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间_第191章

  清平有些奇怪,这么晚了,张柊也该一早歇息了。府中下人知道她的习性,断然不会来打扰,她警觉道:“是谁?”
  “李大人,”天枢的声音传来,“请随我走一趟罢。”
  她微微皱起眉来,此时正值国丧,新帝初立,先帝梓宫都还未入陵,宫中内外紧闭,这时候楚晙要见她?
  她并不想在这时候见到楚晙,便懒得理她。料想天枢也拿她没办法,总不能绑了她进宫罢。
  果然门外无人应答,清平猜她已经走了,便铺好床铺,谁知道门轻轻一推便开了,天枢面色冷淡道:“请吧,李大人。”
  清平冷冷道:“进宫?此时宵禁,如何能在长安街坊中随意行走?”
  天枢道:“这就不必你担心了。”
  清平见她铁了心要带自己入宫,只好收拾衣服,准备动身。但天枢却取了一套宝蓝色官袍,上头的纹饰她再熟悉不过了,孔雀翎羽垂下,这是正四品的朝服,天枢道:“请吧,李侍中。”
  清平看着那套朝服一字一顿道:“什么李侍中?”
  天枢答道:“官复原职,李大人,还未来得及恭喜你。请罢,陛下在宫中等你。”
  第135章 灵犀
  是夜, 长安下起雪来, 如同无数冰晶在月光中闪耀, 在寂静的夜色中轻柔舒缓地落在飞檐上, 没过多久便覆盖了屋瓦街道,堆积的雪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淡淡的银光, 将周遭映得如同白昼般明亮。
  马车在雪地里疾驰而过,留下两道长长的车辙, 不一会就被雪给掩住了痕迹。待来到皇宫时, 雪已经下的越来越大, 清平穿着朝服,头戴冠帽, 腰佩玉环银袋礼束, 一应具备,在宫人的指引下于偏殿换上素衣,罩在朝服外头;又将冠帽蒙了白纱, 耳边垂下两条长带,以玉珠为结, 悬于帽旁, 待这一切打理完, 才有人过来领她离开。
  因是大丧期间,宫中灯盏皆换了白纱灯笼,朱红门窗都糊上了层白纸,雪覆盖了宫阙,沉寂的白铺天盖地而来, 将这原本辉煌华美的宫宇蒙上一层凄楚的霜色,月夜下雪地无边无际,连同周围的宫殿,都一同化作纸上苍凉的墨痕。
  灵幡轻轻飞舞,纸帐翻动,雪落在玉霄宫前,月色将隐,白灯笼在地上落下一圈惨白的光晕,清平跟着那引路的宫人从偏殿进去,刚刚踏入宫门,便听见里头有声音传来:“……竟不知先帝有如此打算,遗诏也不交由文华阁大学士誊写,这到底是哪里的规矩?”
  清平面色如常,只是那内侍被吓的不知所措,她抬眼扫了扫这座已被装点做灵殿的宫殿,距上次到此地,已经是几年前的旧事了。约莫是主人的逝去使得这宫殿失去了些许威严,她随着内侍踏进金砖上,在满室烛火中,向着大殿深处走去。
  楚晙这次召她进宫并无遮掩,也没从小门偷偷摸摸的进来了,而是走的乾光门侧道,且宫中留档,礼备完全,这分明是召官员进宫问话的意思,而且是堂堂正正要将她推到众人面前,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随着越来越靠近正殿,里头争执的声音也更加清晰:“……信阳王的意思,难道是先帝遗诏有假,故而你们不愿领旨奉诏,叩拜新帝?”
  内侍显然不曾见过这番阵仗,正不知所措的站着,里头人有人瞧见人影,便从重重纸帐中出来,问道:“是李大人么?”
  清平颔首,那名宫女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已是周全,便略略提高了嗓音,道:“回禀陛下,李侍中已经到了。”
  纸帐后的灵堂上一时无声,楚晙的声音传来道:“进来罢。”
  清平入内,附身跪拜参行大礼后才慢慢起身。这方灵堂上站着数位官员,观其朝服皆为三品以上,其中首辅严明华,次辅沈明山并大学士数位同列而立,她们对面则是五位清平从未见过的中年女人,孝服下露出朝服一角,朱雀的纹饰隐隐可见。
  “臣李清平,叩见陛下。”
  楚晙站在丹樨前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向那五人道:“遗诏做不得假,不过是未召州牧进京提前颁布了。怀王谥号早在先帝在时已经定下,不知道信阳王要如何?如今内阁首辅在此,几位先帝生前倚重的大学士也在,不如问问她们,这到底合不合祖制。”
  一名身材高大的女人站出来拱拱手道:“臣自然不敢疑先帝决断,只是那时先帝卧病在床,这诏书吗——”她神情阴鸷地看过对面的几名重臣,不屑道:“谁知道会不会是出至旁人之手呢?”
  这话如惊雷般炸在大殿上,一名大学士再也忍不住了,站出来拱了拱手道:“信阳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先帝在时虽卧病在床,但仍是乾坤独断,断然不会有这等事情发生!”
  信阳王神情倨傲,显然没有把这群人放在眼中,道:“那孤王问你们,你们谁曾见过?”
  见无人回答,她便自顾自道:“一处能作假,处处也能作假。先帝若是瞧见了,这天下社稷托付错了人,不知道要如何愤然呢!你说是不是,严阁老?”
  严明华眼眉抖了抖,捻起朝带上的玉珠不肯回答。
  楚晙虽是笑着的,但眼中却是一片冰冷,温言道:“信阳王,你是朕的长辈,先帝在时也与朕数次提及你的功劳,如今你连夜进京,不如去穷庐中祭拜梓宫,也全了这份心意,如何?”
  清平低头站在一边,总算是明白了这场争执的由来,信阳王素来亲近大皇女,早早便表了心迹,是要做那功劳最大的第一人,想必也是花尽了无数心思在这上头,眼看登基大宝的竟中途换了人,心中自然十分不甘。楚晙已经给了她台阶下,若是她能识趣些,也该顺势而为,气出了要也就罢了,谁知这位藩王脸色一变,冷冷道:“孤是要去向先帝哭诉一番,这诏书颁的不明不白,谁能知道真伪?怕是有些人为了这天下之主的宝座费劲了手段,那些个顾命大臣向来两面三刀,为了自己的官位富贵也就从了!但这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举头三尺有神明呐,你们这般作为,也不怕先帝英灵不宁?”
  她双目瞪圆,见一群大臣无人出言,当即冷笑道:“众所周知,先帝在位时意属大皇女已久,如今她遭那小人陷害,落了个身死人手怀隐自伤的地步。幸而越王殿下尚有一子息,乃是皇长孙女,也是得先帝宠爱非常,那这遗诏之上到底是谁的名字?怕不是有人夺了自己侄女的位置,改了遗诏,也不怕这——”
  “放肆。”楚晙目光锐利,呵斥道:“先帝梓宫就在旁边,你竟然如此放肆无礼!”
  信阳王犹自不服,还想再说,楚晙却道:“你不是想知道为何楚明身为长女,却落得个怀字?要朕说这本已经是母皇恩典,否则她今日坟茔还能入太庙还尚未可知,这等不忠不孝,自私无德的小人……”她阴沉着脸道:“李清平可在,上前一步,向这位信阳王好好说说,究竟是谁临生反心,致使国不将国,险些覆灭!”
  清平深吸一口气,她总算明白了楚晙为何召自己来此了,出列道:“是,陛下。”
  信阳王赶在新帝尚未登基前进京,不过就是为了逼迫其退位。这话听起来十分可笑,信阳王虽只是藩王,但在宗室之中威望极高,与先帝情谊深厚,先帝在时常以长姐敬之,久而久之,宗室也逐渐以其为首,在朝堂之中也是十分有话语权。其正君乃是世家付氏嫡子,与付贵君为同胞兄弟,情分自然非比寻常。付氏不知许下什么重诺,想趁着新帝根基不稳时,竟请动了这位来一探究竟,宗室乐见其成,毕竟拥立幼帝可比心智成熟的太女来的简单多了。
  楚晙既不能落下把柄,受制于人,又不能过分处置信阳王,得罪宗室,导致宗室人心浮动,传出什么不利的话来,她道:“你曾出使西戎,那时到底出了什么事,丁茜为何率使团叛国,将这些都讲出来。”
  清平深知自己此时所言字字都要小心,便跪下道:“使团一众官员不曾叛国,叛国的仅是丁茜一人而已。”
  她将草原之上的遭遇娓娓道来,在场的诸位大人不知这其中居然有这等内幕,待到清平说道:“丁茜乃是大皇女所派之人,这番去西戎的目的正是要将一份重要之物交予西戎王庭,用以换取西戎暗中出兵扰乱居宁关,好让京畿驻军调往云州,好趁机——”
  “住口!都是胡说八道!胡言乱语!”信阳王大步向前,怒喝道:“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叛国之人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污蔑贵人!来人啊,把她给孤拖出去砍了!”
  严明华目露惊愕,饶是她千算万算,都没有料到楚明会如此行事,朝中党派之争事小,若是涉及国是,致使云州沦陷,数代基业毁于一旦,那就是国之罪人,于史书之上千年万年都要遭人唾骂耻笑的。
  沈明山眸光微闪,视线转向桌前放着的一叠书信文书,若有所悟般看向立于丹樨下的新帝。
  “臣所言皆为真话,并无半句虚言。那东西究竟是什么,臣的确不知道,也并未污蔑贵人。”清平摇摇头沉声道,她回忆起那些如惊弓之鸟般奔波逃亡的日子,每一个人的脸,都深深的印在她的脑海中,在叙述的过程中她已经极力保持平静,不去想起他事情,却没想到叙述完以后,面上已是一片冰冷,而自己恍然未觉,站在一旁的文华阁大学士投来同情的目光,她才木然叩首再拜。
  在座的自然都是人精,浸淫官场数年,眼光老辣,孰真孰假一眼便知。新帝竟然将此人从云州战场捞了出来,想必是有备而来,将大丧拖了半月,特意等着这群藩王耐不住擅自进京,也是顺手拿这位宗室宗长开刀,来个杀鸡给猴看。
  信阳王面容扭曲,手不自觉在腰间摸索,奈何入宫前已经解剑,否则定要在御前砍了这人。
  “使团奉命出使西戎,前往王庭求取和谈文契,朝廷上写同心协力,不外乎求一个百年安宁罢了。”楚晙示意刘甄将桌上的那叠东西呈到信阳王面前,玩味地看着她。
  “这是什么东西?”信阳王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拿了最上面一张,粗粗一扫,她神色大变:“这……这是什么东西!”
  “怀王叛国通敌的罪证就在这些往来的书信里,母皇生前查抄其王府无意中得到这些东西,怀王不单单只是与王庭重要人物有通信往来,更是将一件东西赠予那位西戎贵人,好换得其信任与支持,这件东西,没人比信阳王更清楚到底是什么了吧?”
  信阳王眼神恍惚,她身后几位藩王本只是助阵而来,见此情景不由有些犹豫,信阳王怒吼一声,道:“这都是胡说八道!”
  楚晙眼中划过一抹讥讽,淡淡道:“呈于诸位大人瞧瞧吧,本是皇家丑事,母皇在时不愿提及,仍是顾念母女情分,全了皇室名声,将这滔天罪名一并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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