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8章 归途(上)

  秋天过后的北方,尽是枯黄和苍灰色,延绵的军队继续朝着东面行进,沿途的补给、斥候的快马在各城池间往来飞奔。公孙止将军中权利交给华雄和吕布暂时接管,便带着三百近卫狼骑离开。
  吕玲绮提着促马与父亲并肩,看着离去的队伍,“爹,你看出公孙都督的神色了吗?眉宇间与平常不一样……”
  “其实每个男人都是一样的,流于表面的只是是好强或者懦弱而已。”吕布已没有在戴束发的金冠,简简单单将头发束起来,白迹更加显眼,他目光平静望着那支队伍远去,笑了笑:“.….不说这些,七年未回家,如今你母亲和弟弟该是等急了,我们走吧。”
  风行草偃。
  微微的天光里,扑在脸上的风已有了寒意,四座丘陵静静的矗立在曾经记忆中的位置上,烧焦的大树一如往昔的立在悬崖上,就像是在看着下方骑马而来的一行人。公孙止抬了抬头,望了一眼曾经燃起大火的丘陵,随后让身后的骑兵停在原地等候。
  “老高,你随我进去。”
  日光倾斜,没有多少温度,走近丘陵,地上满是枯黄的落叶,脚走在上面都是沙沙的声响,酸儒故去后,公孙止来过这里一回,如今又是许多年了,曾经被大火烧的光秃秃的丘陵又是满山树木,偶尔手指触摸到冰凉的岩壁,仿佛在这刹那间听到往昔许许多多人的声音,欢快而嘈杂的在耳旁响起。
  “首领杀胡回来了——”
  “.….早该杀了那帮杂碎!”
  “鲜卑可还有活人?”
  “首领,我会骑马了!”
  风拂过树林,树便轻轻摇晃,发出哗哗的声响,隐约中的声音都戛然而止,阳光照下摇曳的树林,憧憧的间隙,光斑投在谷中照进水潭,一片波光粼粼,空气流动扭曲了光尘,曾经那道单薄、熟悉的身影穿着破旧的书生袍子,微笑的站在那里:“首领跨马持刀,区区替你守住家业……”
  “首领…..首领…..”
  粗哑的嗓音在背后响起,高升见公孙止一动不动看着前方,有些担忧的靠近过来,唤了两声。
  “没事。”
  公孙止摆了摆手轻声回了一句,再看去那边,水光粼粼依旧,光斑随着风、树枝轻轻的在地上摇晃,并没有酸儒的身影。他放下手举步往前,走过了这片曾经厮杀大战过的地方,走上半山腰,这里的道路已被杂草覆盖,但终究不会忘记狼窟的位置。
  能过两人的洞口已长出了几颗小树,洞口仍旧还在那里,走进里面,粗糙的石阶布满了灰尘,石厅之中,陶罐的碎片洒落的到处都是,最首位那张石座变得破旧,雕琢出的扶手也断了一边,上面斑斑驳驳还有许多痕迹。
  很多地方结满蛛网,偶尔能看到一条蛇从两人脚边滑过去,想来没有人居住后,成了另一些生灵的居所。高升用火把扫开几条不长眼的爬虫,跟着进了另一条石洞,“那里是酸儒曾经坐过的石室,老高还记得。”
  “他现在,也在里面休息。”公孙止轻声道,走过了倒塌的木门,进入里面。火把的光芒将黑暗推开,石室内的景象映进昏黄的火光里,原本摆在那里的木榻已经不见了,而是高高的碎石堆,孤零零的在那里。
  高升将火把在附近的石壁上插好时,公孙止取下铁盔,放到一边,在堆砌的坟前,就着地坐了下来。
  “酸儒,很久没来看你了,出征的时候也没有路过这里,也没来得及跟你说,现在也该是不晚,你看,我把老高也带来了。”
  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只是平静的坐在那里对着坟堆,以至于高升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便是跟着在旁边坐了下来,过得片刻,公孙止陡然笑了笑:“.…..酸儒,说个好消息,我们得胜凯旋了,一路杀过去,西域那帮各自为政的蠢货,连招架的余力都没有,大宛也杀它一个措手不及,直接拿下,还有安息也是,不过这最棘手的,还是大秦人的皇帝,他是个英雄,可惜太老了,精力终究熬不过我……也死了。”
  “可…..我们也死了很多人。”
  放在膝上的手捏成了拳头,平缓的音色,些许波动,公孙止痛苦的阖上眼睛,如潮水般的敌人涌了过来,他身旁成千上万的汉家男儿骑着战马,或徒步狂奔挥舞长矛、铁刀,一同往前方敌人扑了上去。
  “大汉!威武——”
  “杀!”
  歇斯底里的呐喊响彻一切。
  …….
  中原许昌,尘烟如长龙腾舞,高高的城墙上,曹操不顾侍卫搀扶,快步登上去,望着回来的骑兵,眼中已有些湿润,不久,骑马奔出城门,远远迎向那支归来的虎豹骑,三千多人出去,如今只有一千二百人归来。
  残破的汉旗、曹旗在风里抚动,一千余骑齐齐下马,拱手大喝:“我等不辱君令,敌人虽远,亦讨之。”
  曹操翻身下马,慢慢过去,走在昂首挺胸的骑兵之间,昏沉的目光一副副斑驳刀痕,指尖抚过那有凹陷的甲胄,还有……他们腰间挂着的骨灰坛,紧抿双唇,花白的头也轻轻点了点,“不曾堕我汉人威名?”
  “不曾!”一千二百道声音汇成一片。
  远方,跟着出来的军队都被这一声惊的停了下来。曹操走出军阵,朝对面的人伸手,“拿酒来——”
  辕车拉着酒坛而来,分发到每一个人手中时。曹操走到前方,面对这支百战之士,托举酒爵,声音高亢:“外贼寇我大汉北方,杀我兄弟姊妹,诸君远征讨之,操倾此酒,庆诸君凯旋,饮胜——”
  “——饮胜!”
  …….
  “很多人回不来了,只能将他们忠骨带回来,还有些人,最后连尸骨都找不到。西方的冬天有时候比草原上还冷,大雪覆地,几乎寸步难行,就是白天,雪花也能遮蔽视线,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东西南北…….这一仗打了七年,真的不容易。”
  “还有斯蒂芬妮那个女人……她还是你抓来的,现在给我生了一个儿子,很不错,金发黑眼,身子挺壮的,将来肯定也是相貌堂堂,身材高大之辈,只是可惜那女人太过偏执……我把她杀了。”
  公孙止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坟墓‘哈哈’的笑起来,笑声中隐隐有眼泪,手拍在地上,声音有些嘶哑扭曲:“……你说她是不是有些傻,她为什么就看不出,我过来就不会允许除了我儿子以外的人成为日耳曼王…….她为什么不多分出一点心在迪马特身上,这样……我也不会现在这般难受……酸儒…..我也是人,心也是肉长的,会难受啊。”
  昏黄的光芒里,眼泪流了出来,他张开嘴有了微微的哽咽哭声,片刻,膝上捏成的拳头猛的砸在了地上,覆在手指的甲叶呯的一声,发出击打的响动。
  “.…..但我只能在你面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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