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神医?”钱娇娘错愕,“万老伯原来您是位世外高人!”
“哈哈哈,某不过是个糟老头罢了。”万翁源捻须摇头,精干的双眼直视她额上的纱布,“钱姑额上,可是在哪里撞着了?”
钱娇娘摸摸额头,“可不是不小心撞柱子上了么?”
清雅道:“老神医来得可巧,我正担心她这伤呢,神医可否为娇娘拿一拿脉?”
“自是愿意。”万翁源撩了衣袖,清雅请他在榻上另一边坐了。
钱娇娘道:“万老伯才来是客,连杯茶水也没喝着,就要来替我看病了。”清雅道:“你只管放心,神医替你看病,我这就去准备好茶好点心,咱们两不耽误!”
万翁源道:“我本是丑儿叫来看病的,不必虚礼。”
说罢他便从随身携带的包裹中拿出一个小软垫,让钱娇娘的手腕置于软垫上。钱娇娘说声多谢,这才挽袖将手搭上去。邢平淳挨着钱娇娘坐着不敢说话,清雅见状,悄悄地出去准备茶水。
等清雅泡了壶好茶过来,万翁源还未探完脉。又隔一会,万翁源让钱娇娘取下纱布,他仔细瞧了瞧已结痂的伤口,神情凝重,“钱姑……这可不像自个儿撞出来的伤呀。”
钱娇娘看了清雅一眼,笑道:“听说您是神医,我就知道瞒不过您。其实……我们寻神医来,本是替我丈夫看病的。他突然发了狂性,要么就痴痴傻傻,这不,我头上的伤就是他突然发狂弄伤了。”
“发了狂性?”万翁源错愕,他心道莫非是受了刺激?
“是,听说是中了邪术,”钱娇娘看向邢平淳,“今儿来了牢靠的人,正在作法。”
“咦?阿爹在哪里作法?”邢平淳瞪圆了双眼,怪道屋子里这般安静。
钱娇娘道:“在他的书房那边。咱们不去打扰他们。”
万翁源听得出这里头必有隐情,虽好奇钱姑丈夫究竟中了何等邪术,但他并未多问,反下他也并不屑与男子看诊。他道:“既如此,钱姑,你这头是何时被撞,现有几天了?吃的什么药?”
“倒回去有四、不,五日了,她昏迷了整整三日,好不容易醒了,又站不得,走不得,白大夫开的药方,还在我这儿哩。”清雅说着,从腰间拿了一份药方出来,双手递给万翁源,“老神医请过目。”
万翁源拿过来仔细看过,他道:“这药方是不错,只是大抵怕你是女儿身,用药温和了些,你的病情却重些,你的脑中大抵有积血,如若不及时疏通,恐有大碍。”
此言一出,大家都被吓着了。邢平淳大叫一声娘,清雅结巴问道:“那、那,那怎么办?”
钱娇娘安抚了邢平淳两句,与万翁源道:“万老伯,您既能看出我的病,当有解决之法?”
万翁源轻笑捻胡,“不错,此病可扎针而治。此乃我独创扎针之法,早先年我救过两个病人,都是这般疏通救好。钱姑不必忧心。”
“那何时施针为妙?”
“事不宜迟,当下便可扎针。”
“当下?”钱娇娘与清雅互视一眼,她不自觉朝外看了看。清雅劝道:“娇娘,老神医说得有理,事不宜迟。”
钱娇娘略一思忖,点头道:“那便当下罢。”
万翁源拿出自己的银针,请清雅点了一根蜡烛,一根根在火苗上烤,慢慢地不急不躁。清雅听老神医的扶了钱娇娘在榻上躺下,为了盖了一层薄被,扭头看了看神医,还是好奇问出口,“方才听老神医说,你是他的恩人,这里面倒是有什么故事?”
解开纱布的钱娇娘只觉整个人都清爽许多,她刮刮额头笑道:“那是万老伯太夸大了。哪里是恩人,不过是施舍了一顿饭罢。”
原来三年前,万翁源从山上采药下来,本就囊中羞涩,又被恶贼偷了仅剩的一点铜子儿。彼时城中饥荒,流民乞丐甚多,万翁源一日没吃上饭,大户人家奴才不让进,小门小户舍不得施舍。万翁源差点儿就要饿死,坐在钱娇娘的门前哀叹际遇。钱娇娘将半个馒头让给他吃,还留他住了一宿。万翁源自觉保住了命过了一坎,他心中感恩,一直挂记此事,这回来玉州,也是先前听说钱娇娘他们老家是玉州的,他们那会儿正打算回来。后来他又去那家寻了钱娇娘与邢平淳,开门的是个肥胖婆子,万翁源就知钱娇娘他们定是回了玉州,便一路寻来。
“说来这半个馒头是从丑儿嘴里省下来的,那会儿实在穷,买了个馒头丑儿都高兴坏了,一直舍不得吃,先把最不喜欢吃的皮儿都掀下来吃完了,他正打算慢慢吃,岂料万老伯唉唉作叹地坐在门口。我也总不能让老人家死在门口,就想让丑儿分一半给万老伯,不想丑儿把他那一半都给万老伯了,自己饿了一晚上肚子。”钱娇娘轻笑着看向儿子,她伸手戳戳他的脸蛋。
万翁源道:“哈哈哈,可不是么?我瞧着一个娃娃给馒头给我吃,我也不忍心,掰了一半给回他,他居然不接,说我可怜,叫我多吃些。”
惟邢平淳不好意思地挠头,“万爷爷那会儿,本来就很可怜嘛。”
钱娇娘道:“丑儿,你看做了好事多好呀,你积了福,现下万爷爷来替娘看病,这可不就是福报么?”
邢平淳忙道:“那我以后天天做好事!”
大伙都笑了。
万翁源将银针一一烤过一遍,他看看天色,让清雅将四面的蜡烛都点上,并道:“我施针时需全神贯注,清雅姑娘与丑儿,可否在门外看守,闲杂人等不可打扰。”
清雅瞅向钱娇娘,虽没说话但不言而喻:定西侯若是恢复了,报是不报?
钱娇娘会意,道:“侯爷好了自也不会知会我,不必说。”
“万一他还记得这些天的事儿呢?”
钱娇娘咯咯笑了,“那我就更完了。”
第三十五章
等万神医扎针完毕,已是半个时辰以后,日头已全落西山了。万翁源满头大汗地叫清雅与邢平淳入内,钱娇娘仍躺在榻上,脑袋、脖子、肩膀手臂上都是细细的银针,乍一看跟个刺猬似的。
万翁源交待道:“还须半个时辰才可取针,病人需心平气和,静气凝神。”
白大夫看了钱娇娘身上的针啧啧称奇,她无比敬慕地向万翁源行了一礼,“老先生果然真神医也。”
万翁源捻须笑道:“老夫不过多吃了几年盐罢了。”
清雅见钱娇娘曝露在外的光裸肩膀与手臂,她上前小声问道:“你光着身子啊?”
钱娇娘道:“穿着肚兜呢。”
清雅这才看清她脖子上的细线,她轻叹一声,在她身边坐下,“也亏得你没长大贵族世家。”大家小姐哪里肯如此在男大夫面前露了臂膀?便是年老如万神医,也是不成的。
白大夫道:“姑娘这话说得在理,不说男大夫,有些夫人小姐身子上患了病,连咱们这些女大夫都难以启齿。我就看过好几个,花一般的年纪,生生地被病给拖死了。”
“可不是么,自个儿命都不要,就为了什么贞洁妇道,傻的人还多得很!”清雅不屑道。
过了一会,钱娇娘问:“那边结束了么?”
清雅道:“不晓得,我没去瞧。”
“丑儿去哪了?”
“他嫌在门外无趣,自个儿跑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去那边看去了。”
钱娇娘不再多言。
又过半个时辰,万翁源替钱娇娘取了针。清雅替钱娇娘穿好了衣裳,才又请万翁源入内。钱娇娘坐在榻上满面笑容,“万老伯,您可真厉害,我本来头痛得很,现下也不痛了,脑子就像被人擦去了灰,亮堂了!”
万翁源道:“那便很好,不过你还需静养两日,药也照旧吃,我明日再来看你。”
钱娇娘道:“您现居何处?如不嫌弃,不妨在府里住下?”
清雅道:“正是,我已叫厨房准备好酒好菜,神医今夜定要小酌几杯。”
万翁源道:“我住在来福客栈,今夜我便不留了,我还要去屠夫家看他卧床多日的小儿,听说去山里走了一遭,回来就病倒了。”
听他有要事,钱娇娘不便留他,“那便明日,您若说我明日可喝酒了,那我定与您痛饮三大碗!”
“哈哈哈,只怕明儿还不成!”
清雅送万翁源出门,拿了三十两银子的钱袋塞给他。万翁源不收,清雅道:“我们夫人说了,以前她只能送您半颗馒头吃,现下家里好些了,看病的钱自是要给的。听丑儿说神医您在义诊,这义诊没有银子怎么行?”
万翁源本不拒不肯收,听清雅说起义诊之事,犹豫一番还是收了。清雅叫吴江将神医好生送回客栈。回来见钱娇娘轻轻地摇头晃脑,“才好,你可别造了!”
“放心,我心有有数。万老伯可真是活神仙,他这么一扎,我脑瓜子就清明了,头不痛眼也不花了,连眼睛都好像看得远些了。”钱娇娘笑道,“你给了万老伯多少银子?”
“你不是给我比画了么?三十两。”
“嗯,好,”钱娇娘点头,“只可惜我手里就这么些银子,不然多给些。”
清雅道:“救了侯府夫人是大事,大夫向来有赏银的,不如明儿开了库房,取那三五百两出来,也没人说甚。”
钱娇娘眼前一亮,“有这么个说法?那成!我明儿就要些来,只是……那边到底怎么了?”
清雅两手一摊,“我是真不知道,确实没人跟我说,丑儿跑去看了也没回来。许是被事儿给耽搁了。我这就去瞅瞅。”
钱娇娘沉默片刻,“我与你一同去。”
“这可不成,好不容易万神医将你治好了些,万一你一走又出什么岔子,那我可白遭了。”
清雅坚决让钱娇娘在屋里休息,自己拾掇拾掇出了门,才出了院子不多会,就看见邢平淳和阿大迎面走来,邢平淳手肘遮着眼睛,低垂着脑袋往前走,阿大搭着他的肩膀,似在对他说些什么。
清雅一颗心沉了下去。若是那边有好消息来,邢平淳早就撒丫子跑来了,怎会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清雅走到两人面前,邢平淳哭得跟兔儿似的一对红眼睛,小狗似的呜咽着,清雅叹气,这下可好,问也不必问了。
“清雅姑娘,你往哪里去?”阿大苦着一张脸,问。
“去找你们,侯爷那边怎么样了?”清雅问。
阿大摇了摇头,唉了一声,张嘴哑了半天,又是一声唉叹。
直到见到了钱娇娘,阿大才勉勉强强把话给说了,“阿尔满作了一下午的法,侯爷的神魂还是未能恢复。他说,或许侯爷得的,并不是由祝。”
“娘,爹他是不是好不了了?”邢平淳爬到榻上,自后抱住钱娇娘的脖子,小脸蛋埋进娘亲的颈边哭丧着道。
恐怕不止丑儿一人这般想法,阿大他们也全都有此等想法。钱娇娘笑道:“傻丑儿,你爹怎会好不了呢?咱们只是暂时没寻对路,不过这也是件好事。”
“好事?”邢平淳不解。
“对,好事,这就说明你爹或许不是遭了西犁人的阴谋诡计,自是一件好事。”钱娇娘道,“咱们一样样地找缘由,总会找出你爹发狂的原因。”
阿大听了振奋了些,“正是如此,大帅总能恢复原样!”
邢平淳破涕为笑,“娘说的总是对的!”
钱娇娘替邢平淳擦干净脸庞,问道:“侯爷现下何处?”
阿大道:“大帅在他的院子里,阿尔满心有不甘,明日想再作术法一试。因着意欲清晨作法,清泉便请大帅在正院住下,省得夜里吵夫人您歇息,明儿大早又要接大帅过去。”
“侯爷还闹么?”
“自用冰水泡了后,侯爷似是好些了,下午虽一直闹腾,总归没有前两日严重。丁张已备了许多冰块回来,今夜应无大事。”
钱娇娘沉吟片刻,“你还是去将侯爷接回来,上回似就是因他夜里乱跑,病情才更加严重,这回莫要大意了。”
阿大听从钱娇娘的话,去正院告知李清泉等人。李清泉没有怠慢,与大伙一齐将定西侯护送回了钱娇娘的院子。钱娇娘站在屋里看着他们进屋,个个垂头丧气。定西侯被阿大和李清泉一人一边地扶着进来,虽仍在挣扎,但好歹不必绑缚手脚了。
邢慕铮自是失望的,阿尔满并非爱说大话之人,相反地他很稳重,若非有把握,他不会如此信誓旦旦。他现下担心的是怕娇娘他们通由这一回,会误以为他的狂性并非敌人所致,倘若寻错了方向,他大抵真获救无望了。
他原有心事,但看钱娇娘站在外边,他更为不悦。这妇人不知自个儿脑袋受伤么,三天两头乱走乱动,非得要再晕倒了才作数么?
邢慕铮被扶进西厢房,钱娇娘跟着进来,她凝视定西侯的黑眸,笑着将他的脑袋乱揉一通。定西侯发出一声吼叫,李清泉与阿大不解的目光直直射向她。钱娇娘却跟无事人一样收回了手,转身走了。
第三十六章
翌日,天还灰蒙蒙地,邢慕铮又被接到书房,阿尔满这回要了三头羊和九头牛,摆了香案作西犁一种古老解术之法。定西侯似是经由两夜的冰水浸泡可算蔫了,痴痴傻傻坐在椅上望自个儿脚趾。钱娇娘跟着过来,站在一旁看阿尔满作法。
在场者皆翘首以盼,明知希望已微弱,却仍期盼有神迹降世。一个时辰后,阿尔满将符纸灰倒进一碗清水里,与众人协力喂定西侯喝下。定西侯不喜这滋味,吼叫了几声,但好歹没能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