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林纨知晓后,略有些吃惊。
  上次见太后时,虽觉得她气色不太好,但身体看上去还算康健,这怎么说病倒就病倒了?
  中秋节的那日,承初宫中又传出了风声——
  皇后郑氏竟因犯上,触怒龙威,被景帝罚以禁足一月。
  太后的事,林纨还以为是巧合,但紧接着,却连皇后都被罚了。
  安澜园之事,因着景帝以为郑临想要轻薄李美人,迁怒皇后,但也只是训斥了她几句,并未罚她。
  皇后在后宫浸淫多年,最是了解景帝的脾气秉性,断不会轻易惹怒景帝。
  林纨总觉,这两件事都是有人在幕后操控,布局绝非几日就能做到。
  承初宫中,势力最大的戚族无外乎是左相郑彦邦和她的舅父谢祯,但这二人绝不会是做此事之人。
  林纨思忖间,突地想起了在安澜园那日,顾粲同小顺子的对话……
  她面色微变。
  一个指向太后,一个则指向了皇后,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一切都是他做的。
  *
  七日后,帝都城外,牙门军军营。
  牙门军又称中军,分立三十六军,兵士数多达十万余人,名为景帝直接管辖,其实却由太尉兼平远侯林夙所统。
  所以,洛阳百姓私下又称这牙门军为林家军。
  景帝一身黑金蟒袍,站在讲武台,看着以齐均为首的诸将比武,林夙身穿甲胄,站在他身侧,同景帝聊叙着军计。
  雄浑的军鼓声犹如惊雷,声音似是要将天地都凿出巨洞来,徒惹人心惊。
  许多兵士都未见过景帝圣颜,今日有幸得见,心中都有些雀跃。
  天子之威让他们心生敬畏,但那些兵士的目光,却渐渐被景帝身后之人夺去。
  那人看上去年纪极轻,看着不过二旬。
  他着了一身旄旌冕服,头戴獬豸法冠,通梁组缨。
  讲武台下的兵士们虽看不大清那人的长相,也觉其气度傲骨天成,法冠下的那张面容,俊美无俦,眉目衿然。
  他们渐渐猜出了那人的身份。
  他便是镇北王之子,也是当朝的顾廷尉,有着玉面阎罗之称的——顾粲。
  第17章 016:奔野
  景帝与顾粲,其实还有些亲族关系。
  景帝的生母龚太后,原为惠帝的龚贵妃,而龚家并非洛阳世家,而是并州的士族豪强。
  惠帝登基前,为攻陷并州,与当地的军队对峙长达半年之久,并州百姓囿于其中,粮草几经断绝,并州一时间,犹如人间炼狱。
  龚家就算是曾经的豪门望族,在那时也与普通百姓无异,景帝的母族龚家便是在并州一役中,变得人丁寥落。
  并州沦陷后,惠帝为安抚并州本土的百姓,便将龚家遗脉,也就是景帝之母纳为了妾室,并在称帝后,许以龚氏贵妃之位。
  承初宫中,除却当时的皇后谢华,便属龚贵妃的位份最尊。
  然龚家到景帝之母这一辈,男丁几乎无存,更遑论是青年才俊。
  龚贵妃没有母族势力,又不受惠帝宠爱,当时的景帝又不及其他皇子出色。
  虽说先太子在那时已殇,但景帝在诸臣心中,只是个平庸的皇子,并不值得下注。
  而顾粲之父顾焉,在太子在世时,既为其臣,又为其师。太子自记事起,惠帝便让太子尊顾焉为师长。
  顾焉与太子的感情亲笃,甚至连太子所阅的书卷,都为顾焉亲手誊抄。
  顾焉既为当朝相国,又为东宫的辅弼大臣。
  太子早殇后,惠帝大哀,皇后谢华又无子嗣,惠帝在位的余下几年,便都没有立储。
  景帝之母龚氏,去世在惠帝驾崩的两年前。
  惠帝临死前,将景帝立储,并将其托孤于顾焉和林夙。
  顾焉虽不负惠帝所托,但他对景帝的感情,终是不及对先太子的深厚。
  二人之间看似君贤臣恭,时日渐长后,也是暗生龃龉。
  说来,顾焉容貌清俊,气质端肃。
  太渊二年时,他的年岁早已过了而立,却一直都未娶妻,甚至连个妾室都未纳过。
  直到顾焉被封为镇北王的前一年,这个一贯不近女色的相国,竟是主动向景帝请婚,娶了顾粲的母亲,也就是景帝的姨母——龚氏。
  龚氏生得极为美丽,有并州第一美人之称,却是个寡妇。
  她的丈夫便是亡于并州一役,龚氏随其妹龚贵妃来到了洛阳,惠帝封龚氏为三品诰命夫人,赐宅于洛阳城西。
  龚氏在随顾焉前往凉州时生下了顾粲,却因难产而亡。
  顾焉到凉州后,并未再续娶,顾粲是他唯一的子嗣,也是嫡子,自然便承了世子之位。
  但凉州境内,诸人皆知的是,镇北王顾焉待顾粲,却不亲近。
  如今的洛阳,知道顾粲和景帝这层关系的人极少。
  景帝未从顾焉那处得到真心真意的辅弼和臣服,心中多少有些存憾。
  而他在刚登基时,在朝中的所有戚族势力,都要倚靠他发妻郑皇后的郑家。
  顾粲的才干不亚于其父顾焉,于明处,除却林家,也没有与任何权贵世家结交。
  从在国子监治学时,他的才智便碾压一切世家英杰,他任廷尉后,行事狠辣果决,且只听从景帝一人之命。
  景帝对顾粲仍存介防,也曾派人到镇北世子府,监视过顾粲,但从顾粲十七岁到洛阳后,凉州那处就从来都没来过书信。
  顾焉对顾粲的生死祸福似是全然不在意。
  他父子二人的关系不好到了极点,而顾粲又与景帝的母家有些亲族关系。
  景帝对其稍存戒备的同时,却也希望顾粲能如他父亲顾焉一样,成为他的股肱重臣。
  *
  旌旗猎猎,豫州的秋日天高气爽,军营地处远郊,飚风时至,平地起扬尘。
  林纨高束青丝,身着紫绦绯绣文袍,配以卷云长靴。
  这身戎服却更能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形,唇点朱绛,既飒然如巾帼,又不失妙龄女子的俏倩。
  洛阳所在的司州,离豫州并不远,至此只需数个时辰。
  但几日前,林夙还是惦念着林纨的身体,不许她来豫州。
  最终,林夙实在禁不住林纨一再的央求,还是准允她来此。
  林纨并不是第一次来豫州军营。
  那时她年岁尚小,林毓总是身在军营不归家,林纨心中想念父亲,母亲谢氏也想他,心中却是无奈。
  牙门军军规甚严,无论将士的军品有多高,都不允私带女眷。
  林纨却是个例外。
  林毓将林纨打扮成了小童,带她来过军营数回。
  诸兵士将领却都知道,林纨是林毓的女儿,因着林纨乖巧可爱,他们也都很喜欢林纨,待林纨都很好。
  那些将领中,便有当今的邺朝首富——杜瞻。
  林纨那时身体也不算太康健,时常生病,杜瞻还曾建议过林毓,待她年岁大些后,可以让她练武健体。
  林毓自是不肯。
  在他心中,还是更喜欢他的女儿,像他的妻子谢容一样,是个温婉知礼的闺秀。
  林纨想起往事,唇角微动。
  她身后不远处紧跟着那八名侍从。
  身在军营中,就是不打仗,也难免会见些血腥。
  林纨自幼便是被娇养在深闺,那些侍从怕她被那些个煞物吓到,一直跟在她的身后紧护。
  他们自是不知,蔼贞翁主好端端的来军营做什么。
  林纨停在了马厩前,看着一身形瘦弱的少年正用鬃毛刷清洗着马背。
  那马通体墨黑,身形膘健,在群马之中,格外显眼。
  这马名唤奔野,原是林毓的爱驹,陪他浴血奋战过数回。
  马的寿命不短,奔野如今仍能日行千里,但他的旧主,却不在人世了。
  那瘦弱少年正往马身浇着温水,却惊觉,这匹墨马的情绪有些不大对劲。
  它低低地嘶鸣了一声,似是急于挣脱缰绳的束缚,想要奔出马厩。
  瘦弱少年心中一惊。
  这墨马是这些马中最难驯的,甭管那些将士有多彪悍,竟是都降不了它。
  它曾让不下五名的将领险些落个残废。
  但又因它是林毓将军的旧骑,又是大邺名马,军中还是命洗马小役将它好吃好喝的供着。
  瘦弱少年担心这马突发野性,刚要放下手中物什先躲一躲时,却见有人来此。
  来人虽着了一身戎服,却仍能看出,她是个女子。
  因为点了绛唇的缘故,她的面容看上去格外的清艳。
  瘦弱少年不知她的身份,也讶与这样的一个人,竟是突地出现在了军营中,却还是开口劝道:“这位…公子,这马野性难驯,您还是离它远些吧。”
  林纨听着那少年故作粗旷的嗓音,又端详了番他略带着胡人血统的精致面容,淡淡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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