。
  刘英本是嘲讽钱娇娘的,不想她话里有话,平白给自己添了堵。她暗中啐了一口不再理会,扭头又与邢慕铮说话,搜肠刮肚地寻着姐妹情深的旧事。
  “当年我与你娘才七八岁,有一回你娘顽皮,跑到树上去掏鸟窝,谁知竟下不来了,家中大人不在,天愈发地黑,你娘怕得在树上大哭,我在树下焦急,就去抱了棉被来叫你娘跳下来,我在下边接住她。你娘便跳了,她这一跳呀,正好压在我胳膊上,把我的手都给压断了!我愣是养了许多时日,才将胳膊养好。”
  田林文抚须笑道:“看不出来,姐姐原来还是个调皮的。”
  邢慕铮也不想娘亲小时竟会去掏鸟窝。
  “姨妈这故事我好生耳熟,竟像是娘也与我讲过。”钱娇娘支着脸庞道,“只是我听的有些不同,娘可说是姨妈爬到树上去下不来,哭得可怜得很,她才想出这个办法,不想姨妈跳下来,就压断了她的胳膊。”
  这些都是邢母在投奔田家的途中与她说的,她那会儿说起来仍是一脸笑意,相信着她的妹妹与她情深意重。
  刘英原是想颠倒黑白,在外甥面前留下她爱护姐姐的好印象,不料钱娇娘居然也知道这事儿,她脸色丕变,支吾道:“是姐姐记错了。”
  “姐姐应是没记错,大概是钱氏记错了。”田林文道。
  刘英忙点头,指着娇娘道:“对对,是你记错了。”
  钱娇娘笑笑,不以为然道:“那是我记错了,瞧我这笨的,连事儿都记不住。”罢了,反正娘已经走了,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刘英见她忌惮于他们,心里得意,“你瞧你年纪轻轻,就这么记不住事儿,怎么能……”
  “哇哦——”小娃儿的惊呼打断了刘英,大家循声望去,只见邢平淳与田家兄妹都兴奋不已地看着那走商小贩吹出一个糖猴来。只见那小贩用苇杆一头沾点糖贴在糖猴上,又在猴背上敲了个小洞倒入些糖稀,再在猴屁股上扎了一个小孔,便成了猴拉稀。
  田碧莲嫌恶地捂了口鼻,“真恶心!”
  邢平淳与田勇章却乐不可支,“真好玩,真好玩!”邢平淳哈哈大笑使劲儿鼓掌,眼里巴巴地想要,他扭头看见钱娇娘下来了,一个箭步跑到她面前,蹦蹦跳跳两眼发光,“娘,娘,你看,你看!”
  钱娇娘最怕他这眼神,一有这眼神就是要东西。可他总不问她要,他小小年纪也知道家里穷。现在他眼力劲儿上来了,认为她能给他买了。她手里确实有铜板子能替他买糖人了,但钱娇娘不想买这个玩意儿。以往她也喜欢看吹糖人画糖人,只是看多了就发觉吹糖人的总容易吹口水进去,他们虽不是有意,但想想小娃儿舔舔吃进肚里总觉着脏。
  “我看见了。”因此钱娇娘打算不理会。
  邢平淳好声好气地求她,“娘,你买给我罢。”
  “不买。”钱娇娘冷硬拒绝。
  邢平淳麻花似的拧上去了,“娘,好娘,你这回就给我买了罢!”
  第七十八章
  钱娇娘一个冷眼过去,“说了不买,还在这儿猴磨啥?边儿去。”
  邢平淳委屈地撅了嘴,他一直想要一个糖人,以往总是眼巴巴地瞅着别人买别人玩,他只有吞口水的份,现下娘还是不替他买。
  刘英走过来一把搂过邢平淳,心肝肉儿地叫,“乖儿,别委屈!你娘不给你买,姨奶奶给你买!你娘小气,咱们不理她!”
  邢平淳一听眼睛亮了,他欢呼一声,冲着钱娇娘做鬼脸。
  田林文很满意妻子这一出,花几个小钱算什么,邢平淳是邢慕铮的长子,说不好以后就是继续爵位的人,他们若是能将他拉拢过来疏离了钱娇娘,钱娇娘还能蹦跶些什么?
  “且慢。”邢慕铮忽而开口了。
  刘英才拿出几枚铜子儿,闻言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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