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_分卷阅读_451

  韩通这时才跳将下马,将缰绳随手扔给随从,与昝居润等人一起步行。
  昝居润又叹道:“如同南柯一梦,下官与东岛指挥诸将实在没料到大许水军能增援。”
  韩通如实道:“官家数月来,每日询问催促水师准备,关切之至。”
  后面的张建奎忍不住在高位者旁边道:“圣人富有四海尚一心为公,待臣子以诚,将士们岂敢渎职?”
  韩通冷冷道:“建造这批战船时,因监工工匠对朝廷政令视而不见、玩忽职守,官吏工匠及家眷一千余人被流放至夏州。”
  众人听罢一番唏嘘。
  昝居润问道:“官家遣靖国公东征,石见堡之战后该当如何?”
  韩通不动声色道:“陛下闻东岛之事龙颜大怒,曾言要将平安京夷为平地。故,本公决定占领平安京附近港口后,把火炮先运上岸,然后把平安京全城轰烂再说!”
  第八百二十章 天诛许寇
  数日后,本州岛某地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气越来越冷了。
  一座山林上的寺庙内,一群浑身泥污的武士站在门里和屋檐下,静静等着里面的人。周围很安静,寺庙里的和尚没有再敲木鱼,只剩下屋顶瓦片上“沙沙沙”的声音,以及屏风后稀里哗啦的水声。
  良久,沐浴更衣好的小野好古走出来了。众人依旧默默地站着,前面的几个部将向其鞠躬。
  小野好古走上前来,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他在房屋外的木料檐下站定,转身回顾左右道:“本帅不能回京了,无颜再见天皇陛下!”
  众军听罢羞愧地低下头。
  小野好古一声不吭地抬起头,看着天空上朦胧的雨帘,脑海中又浮现出无数个日夜在石见堡前倒下的人,以及此战后的严重后果……他此时已无法想象究竟会为日本国带来什么!
  他不愿意再去面对,也自觉承担不起责任。
  “看来大限已到。”小野好古缓缓吐出一句话,冷静而没有丝毫犹豫。
  立刻有人道:“末将等也该死……”
  “不。”小野好古叹了一口气,“死的人已够多了,该死的只有我一人。”
  一死了之、逃避现实,此时对小野好古是一种摆脱痛苦的解脱。他想起了被自己驱赶上阵,败退后北刨开肚子的将领,顿时觉得最该享用那种痛苦的人,应该是自己……
  众目睽睽之下,侍从端着一个木盘子上来了。几十号人站在旁边围观。
  小野好古先摆好纸笔,提起笔跪在那里奋笔疾书。有愧于天皇和日本臣民,但坚信举国大和子民之忠心,必为保卫天皇的尊荣为战至一兵一卒!
  “天皇陛下万岁!”小野好古瞪圆了双目,用力在纸上写下最后一行字:天诛许寇!
  小野好古情绪激动,闭上双眼沉默了许久,才平息下来。
  此时还没听过有人自己剖腹,一般都是被别人施刑。小野好古怀着极大的恐惧,咬着牙缓缓拿起了一把锋利的短刀。
  众人瞪圆了眼睛屏住呼吸瞧着。
  他心里鼓着一口气,若是放开那股血气,肯定下不了手!
  “小野君!”部将们跪伏在地。
  小野好古瞪眼目视他们:“尔等活着继续奋战,勿辜负战死的大和勇士!”
  话音刚落,他猛地挥起短刀,用力捅进了自己的腹部!血立刻溅出来洒在写满字的白纸上,小野好古满脸通红,牙关“咯咯”直响,发出“唔”地一声痛苦的闷哼,额头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汗水在寒冷的空气里浸出来!
  “啊……”他用力向侧面一拉,眼睛都几乎鼓出了眼眶,接着又用力拉了好几下,被切开腹部,血水不断冒出来,肠子血污一起流出。
  小野好古已没有力气,上身前倾跪伏在地面上,嘴里还在痛苦地呻吟,四肢在时不时地抽搐。
  一群人跪在廊芜上,“咚咚咚”不断磕头,有的人哭得泣不成声。
  小野好古大瞪着眼,在极度的痛苦中过了近半炷香工夫,呻吟和动静才渐渐平息……死亡的过程很久。
  ……但不再有人马能挡住许军数千人舰队航行。不久后,韩通部水师从下关水口进入了日本国水道。
  巨舰上黄色龙旗飘荡,整个舰队大摇大摆,并不知会任何日本官府。监军卢多逊认为凡事“名不正则言不顺”,做任何事都应该正大光明,便在旗舰上挂了一面旗,上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以此彰法礼,反正皇朝军队能到的地方,都是王土!
  航行至一座港口城寨附近,忽然有几艘官船迎面过来,意欲盘问。
  韩通认为两国此时是敌对战争状态,已经厮杀战死那么多人,没啥好问的。当即下令开炮。
  前方十几艘轻舟舰从日本官船侧面行驶而过,子母炮就近一阵阵齐射,轰鸣声中,那几艘官船被砸得木片翻飞,中弹无数,变成一堆破木头漂浮在海面上。
  及至三艘木兰舰靠近了港口城寨,韩通担心日本国官府反击,遂先发制人,先以千斤大炮对着城寨一通齐射。
  那城寨如同一片低矮的村庄一般,原本平静的气氛立刻被电闪雷鸣般的巨大咆哮撕破,里面土墙藩篱千疮百孔,许多房屋倒塌,尘土腾空而起。
  惨叫声和人的嘈杂声顿时响起,许多人到处乱跑,其间还夹杂着鸡的惊惧鸣叫和狗吠。少顷,又是炮响一片,大量子母铳的铅丸像冰雹一样砸下。
  炮火齐射,弹丸精度又低,不论官军还是百姓都难逃灾难,一座城寨不到半时辰就变成了废墟,仿佛忽然遭了地震。
  韩通认为日本国先杀使失礼,使东京君臣震怒,今日既已得手,必得惩戒才能让皇帝满意。此时随军的文官都没制止武夫的作为……许国的文官满口仁义道德,毕竟得遵循圣人之道,不断开疆辟土、几乎占完了四周所有农耕土地,都是教化之功感人至深。
  整个小港上炮声轰鸣,烟雾弥漫,如云的风帆中一片闪亮。如此阵仗中,东北边水道上的大小船只纷纷调头就跑,像瘟疫一样避开这边的舰队。
  城寨内有日本国郡司官员,望着海面上的大片船只,回顾身后被炮击砸得屋顶坍塌的衙署废墟,站在那里悲愤不已。
  周围都是惊慌失措的人,还有人在瓦砾中惨叫呼救。
  “大许此等作为,与贼寇何异?!”那日本官员仰头长叹,痛心疾首。话音刚落,忽然一枚硕大的铁球从地面上弹起,呼啸而来。官员吓得一屁股倒坐在地面,“砰”地一声巨响,那铁球撞到一堵泥糊的墙上,立刻击穿一个大窟窿,整堵墙也裂了摇摇欲坠。那铁球飞进洞穿了整个房屋,尘土纷纷腾起。
  活下来的日本官逃出城寨后,当即写奏章,将海港的惨状添油加醋大肆描述了一番,大骂许国水师将士形同禽兽,不管老弱妇孺都以舰炮行屠戮之事,派马传信,上奏平安京。
  第八百二十一章 悲戚
  平安京宫殿内,帷幔上绣着樱花图案,乍看仿佛闺房一般,里面的椅子上却坐着一个男子。前面的桌案上,摆着两样东西,一张满是血迹的遗书、一份充满血泪控诉的奏章。
  殿室两侧躬身站立着许多公卿大臣,包括摄关大臣藤原实赖也在场,众人默然不语,悲伤凄婉之气笼罩着整座宫殿。
  藤原实赖从各方了解海陆几次战事,他心里已经很清楚了,既要战争进行下去、又要维持平安京朝廷的存在,已经变成不可能的事!
  时至今日,如果继续打,唯一的结果是丢掉平安京……平安京对日本国朝廷不仅仅是一座都城,公卿贵族几乎全都住在这里,根基实力也在此地。如果丢失平安京,临时迁都,藤原实赖不认为现今的君臣还能维持对全国的统治;他们长久以来的身份地位,也会变得如同草芥一般廉价。
  复杂的局面,此时反而变得十分清晰明白。
  这时有人鞠躬道:“只能以陛下的名义诏令各地勤王了,聚兵于平安京以南与许军贼寇决战……”
  没有一个公卿附和回应。事到如今,还有人持如此言论,实在是有些话难以说出口……所有大家才沉默了如此久罢。
  就在这时,帷幔中神秘至高的人终于开口了,他缓缓说道:“无论怎样,日本国子民将迎来极大的苦难,朕心甚痛。
  不忍再看勇士与百姓再白白送命。或许朝廷的威信颜面将受到质疑,但日本国仍旧要存在下去,大和子民仍旧要活下去……”
  “陛下!”藤原实赖听罢内心微微松了一口气,脸上却极度痛苦,扑通跪伏在地泣不成声。顿时许多人跪倒在天皇面前。
  天皇或许觉得自己的话还不够清楚直接,顿了顿又道:“朕只想尽早结束战火和杀戮,让百姓早日免遭蹂躏之苦。”
  宫殿内外,一时间恸哭声起此彼伏,恍若国丧。
  伤心屈辱的大臣渐渐回过神来,进言将小野好古全族治罪,将其定为祸国殃民之罪人。成明却道:“亡者已矣,再辱小野君灵魂不妥,无须再问其罪,既为国而死,不论功过,仍可将其灵位祭入神社。”
  天皇很少决定什么事,此时众人听罢便无人反对,纷纷应允。
  ……数日后,韩通水师接近难波京港口(大阪),迎面便有一艘华丽的楼船驶来,上面挂着白旗。
  战船上的将士纷纷引颈观望,等着中军的命令。韩通走上甲板,观察了一番那楼船不似平常见到的日本船只,猜测可能是使者,便下令禁止动武,先把使者弄上来问问情况。
  许久后,一艘战船放下小船,划船把一个使者送到了木兰巨舰上搜身。
  使者被带到韩通等人面前,当即鞠躬用汉话说道:“下官乃日本国国主派遣之使臣,拜见尊贵的大许水师统帅。我国主为接待大许将士,已在难波港备下大米、燃料等礼物,万望大帅能稍加克制,和睦相商……”
  “咦?”一旁的卢多逊脱口发出了一个惊讶的声音。文官对称呼礼节很敏感,这官儿上来就把日本国天皇称作国主,拘礼甚是谦恭,让卢多逊有点意外。
  连武夫韩通也不好蛮不讲理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韩通皱眉道:“日本国此番前来求和?”
  使节脸色微微尴尬,鞠躬道:“我国君臣以诚心待大帅,难波港口全部船只撤出港口,供大许战船停靠,港内备下物资补给,大许将士可作驻扎;并保证水陆不会出现任何敌对之行为……大帅上岸驻扎之后,下官等再与大帅详谈何如?”
  韩通微微侧首,监军卢多逊轻轻点头。这事儿简直无法拒绝,毕竟对方先让了重要港口、还给水师在岸上的立足据点,并送补给……就算谈不拢,再开战也不迟。
  韩通当即不犹豫,痛快地答应了日本国使节所请,先把船队航行进港,把地方占了再说。
  进了难波港,果然准备了很多粮食柴禾,并有更多的官吏前来接待。韩通让卢多逊先试探日本国朝廷的条件……
  最重要的条件,使节一见面就表明了,天皇愿意放弃帝号,降为国主;并称接受大许皇帝册封为国王,岁岁进贡。
  有了君臣之义,开矿、通商等随之便有了名分。
  韩通又提出租借石见国大森地区,直接受大许朝廷管辖。日本国使臣出乎意料地痛快,当即答应……或许刀架在脖子上,并没有什么条件可讲!
  大伙儿鼓足了劲上来准备撩膀子大干,不料对手这般姿态,诸将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当夜,中军部署了防御和斥候之后,军府文武便在港口一座院子里商议对策。连差点被日本军杀死的昝居润也说:“日本国称臣纳贡,又拱手送出银山,我朝已经没有打下去的理由。我认为应先派人回朝禀奏官家,再作决定。”
  众人纷纷附和……打仗无非就是要对方答应自己的要求,现在日本国这般姿态,实在不知道为何再打。
  武将们有些唏嘘,有人道:“日军战船不堪战,冲杀起来却有股狠劲,俺们还以为遇到了一群犟驴,实在没想到他们一下子变得如此恭顺。”
  旁边立刻有人道:“着实有点奇怪,不好明白。”
  于是韩通立刻派轻舟舰,带着奏章回国。
  次日,平安京又来了一个新的官员,拜见韩通等大员之后,密议相商,欲征募民间女子充营妓前来犒军。这让韩通等人大为诧异,他一时间很谨慎,竟不敢答应,以军纪为由拒绝……
  昝居润想起石见堡的恶战,也赞成韩通的决定:“两国方有血仇,谨防有诈。”
  卢多逊却不以为然道:“一帮妇人何惧之有?此乃日本国官府所为,若敢使诈,必遭报复!其官府无理由用此等无用下作之计。”
  一众部将武夫听罢恨不得举双手赞成!也有人嘀咕道:“在战场上杀了他们那么多人,那官儿倒也干得出来!”
  韩通冷冷地制止众人的议论,说道:“重任在身,还是慎重求稳的好。而今仍在敌国,若要寻欢作乐,待回东京凭功领赏,便无人管束尔等。”
  “遵命!”“得令……”
  ……
  十月,东京金祥殿书房中,郭绍打开了韩通在遥远的东岛亲笔书写的奏章。他静静地看完,立刻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脸上也因为激动而变得红润起来。
  “召政事堂、内阁诸臣,几个国公到议政殿议事。”郭绍先吩咐了一句。
  宦官曹泰躬身应答,立刻退出书房。
  郭绍在几张大图和御案上的卷宗之间来回踱着步子,有点心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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