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蘑菇吗_分卷阅读_13
三姨按灭烟头,“蘑菇,你不要怕。跟三姨讲,他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啊,”沈歆伸出手背给她看,给他正名,“他对我可好了。”
一枚状似火焰的赤红印记缓缓浮现,她再三瞅了瞅,把长管往沈歆手里一塞,见鬼似地抓着头发,“卧槽,这招摇撞骗的老王八蛋哪根筋搭对了?”
第18章 夜行
沈歆揣着三姨给的好东西欢欢喜喜地奔回家,见到晏方思就不由分说地把人往沙发上推。晏方思没来得及弄清发生了什么,便仰面摔在柔软的毛毯上。
肩膀被她死死按住,动弹不得。正上方是她逆着光的脸,微光勾勒的轮廓可见一圈细小的白色茸毛。他瞧着好像与往常不太一样。
然而她并不给他时间仔细分辨,忽而露齿一笑,以一种藏不住兴奋的诡异口吻同他说:“相公相公,我给你看个宝贝。”
他呼吸一窒,大脑瞬间凌乱,“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不要说话,”她神情严肃,一把捂住他的嘴,“也不能动。”
确认他不说话也不闹腾了,她才放心地拿开手,去背包里翻找。背包里堆了许多杂物,她一时寻不到,余光瞥见他一直盯着她的脸瞧,这目光与从前有些许不同,令她浑身不自在,她于是说:“你闭上眼睛呀,不许看。”
他放弃抵抗,躺平任由她宰割。
身畔窸窸窣窣地响了一会儿,终于安静了,约摸是她找到了所谓的“宝贝”,屏息在他脸上捣鼓。他能模糊地感受到有一片影子投射在他脸上,遮住了一点光。而后一条胳膊撑在他脑袋旁,粗心大意地压住了他的头发。温热的、带着水汽的呼吸拂过他的脸颊,靠得太近了……很痒,他下意识皱眉,被她用指腹轻轻揉散。
她的指腹还沾了些黏糊糊的东西,沿着他的疤痕描摹,小心翼翼地往上面涂抹着什么。他能感觉到那水乳质地的东西经由她的温度深入他的皮肤的每一道褶皱与纹理,一寸寸拓开、风干。
反复几次,她一层层地叠加,却渐渐急切,甚至陷入了自我怀疑:“怎么遮不住呀?我明明……”
他睁开眼,墨色的眼底盈满了笑意,“遮什么?”
“哎呀,你快闭上眼睛,我还没好呢……”她跪坐在沙发与茶几间的地板上,着急地去遮他的眼睛,被他捉住手腕。
“你忙活这么久,是为了遮我的疤?”
“唔……嗯。”她像个兴冲冲要给人展示,但到头来没完成任务的小孩,躲闪着他的目光,声音越来越小,“你不是总说自己丑,我给你遮一下,你就不会觉得丑了。”
他揩掉了她指头的斑驳,从她手里抽走长管状的遮瑕液丢在一旁,“没关系,不用遮。”
“可你说……外面的男女妖怪都嫌弃你丑……”里里外外都透着股委屈劲。
“你呢?你嫌弃吗?”他低声笑了笑,趁她不备双手夹住她的脸庞,揉面团似地搓了几下,察觉触感与平时有些微不同,沾了他一手粉。他恍然大悟,嘴角的弧度扩大了些。
“我不嫌弃你的呀。只是念着你有时候会因为这道疤而不开心,想让你开心点。”她说得一本正经,掩不住语气中的失落。
他居然凭空冒出了丁点负罪感,放过她的被搓红的脸,刻意清了清嗓子,让声音听上去尽可能轻盈,“我已经想通啦,外面的男女妖怪要说就让他们说去呗,我管他们做什么?主人——你要知道,你才是我的天呀。”
她咬着下唇,仿佛被他说服了,可隐约又觉得有地方不太对劲。
他一个打挺坐起来,拎小鸡崽儿似地将人提起来放在沙发上。暖色的阳光落在她的脸颊,将她细细描摹的妆容衬得清透自然,他托着下巴端详一阵,轻笑起来:“主人,你今天特别漂亮嘛。”
突如其来的夸奖让她羞赧不已,非但脸上燥热,就连心口也突突跳个不停,好似一不留神就要跃出嗓子眼出现在他面前,那可糗大了。她低头抠了抠手指分散注意力,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慌张,“是来来的三姨帮我化的妆。噢,你别叫我‘主人’啦,你平日里都不是这样叫我的。”
他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问:“我平时怎么叫你的?我忘了。”
“你都叫我蘑菇呀,也不爱叫我名字。”她控诉般瞪了他一眼,指望他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嘴唇翕动,像是被一块黏糊的米糕噎在嗓子眼,不上不下。他终究什么也没说,露出惯常的散漫笑容,装聋作哑地捏了捏她的脸皮。
***
夜里洗漱过后,沈歆惊诧地发现三姨给她涂的——无论是眼角亮闪闪的金粉还是脸蛋红扑扑的颊彩通通消失无踪。她站在镜子前,大眼瞪小眼地与镜中人对视了三分钟,念了五遍“八百标兵奔北坡”无果,才悲伤地接受漂亮咒语并非永恒的事实。
“蘑菇,你在做什么呀?”金来来老远地听闻她念叨,顶着面膜自她身后冒出个脑袋,一大张黑面膜贴在她小脸上分外滑稽,“都站这儿好久了。”
“我是不是变难看了呀?”她捂着脸,沮丧地问金来来。
“怎么可能!”金来来似乎比她还要激动,面膜因她脸部肌肉的大幅运动而滑下半截,“我们蘑菇可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姑娘,怎么会难看呢?”
沈歆听出了夸大的成分,仍被夸得怪不好意思,羞涩地帮她把面膜扶回原位,“来来也好看。”
金来来眼珠一转,勾勾手指示意她弯腰,凑在她耳边说:“晚上荻水的一群妖怪组织了一场‘夜行’,我和三姨都去,你想跟我们一起吗?”
沈歆小鸡啄米般点头。
“那得抓紧时间了,三姨一会儿就来接我们,”金来来揭下面膜,仓促地将精华液涂抹在胳膊上,“别告诉老韩和晏方思啊。”
沈歆还在为晏方思之前的敷衍而生气,因此一口答应,态度格外坚决:“嗯,才不告诉他们呢。”
金来来拉着沈歆进房间,互帮互助地把对方塞进她们认为最好看的小裙子里,旋即听到窗玻璃被叩响三声。金来来迫不及待地拉开窗户。
落地窗外的三姨周身笼罩着一层莹白的光芒,与天边皎月交相辉映。她着一袭酒红的紧身包臀长裙,裙摆自膝盖上方一寸处散开,惬意而随性地漂荡在夜风里。
“小姑娘们,晚上好啊。”
三姨微微欠身,对屋里的姑娘做了个邀请的姿势。金来来抓住三姨的手跳出窗外,又回身去拉沈歆。
沈歆把手交给她的一瞬间被同样柔和皎洁的光芒包围,她感到身体前所未有地轻盈,足尖点着窗框借力一跃,被穿梭的风稳稳当当地托住了。
距离她们不远处停着一驾马车,蓝色的火焰源源不断地自车轮冒出来,在天际拖出一道亮色的小尾巴。放肆攒动的火苗在三姨的高跟鞋下止息,她送两个小姑娘走进马车,自己则翻身坐在了前方,高扬起蓝色火焰化作的长鞭。
然而这万般光亮与色彩经过层层过滤落在平凡人类眼中,也许仅仅是天边划过的一颗不起眼的流星罢了。
***
狐火缭绕的马车风风火火地降落在一条贯穿整个荻水镇的河流岸边,三姨一手一个牵着两个姑娘,踏着幽蓝的火焰款步走向早已围拢在一处的众多妖怪。
见到生面孔的妖怪们皆无比好奇,纷纷上前询问沈歆是何方神圣,几时修得的人身,如今在哪里落脚。三姨看沈歆仍有些拘谨,便一一替她答了:“是前两个月刚修得人身的小蘑菇精,被那老王八蛋晏方思捷足先登,金屋藏娇了好些日子。”
“路边那些雨后刚冒出来的蘑菇不是就被人采了炖小鸡,就是被什么鸟虫啃成残疾,又或是自己烂在土里,能成精怪可真是世间罕有啊。”
“说不定你就是我们荻水百年一遇的杰出妖怪呢,将来要是成了仙庭大官可千万要记得我们这些父老乡亲啊。”
“可惜啊,这么好一朵蘑菇,愣是被晏方思拱了,可惜,着实可惜……”
面对众多妖怪的淳朴热情,沈歆有些招架不住,好不容易从中挣脱出来,便拉住三姨的手问:“有很多妖怪不喜欢我相公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三姨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你相公早年来到荻水时非常爱凑热闹,今天在这事儿里掺一脚,明天又跟着另一帮妖怪去打群架,整日无所事事、招摇撞骗,只冠了个仙庭职称的虚名却又收入不菲——我们每年交的税金都拿去养这种只吃喝不办事的妖怪了,能高兴得起来吗?”
沈歆本能地想替他辩解,可拿不出证据。她默默地闭上嘴巴,意识到从来只有他对自己的过往了若指掌,而自己对他的过去乃至现在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妖怪之间的情感本就淡薄,昨日的敌人或许经过一顿酒肉之后就变作勾肩搭背的盟友,上午还在草丛里如胶似漆的两个妖怪没准下午就陌生人似地分道扬镳了呢。”
她遥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无所谓地笑了笑,“三姨同你讲啊,不要轻信妖怪许下的诺言。妖的本性是自私的,也应当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沈歆很是不解,三姨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朝远处端着莲灯的金来来挥手,拍拍她的脑袋,“去跟来来放河灯吧。”
沈歆小跑去河边,接过金来来用狐火燃亮的莲灯,“这个……要做什么呀?”
“传闻说,只要念着你心上人的名字把这盏灯放进河里,他便会钟情于你。”
“我、我没有心上人呀。”
“那就许愿要一个。”
“那来来,你有心上人吗?”
金来来的手一顿,沉进冰凉的河水里。她笑了笑,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说:“要开始了。”
河灯顺着水流逐一漂向另一个灯火璀璨的地方,那是一条不夜的街道,聚集着形形色色的、不归家的人。
“夜深啦,妖怪要集体出动,吸人精气咯。”
第19章 春夜
妖怪们自黑暗中现形,争先恐后地涌向明亮而嘈杂的街道,纷纷收起利爪与兽耳,摇身一变化作寻常人类的模样四散而去,寻觅夜晚的约会对象。沈歆和金来来恰好处在队伍的中游,像块面团一样被挤得变形,好不容易透上一口气,却丢了三姨的踪迹。
整条长街灯红酒绿,热闹非凡,妖气四溢。做成复古宫廷样式的路灯之间由细线连接,缀着拳头大小的花灯,折射各种光芒。
这条街以酒吧夜店为主,也有一些设在路边的大排档和小酒馆,阳伞下的饭菜香一阵接着一阵,几乎要勾走沈歆的魂。
“蘑菇,你注意一点,”金来来恨铁不成钢地拽住她,“我们是来吸人精气的,不是来吃宵夜的。”
可沈歆还是觉得,鸭脖凤爪酱猪蹄小龙虾更为诱人。
为了让她集中注意,金来来拉她远离是非之地:“你知道该如何吸人精气吗?”
她配合地摇摇头。
“首先,找准目标,”金来来浏览一圈,在众多烂醉如泥的人之中瞄准了酒吧后一个扶墙呕吐的男生,“要选好骗的。”
男生虾米似的弓在灯光不及的昏暗角落,唯有挂在黑色夹克和破洞牛仔裤上各式各样的金属挂坠反射丁点零星的光。
“然后,让他对你产生兴趣。”金来来穿过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绚丽的霓虹灯光下,空气也似乎染上了迷幻的律动。她在自动贩卖机买了瓶矿泉水,递给沈歆,朝她使了个眼色,“喏,拿去给他。记住,多抛媚眼少说话。”
沈歆还没走近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酸臭,她谨遵金来来的教诲,用力拍拍吐得直不起腰的男生,把矿泉水直接送到人家鼻梁跟前,惜字如金地说:“给你。”
栗色头发男生一头撞上瓶身,勉强清醒了些,接过水说了声谢谢。他迷迷糊糊地去旋瓶盖,翻来覆去尝试了几下愣是没拧开,骂了句什么,眼看要暴躁地扬手往墙上砸——
“嗳,我帮你。”沈歆精准地握住他的手腕。
他皱眉挣了一下,竟然没甩开。
沈歆好心地掰开他攥紧矿泉水瓶的手指,抢过水瓶利落地打开,又十分负责地把水送到他嘴边。
他灌了半瓶水下肚,酒醒一半,眯着眼打量她,“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她诚实地摇摇头。
“哦,那就是——”他蓦地侧身,一手撑在她身后的墙面上,厚重的夹克垮下一边,露出他仅着短袖t恤的肩膀,“你暗恋我?”
他的手臂挡住五颜六色的光,在她眼中落下一片暗色。她不习惯与人类靠近,下意识地后退,背脊贴上粗糙的墙。
没等她回答,他便自说自话地收回手,整了整因汗湿而塌过眉毛的刘海,“果然是这样的,见我恢复单身就巴巴地冲上来。”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亮处,身上亮闪闪的金属链叮当作响,“说吧,暗恋我多久了?”
沈歆闭紧嘴巴,对他眨眨眼。
“暗恋你爸爸个大猪蹄!”
他迟钝地扭头左右看了看,低下头才发现声音的来源是个梳着两个小辫的小女孩。这小女孩嘻嘻一笑,露出一排森白的尖牙,伸手一耸,将他推入黑暗。一团烟雾张牙舞爪地扑向他。
金来来嚷着:“蘑菇,我已经迷晕他啦,过来扶一把。”
男生几乎往前栽倒,沈歆匆忙去抓,不巧抓住了他拴在腰间的皮带。他闷哼一声,又往后倒去。
沈歆抠下好几颗铆钉,好不容易将他托稳,便向金来来求助。
金来来冷静地说:“在他意识不清但尚能走动时,我们就可以开始了,跟吸果冻一样,要嘴对嘴啊,别浪费了。不过你得记住,一次只能吸一点点,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