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池妤挨着母亲坐,文文静静的,问到了才回话。
  看到池韫进来,厅内的说话声立时停了。
  “阿韫来了。”一同陪客的三夫人笑着招呼,“这是太师府俞大夫人和俞五夫人,快来见礼。”
  俞大夫人就是俞二公子的母亲。
  池妤抬起视线向她看过来,眼里闪过恶意。
  还指望见俞二公子?真是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俞二公子怎么可能亲自出面?现在惊不惊讶?
  让她失望的是,池韫神态从容,没有任何失态之举。
  稳稳当当见过礼,她开口道:“一点小事,劳烦两位夫人亲至,真是罪过。”
  俞五夫人眼中闪过惊讶。
  她先前听说,这位久未归家的池大小姐十分无状,不知礼节,不通人情,还以为会见到个粗俗女子,不想对方这样礼数周全,仪态上佳,看起来丝毫不比那些大家闺秀逊色。
  俞大夫人倒是不动声色,只含笑回应:“池大小姐客气了,应该的。”
  随后与她寒暄。
  池妤见她们一派和乐,略感不安,扭了扭身子。
  难道这死丫头打的这个主意?装样子让俞家夫人改观?
  二夫人及时按住了,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俞家怎么可能因为她这般作态,就改变主意?乍见外人,谁不会装个样子,她在家里种种作为,早就宣扬出去了,俞大夫人岂会冒这个险?
  池韫与俞家夫人之间,实在没有共同语言,说了几句客套话,双方便收住了。
  俞大夫人低头饮茶。
  池韫没让她久等,率先开启话题:“今日请夫人前来,是有件东西要物归原主。”
  说着,她看了眼絮儿。
  絮儿应了声是,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奉了上来。
  众人大惊失色。
  二夫人急忙往池妤面前一挡,喊道:“你别乱来!”
  就连俞大夫人也露出了惊讶之色。
  这位池大小姐是凌云真人的徒弟,想必会一两手功夫,该不会是恼羞成怒,想来个鱼死网破吧?
  这可真是……
  一瞬间,屋内众人各转心思。有丫鬟被吓到,惊呼着躲到一边的,也有想挣个护主之功,勇猛冲上来挡在前头的。
  众人如临大敌之际,池韫奇怪地看了她们一眼,握住短柄,轻轻一转,刃身与柄端分离,从里头倒了一件东西出来。
  池韫装回匕首,仍旧递给絮儿,自己摊开手心:“这是当日先祖与俞太师交换之信物,阿韫多年不曾离身,今日便叫它回归原主。”
  原来不是要伤人。
  众人拍了拍胸口,再看彼此的样子,不免有些尴尬,悄悄退回原处。
  俞大夫人的面色,在一瞬间的僵硬后,迅速恢复,笑道:“池大小姐有心了。”
  说着,示意身边侍婢。
  那侍婢取回玉佩,递上来一个兽钮印章。
  俞大夫人道:“此物便是池老太爷当年所赠,鄙家一直珍藏。池大小姐且检视一番,可有差错。”
  池韫端视片刻,含笑点头:“丝毫无损,有劳夫人了。”
  俞大夫人点点头。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拿回信物,这事终于可以了了。
  “那么……”她刚想开口说句客气话,不料被打断了。
  “慢来!”
  俞大夫人抬了抬眉。怎么,东西都还了,还要搞事?不嫌太迟了?
  那边二夫人刚刚放下心,忽然被这句一吓,不禁竖起眉毛,斥道:“阿韫还有什么话要说?不要这样一惊一乍的,若是吓到贵客,旁人岂不是要说我们池家待客不周?”
  池韫歉意地低了低身,柔顺地道:“二婶娘莫生气,阿韫只是觉得,既然信物换回来了,那这件事也该分说清楚,有个定论,免得日后再翻起来,坏了两家的情谊,是不是?”
  二夫人皱眉:“还有什么好分说的?不是都清楚了吗?”
  池韫不与她争辩,只道:“就当阿韫小人之心吧。”
  说着,转头看向俞大夫人。
  她这般痛快,俞大夫人乐得给个面子,能了结这事,多给几张笑脸又何妨?
  于是柔声细语:“池大小姐有什么话尽管说,你我两家本就是世交,我托个大,可当你一声伯母。有什么为难的事,大可与伯母说,伯母自当为你做主。”
  平白让出这样的婚事,对池大小姐来说确实不公平。她肯让步,那给予补偿也是应该的。
  她一个姑娘家,先是没了师父,回到家中,才知道父母也不在了。年纪轻轻,孤苦伶仃,现下连婚事也没了,确实应该有点东西傍身。
  俞大夫人知道,池大老爷去世,池家的产业多半归了二房。便有大老爷的私产,他们也未必乐意还给池韫。没有男丁,孤女被人侵吞财产是常有的事。若是她有要求,自家向池家施个压,让他们交还好了。如此,也算全了俞家与池老太爷的情义。
  她心中打算好了,脸上的笑更真诚了几分。就等池韫开口,把这份人情送出去,顺顺当当了结这件事,彼此结个善缘。俞家虽然势大,可也不是仗势欺人之辈,是吧?
  想到这里,她看了二夫人一眼。
  这件事,她先前就暗示过了。二夫人虽然有些气闷,但没有反对。
  池老太爷圣眷在身十几年,留下的东西真不少。即便有些不舍,能顺利与俞家结亲,给就给了吧!
  两位夫人心知肚明,做好舍财的准备。
  池韫终于开口了,说的却是:“二婶娘,我与俞家退亲的事,二叔怎么说?”
  第7章 婚事没了?
  二夫人愣了下。
  问这话做什么?二老爷还能怎么说?
  池韫又问:“此事二叔可点了头?祖父与父亲不在了,二叔是阿韫最亲的长辈,这样的大事,理应问过二叔才是。”
  二夫人莫名其妙。
  难道她还指望二老爷给她撑腰不成?开什么玩笑?
  但在俞大夫人面前,她还是耐着心答了:“你二叔自然点了头。”
  池韫仿佛不死心,继续问:“二叔是怎么说的?这婚事是祖父订下的,二叔也觉得退了没关系吗?”
  二夫人小心措词:“你二叔说,你祖父已经过世,许多事不好墨守成规。如今情形不同,自然要随机应变。你要退亲,是这桩亲事有不妥之处,我们当叔叔婶婶的,当然尊重你的意愿。”
  话说完了,二夫人很是自得。
  看,这桩婚事是你自己要退的,可不是我们逼迫的。
  要是你不知趣,现在反口,那也来不及了。俞大夫人还在这里呢!
  池韫追问:“千真万确,决无反悔?”
  “当然。”二夫人一口咬定。
  池韫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那就好。”
  二夫人被她笑得有点心慌,总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可仔细想想又没什么错。
  她在这绞尽脑汁,池韫已经转向俞大夫人,说道:“二叔既然这么说,那阿韫与夫人您也说个明白话。”
  俞大夫人点了点头。
  她也听出了不对,脑子里模模糊糊闪过什么,一时没抓到,就听她说下去。
  “照理,这亲事是长辈定下的,阿韫归家,理应顺应长辈之命,履行婚约,以完成先人遗愿。然而时移事易,今时情形与往日大不相同。祖父去世,父母不在了,连师父也在不久前身亡。师父与阿韫有再造之恩,如同父母,阿韫理应为师父服丧。既如此,怎好耽搁俞二公子?因此,阿韫在征得叔父同意后,与俞二公子解除婚约。”
  说到这里,她含笑:“双方信物已经归还,阿韫这些话,夫人可有异议?”
  俞大夫人慢慢摇头,目中光芒微微闪动,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女。
  她相貌甚美,在自己生平所见的美人里,当属一流。一颦一笑,独具风采,完全不像传闻中那个蛮横不讲理的池大小姐。
  俞二公子是她的嫡次子,他的婚事俞大夫人自是十分看重。
  池大小姐归家,俞大夫人也曾亲自到朝芳宫悄悄相看过。
  印象中,这位池大小姐虽然长了一副好样貌,举止却缺乏大家闺秀该有的仪态。
  再后来,她在池家的种种行迹传过来,俞大夫人彻底失望。
  身为母亲,她怎么情愿让儿子娶这样一个姑娘?
  池大小姐没回家时,池二夫人透露换人的意思,俞大夫人并不乐意。
  在她看来,池妤在京城闺秀中平平无奇,配不上她的儿子。
  可池大小姐回来,池二夫人再提这事,俞大夫人松动了。
  池妤再不好,也不至于叫人看笑话,是不是?
  左思右想,最终应下这事,俞大夫人不知多少回暗暗叹息,觉得愧对儿子。
  婚约在这里,俞家再怎么势大,也不能反悔,带坏俞太师的名声。
  只能委屈二郎了。
  可现在,这位池大小姐说,与俞二公子解除婚约。
  是解除婚约。
  俞大夫人终于知道她想干什么了。
  她心中五味杂陈,对这位池大小姐印象大有改观。
  先前的传闻怕是有误。
  即使礼节缺失一些,她也没那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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