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虽是宫中闹狐妖令人惶惶不可终日,但却无人怀疑苏若华。偶有人提起此事,必定遭到驳斥:“苏姑姑这般仁义的一个好人儿,怎可能是狐妖?你见过这样一个为人着想的狐妖么?!这世道,摊上这样一个好主子未免也忒难了,倒还在人背后嚼这些舌头根子!”
  更有人说道:“这多半是后宫那些主子娘娘们,瞧着若华姑娘受宠不忿,就看不得人家半分的好,所以才找出这些话来说。狐狸伤人抓不着,倒在这里瞎排揎好人!”
  赵贵妃听着这些传闻,屁股又坐不住了。
  淑妃既去,后宫的权柄便在她手中。她便借着节俭用度的旗号,竟将后宫各司各处的份例都减了五成。如此一来,人人叫苦连天。那些嫔妃主子们,尚且能熬。而底层的宫女太监,本就捉襟见肘,如此更加难熬。幸得还有去乾元殿做绣活的差事,不然许多人连生计都成问题。
  人人怨声载道,对于赵贵妃越发的怨怼。
  苏若华得知此事,便放出消息,多加人手。不拘宫女太监,只要能做活,一律皆可报名。
  大伙得了这消息,欢声雷动,蜂拥而至,一时里乾元殿人满为患。
  两相对比之下,众人对于苏若华是越发的推崇,而对赵贵妃的厌恨却是与日俱增。
  赵太后得知此事,却没放在心上。
  她打理后宫,一向以铁腕著称,如今身居高位,更不将这些底层的宫女太监放在眼中,只是催促外头的人加紧行事。
  又过几日,京中忽然悄然传起了另一道议论——京西有高人隐士,擅观天相,擅演先天卦术,精研周易八卦,曾推演大周至本朝有牝鸡司晨之祸,故遭干旱天灾,以为上天警示。幸而,天佑大周,有吉祥玉女入宫,辅佐君王,能安度此劫。且,玉女日后必诞育一福慧双全的佳儿,为周朝福星。
  这位高人留下此卦术,便云游四海,就此不知踪迹。
  赵太后得闻此讯,勃然大怒,忙命赵氏族人前往捉拿,却只是扑了个空。
  而这则消息,却在市井之间传播极快,于是京中这两则传言一起流传,只是传变了味儿。
  人人交口议论,宫中确实有妖孽,这妖孽狐媚惑主,还牝鸡司晨,幸而老天送了一位玉女下来,方才能令周朝度此劫难。
  这妖孽,便是赵太后,狐媚的是先帝,牝鸡司晨是把持当朝。
  而玉女大伙起初不知是谁,有那好事的打听,方知晓皇帝如今宠爱一位宫女,温婉贤淑,且端庄仁德,她体恤贫苦宫人、劝谏皇帝之事传闻开来,人嘴上虽不说,心里却也都知晓怎么回事了。
  民间甚而还有迷信的男女,为她立牌烧香的,愿她能保佑大周,国泰民安。
  赵太后得知了这些消息,当真气的七窍生烟,真正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苏若华不止没被问个狐精的罪名,这骂名反到了自己头上。
  如此也罢了,宫里人人皆传赵贵妃也好,前头的钱淑妃也罢,各个都及不上苏若华,都盼着她早日封妃入主后宫,大伙有好日子可过。
  赵太后坐不住,三催四令,逼着林似童再向皇帝进言,然而林似童却铁了心躲在家中养病,始终不出。
  赵太后无可奈何,只好另做打算。
  又过几日,已是六月上旬。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苏若华怀着身孕,越发的难熬。她每日只在乾元殿寝宫里静养,不见人,也不外出。
  这日午后,她小憩起来,在炕上倚着软枕看账本。天气闷热,她光洁的额头上沁出了些许细密的汗滴,背上也湿漉漉的。
  苏若华起身,向一旁服侍的春桃吩咐:“打些热水来,与我擦擦身子罢。”
  春桃应声,转身出去。
  露珠在旁说道:“这天气也太闷热了,姑娘其实可以跟皇上说一声,让内侍省送些冰块过来,放在屋中,再拿风轮取凉,就很凉快了。”
  苏若华笑道:“如今贵妃娘娘正号令后宫节俭用度呢,我怎好求着皇上要这些?整个后宫,唯独太后与贵妃那里用上了冰,我怎敢与她们并肩?”
  露珠便噘嘴道:“然而看着姑娘这样受罪,奴才心里难过。何况,姑娘还怀着小皇子呢。”
  苏若华抿唇一笑:“这点罪,也不算什么。往年不得地时,夏天哪有什么冰块,实在热急了,躺在大殿地上睡觉也是有的。如今,哪儿就这么娇气了。”
  两人说着话,露珠忽见窗外飘来几朵阴云,霎时间就将整个晴空盖住,院中飞沙走石,吹进了的风也凉了许多。
  露珠赶忙关了窗子,向苏若华惊喜道:“姑娘,这是要下雨了呢!”
  苏若华抿唇一笑:“可以去请太医了。”
  这当下,陆旻被赵太后请去,正在寿眉宫的正殿上坐着说话。
  赵太后道:“皇帝,近来京城传闻,你可有耳闻?”
  陆旻吃着茶,莞尔一笑:“太后娘娘说的可是,狐妖牝鸡司晨的事?”
  赵太后脸上掠过一阵阴云,正要驳斥,忽见李忠疾步匆匆进来。
  李忠满脸喜色,躬身禀告道:“启禀太后娘娘、皇上,适才李院判送来消息,若华姑娘有喜了!”
  话音落,屋外忽然雷声滚滚,顷刻间落下豆大的雨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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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一章
  赵太后与陆旻各自一怔。
  陆旻先是问道:“此言当真?!”
  李忠一张老脸笑的如金秋菊花, 恭敬回道:“回皇上的话,今晨若华姑娘起来,便觉反胃恶心, 食不下咽, 便打发人请了李院判过去看脉。李院判到了乾元殿,替若华姑娘把了脉, 当即便说姑娘有喜都要俩月了。因事关黄嗣, 乾元殿不敢隐瞒,赶忙打发了人前来与皇上报信。”说着,他当即跪下,高声道:“奴才恭贺皇上!”
  一屋子的宫女太监, 也都随之下跪,齐齐道:“奴才等,恭喜皇上, 恭喜太后娘娘!”
  陆旻满面狂喜,压抑不住的嘴角上扬,连连说道:“好好, 太好了, 朕有后了!大周,有后了!朕心大悦,要大赏六宫!”
  心上人终于有了他的孩子,他焉能不喜?
  赵太后起初先是一愣,之后便回过神来。此事在于她,倒不算出乎意料。毕竟, 依着陆旻对苏若华的宠幸,她有孕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看着陆旻那欣喜若狂的样子,平日里那冷静自持、高深莫测的样子都丢了个干净,倒像一个寻常人家的丈夫,才听闻妻子有孕,欢喜至失态的模样,心中却忽然有几分不是滋味儿。
  到底,皇帝这第一个孩子,不是赵家姑娘所出。
  赵太后清了清喉咙,淡淡一笑:“皇帝,这倒是喜事一件。然而,还不知这孩子是男是女。大周有后一事,尚无定论。”
  这话说的极酸,好在陆旻正在欢喜头上,并未听进去,只笑道:“不妨事,哪怕是公主。将来她一朝成人,还可以招皇夫。如此,也是有先例的。”
  赵太后脸上有些不悦,却也没能说什么。
  长公主招婿以来承继帝位一事,在大周历史上确实有过先例。太宗皇帝的皇长孙女昭慧公主,便是因太子急病暴亡,三皇子与四皇子却犯上作乱,意图逼宫,她临危受命,掌控局面,与护军统领威震将军联手压制了老三老四。之后,她招了威震将军为夫,暂理国政,帝位上一坐也是二十余年,直至她的长子承继大统。
  这位昭慧公主虽没有一日称帝,但她掌权之时,身份威势也与皇帝差不离了。有这个先例在,大周皇室倘或当真后继无人,皇女招夫以来继承大统的,也不是不可。
  赵太后虽是不悦,却也不能诋毁祖宗,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陆旻得了这一喜讯,在赵太后这里自是坐不下去了,当即起身,吩咐摆驾乾元殿。
  赵太后看着陆旻那兴冲冲的背影,半晌说道:“真不容易,她可总算怀上了。”
  朱蕊走来,低声道:“也该恭喜娘娘一声,这到底也是娘娘的皇孙。”
  赵太后却长吁了口气:“皇帝都不是哀家亲生的,这皇孙也就是说来好听罢了。”说着,她起身,缓缓走到殿外,看着院中的瓢泼大雨,不由伸手接了几滴雨水。
  朱蕊跟上前来,劝道:“娘娘,这雨大风凉,仔细身子,还是进去吧。”
  赵太后淡淡说道:“她的命,当真是好。才怀上,就来了这么一场雨,更有文章可做了。”
  朱蕊听着,禁不住说道:“奴才以为,这苏氏多半是早就晓得自己怀了孕,只是盯着天气,挑时候报呢。”
  赵太后轻轻笑了一声:“是又如何?她是前朝后宫里过来的人,什么事儿不久惯知道?何况,你没听却才李忠报的,她都有孕要两个月了。这一个月不来月事,身子也不舒坦,就不寻个太医瞧瞧么?可即便如此,她想这般行事,老天也得赏脸才成啊。她的命,当真是不错。有手腕有心机,善谋划,还能笼络住皇帝,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她倘或是赵家的女儿,哀家一定极疼爱她,当真是可惜了。”
  朱蕊闻听此言,没敢接话。
  赵太后看了一会儿这滂沱大雨,便莞尔道:“她有了孕,可是我大周的天大喜事。皇帝登基三载,膝下无一子一女,如今后宫有人怀孕,那可得大大庆贺一番。你去替哀家预备一份厚礼,待会儿哀家亲自过去,瞧瞧她。”
  朱蕊答应了一声,却又道:“娘娘,这苏若华不过一个宫女,饶是有孕,到底出身低微。何德何能,能劳您大驾亲自探望?不如,奴才替娘娘走一遭就是了。下了这样大的雨,路上淋了可不是玩的。”
  赵太后却笑道:“那怎生可以?这是哀家第一个皇孙呢,哀家怎能不重视?让人说起,更要议论皇帝非哀家所出,所以连后宫有孕都不放在心上了。再则,她既怀了龙胎,再做宫女就不合适了。哀家可要劝着皇上,给她一个好位分呢。”
  朱蕊接口道:“宫女之身,即便有孕,给个婕妤也就是了。”
  赵太后眯眼一笑,又道:“她怀了身孕,不好再服侍皇帝。这后宫,也该添几个新人了。”
  说着,便转身进屋去了。
  陆旻闻听喜讯,忙命起驾,冒着倾盆大雨,赶往乾元殿。
  一路上,他恨不得肋生双翼,飞至乾元殿,只一昧催逼快走。
  好容易到了,陆旻下了轿辇,也顾不得宫人行礼,健步如飞,向内行去。
  步入寝殿,却见苏若华正倚在炕上,膝上盖着一条薄毯。
  地下,李院判正与露珠芳年等人交代些什么,人人皆是一脸的喜色。
  一见皇帝进来,众人齐齐下拜。
  陆旻却顾不上瞧他们,随意挥手道:“免礼,平身!”便大步走至炕边,与苏若华挨着坐了,捏了捏她的手,眉飞色舞道:“朕才听到消息,就连忙过来了。若华,这可当真是太好了。真是天大的喜事!”
  苏若华面上如抹了胭脂,有些微微的绯色,眼眸清澈如水,波光盈盈,双眉淡扫,倒更见几分媚色,她垂眸浅笑道:“听闻皇上适才在太后娘娘那里?这样就跑来了,日后倒叫人议论,说我恃宠生娇,不敬太后,硬生生把皇上请过来的。”
  陆旻莞尔道:“这有什么!你有了孕,乃是当下大周最大的喜事,太后不会怪罪的。”
  苏若华嫣然一笑,默默无语。
  陆旻又向李院判道:“李院判,若华的身子,如今可好?”
  李院判忙过来躬身作揖,回道:“回皇上的话,姑娘吉人天相,且平日里保养得宜,身子一向康健。这一胎,来的正是时候。只是姑娘近来想必是有些劳累,且有心神不宁之症。这倒不妨事,静养几日,吃上几幅安胎药,仔细调理着也就好了。”
  陆旻甚是欢悦,说道:“好,李院判,朕便将若华这一胎交予你看顾了。这可是朕膝下第一个孩子,非同一般。你看顾好了,有功,朕自然有赏。但若是有半点差池……”话到此处,他语声微沉。
  李院判慌忙回道:“皇上放心,臣必定竭尽所能,照料好苏姑娘与龙胎。”
  陆旻莞尔一笑,言道:“朕的若华有了身孕,朕心甚悦,乾元殿阖宫上下,赏双倍年份!”
  众人连忙下跪下恩。
  苏若华却觉有些不妥,问道:“皇上,如今国库空虚,朝廷正值艰难之际,如此是否……”
  陆旻却笑道:“你怀了朕的孩子,朕心里高兴,当然要庆祝一番。再则,这点点钱,你男人还出得起!”
  这话,有几分失态,却足见皇帝是真心的高兴。
  苏若华哑然失笑,也不再扫他的兴致。
  正说话,春桃进来,含笑报道:“皇上,姑娘,殿中服侍的宫人,听得这个消息,都要来与皇上、姑娘贺喜,并磕头谢恩呢!”
  陆旻说道:“不必了,若华需静养,不宜人多吵闹,就都免了吧。传朕的口谕,他们能尽心服侍姑娘,也就算是答报了。”
  春桃点头笑应了,出门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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